苦难中的诗意,平凡中的希望:赏析迟子建《踏着月光的行板》

2013-08-15 00:42厦门大学人文学院福建厦门361005
名作欣赏 2013年11期
关键词:迟子建诗意月光

⊙张 源[厦门大学人文学院, 福建 厦门 361005]

读罢《踏着月光的行板》总会让自己烦乱的心绪平静下来。迟子建是当代女作家中为数不多的能在细腻温婉的笔触下构建出一个有厚度有内涵世界的女作家。有人将她形容为一位质朴智慧的农家妇人,她从容地坐在大榕树下,娓娓讲述一个又一个精彩的故事。事实上,生活在中国的最北端黑龙江漠河的她自然是看不到榕树,同时她也带有东北人直爽的特色。细品她的作品,那种清淡骨子里的脾气是对自我命运的把握与不服输。但同样她也追求着诗意的生活。曾经迟子建在采访中说:“如果说诗意是艺术的话,那么小说家当然不能放弃对诗意的追求。在这里我要特别强调,我从来没有,将来也不会在作品中回避苦难;我也从来没有,将来也不会在作品中放弃诗意。苦难中的诗意,在我眼里是文学的王冠。”《踏着月光的行板》恰好是这种思想的完美展示,平凡的底层百姓在挫折中追求幸福与恩爱,故事跌宕起伏而不失优雅。可以说是表达了一种在苦难生活中的诗意化,还有在平凡生活中追求希望的愿望。

迟子建给我们讲述的《踏着月光的行板》这个故事像是描述一对最普通不过的夫妇特殊的一天。这一天的特殊之处就在于它是波折的。故事一波三折,充满巧合与机遇。女主人公林秀珊好不容易等到了放假这一天,想利用这个机会去哈尔滨的工地给丈夫王锐一个惊喜,恰逢王锐当天也临时放假去工厂找女主人公林秀珊。在两人各自到达对方的位置时,却被告知事实真相而又一次奔回原地,这样的巧合再次发生,两人又一次一起乘坐火车到达了对方的位置,而因为时间已晚,最后的相逢只能通过电话远距离沟通。故事看似荒诞但细读下却显得合情合理,当我们真正融入到小说中主人公那份急切而热忱的内心时,我们自然能够理解到因为相思的缘故一切行为都会是盲目的。在看到第二次错过时我们或许会忍俊不禁,因为两人不约而同地返回去像是一点也没有思索未来的发生,这像是一种潜意识的冲动行为,在故事的结尾我们会感动落泪,同时心中也感受到了一种温暖,这是何等的幸福,是在平凡人生中最无私而质朴的爱情。

我们将目光聚焦于两个主人公——林秀珊与王锐。林秀珊是毛纺厂食堂的实习工,她的长相还算看得过眼,“中等个,圆脸,肤色黝黑,眼睛不大,鼻子有些塌,虽然五官长得不出众,但因为她面目和善,还比较受看。”但是林秀珊有着一个最大的特色就是她的黄牙。这副黄牙使得她吓退了火车上花心的农民,也使得丈夫对她格外放心。全文是以林秀珊与王锐为两条主线,林秀珊在文章中的描写要更为突出。她在文中表现出的持家与对丈夫的忠爱是最为突出与明显的。林秀珊在与丈夫享受爱情时,表现出了充满高调而浓烈的爱意。她偷吻自己的丈夫,整晚不睡和闹钟一起等待唤醒丈夫的那一时刻。同时她又是一个个性突出的人,看到犯人会产生怜悯之心。她省吃俭用不肯乱花一分钱,但为了自己与丈夫的小小愿望,她不惜买了那把象征着美好过去的口琴,而口琴的含义也变得扩大了。很多人评价说林秀珊就是作者迟子建自己的内心独白,她对自己爱人浓烈的爱像林秀珊一样直接坦荡。林秀珊作为农村务工人员,从农村而来但有着极高的觉悟以及丰富的精神追求。除了对口琴琴声的向往外,林秀珊喜欢慢车,除了因为慢车便宜外,“坐在慢车上,却能尽情饱览沿途风光。在林秀珊看来,乘火车不看风景就是傻瓜。即使是单调的树、低矮的土房和田野上的荒坟,她都觉得那风景是有韵味的。”

我们应将更多的目光放在处于第二位的男主人公王锐身上。因为王锐是林秀珊最挚爱的人,是她踏着月光的目标,更是作为女性视角作者迟子建对自己丈夫深沉的爱的形象的集中。文章中,王锐的形象大都是完美的。从最初王锐坚决只娶林秀珊,固执的他从小就根植了只娶林秀珊的理想,即使邻村的俏丽姑娘来看他,也坚决非林秀珊不娶。这展示的是对爱情的执著与勇敢,是男人身上最迷人的特质。在故事的副线中,王锐好心提醒别人有小偷也表现出内心善良的品质。但故事中的他更符合福斯特《小说面面观》中的圆形人物,是具有立体而双向特征的人物。在挑选丝巾时的忧郁以及找车票的情节,看似波折的情节同样也是作者迟子建有意识地对自己心中幻化的爱人形象的调侃以及捉弄。这不免会让读者感受到别样的爱意。

《踏着月光的行板》这个吸引读者的题目却又有着更深一层的独特含义。故事本身是讲的偏向于苦难的挫折情节,抛弃结局以及两人美好的幻想,我们可以得知两人最终是没有真正见面的,更不用说是性爱的满足。对于两个务工的农村人来说,来回折腾又花掉了许多钱,这在他们心中一定是极大的损失,由此可以看出他们生活的苦难性。但是故事本身又是带有浪漫主义的诗意化。《踏着月光的行板》在一定意义上暗含的是一直奔波到月光出来的夜晚,反反复复地奔波后,当事人仍旧欣赏月光欣赏景色以及几秒钟的相遇,这本身就是极富有诗意的。“行板”一词原只用在音乐领域,讲的是含有优雅情绪的稍缓的速度。这看似与故事中急着想要相遇的夫妻二人截然相反,但仔细思考后,不难发现这也正是迟子建想要告诉我们的事实。既然是踏着月光的行板,那么仔细欣赏沿途的旅行,故事的重点自然是在路上而非追求相遇的结果。这与主线故事外看似多余的小偷事件以及囚犯事件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们都代表着人生道路中尽管有很多挫折,也有很多的不平坦,但是对爱情的执著追求不变,理想信念永恒不变。

作者描绘的是最普通的农村务工人员的经历,这是很多当代作家都会提及的选题。但唯独迟子建抛弃了对烦恼的牢骚与对现实的不满,她用充满积极用意的笔调向我们阐释她内心的真善美。当然故事中也不可避免地带有现实的观点以及看法。例如故事中王锐在接受电视台采访时一切都回答的尽善尽美,与现实相矛盾,但这也恰好会引起读者的广泛共鸣。

迟子建是当代女作家中富有个性并积极向上的一位。她坚持认为“文学之死”以及“文学是垃圾”的命题是伪命题,她自称因为写作使得自己的人生重新活了过来。我们不难了解到她是一位真正对生活充满了宽容、敬畏与感恩之心的人。她脚踏实地地试图在“生活”的根基上建造自己的文学大厦,又始终贯彻“用小人物说大历史”的创作理念,在作品中散发着最纯粹、最自然的生命本色。她提倡小说语言要有个性,“一部小说的好坏,很大程度取决于语言的成色。小说语言如果没有个性,缺乏表现力,就成了‘说明文’”。她的作品中常用比喻、拟人的修辞,将生疏的抽象的事物形象化,给无知无觉的事物,赋予人所有的七情六欲,使他们在喜怒哀乐之中,变得鲜活生动、活灵活现,形象而真实地显示了主体成熟的阵痛与艰难。如毕淑敏所说:“读迟子建的时候,我总是看到莹莹白雪绿色的草莽和一星扑朔迷离的殷红。无论她是写童年还是今日的都市,这几种颜色总是像雾岚一般缠绕在字里行间。”这使得她获得了鲁迅文学奖、冰心散文奖、茅盾文学奖等多项文学大奖。

《踏着月光的行板》的林秀珊有属于自己的快乐,那就是踏上火车的那一刻。握着话筒时能听到爱人的喘息,即使旅途再漫长,她也始终拥有作者无法拥有的慰藉。但作者并没有赋予林秀珊满意的结果,他们始终没有相见,只是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

每个人都会对像乐曲一样动人的《踏着月光的行板》有自己的眷恋与喜爱之情。作为一个仍旧处于发展状态中的人来说,就像是我们这一代人,都在不停地去寻觅属于自己的一个定位。我们在宏观地了解了这个世界的同时,也在做着与世界直面接触的而又不得不做的工作。就像是网络极速发达的今天,我们依旧要常常被迫接受去异地学习或者工作的现状,这让我们始终处于一个旅程奔波的阶段。阅读到《踏着月光的行板》,感触最深的一点就是我同样也是平民百姓,自己同样也对像是乘火车一样的旅行深有同感。文中让湖路站的小车站就像是人生中永恒存在的连接点,在那里,总会有让自己记忆深刻的事情发生。尽管前年让湖路站的车站已经消失,但它在我们心中的位置是不会动摇的。就像文中林秀珊与王锐的爱情故事。

我在想,迟子建在给小说写上最后一笔的时候,应该是非常羡慕林秀珊的。虽然她满口黄牙,像个蚂蚁一样在城市艰难爬行,她不能随时给家人和爱人打一个电话,不知道未来的道路究竟有多长,但至少,她在踏上火车时有奔向目的地的快乐,在握着话筒时能听到爱人的喘息,他们的遥远可以用时间来计算,旅途再漫长,她也能看到等待她的那一团爱之火……而对于作者,这团火已经熄灭,唯一可以慰藉的,是她在对笔下人物的憧憬中得到些许安慰和满足。

可能,迟子建又是嫉妒林秀珊的,她只让他们在火车相错的一瞬间看到对方一个模糊的身影,而没有给他们一个圆满的相聚。因为,纵使他们错过100次,也还有第101次的机会,而自己却没有可以触摸的机会,只有对爱人深深的怀念。或者正如作者自序中所言:“残缺,也许就是生活和艺术的真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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