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 魁
上海人民广场地铁站
我们从东方明珠和外滩折回
人民广场地铁站,二十个站口
是大地的二十个鼻孔
一呼一吸,给人们的眉毛,喷上小水珠
列车裹携风的翅膀,举狼毫
运笔,挥洒于大地,密集的墨点
四溅,流淌,浸染
二十部史书,装订,收藏进江沪书房
翻开上海的早晨,酷热的封面下:
封二,亚热带海洋性季风气候
封三,人们揉搓,推搡,蒸桑拿
——现在八月,距刺骨的偏北风还远
封底,一顶东方之冠,裁一小片故宫红
引领我穿越淞沪硝烟,沿黄浦江
回溯清明元宋唐……
内页,分载雍田泽渔脊林甸壑漠
九州清宴,万物咸亨,我打算
各取一小份回去,杂拌《诗经》,清炒下酒
周 庄
把你的名字倒置
从历史深处拽回来,你是庄周
翻飞的蝴蝶在骑楼宅院的后花园
找寻,集合花骨的闪电
但这位漆园小吏,没到你的富贵园
把古旧这个词,一刀劈开
一半给流水洗旧的风
一半给小桥拱动的雨
十五元钱买来折扇
把千年风雨,折叠进重脊高檐
我嚼一条童子黄瓜,小憩在穿竹石栏
店主用根线头,穿进木偶的小孔
穿过黄昏针眼,
扎紧流水扎紧唐风宋水的左岸和右岸
扎紧双桥下阿婆的俚歌评弹
阿婆扳舵,起桨,在周庄的眼波上
前转后靠,全被我移到了这纸上江山
木乃伊
她摔了一跤
重重地,从白天摔到悬崖下的黑夜
来不及勒马,马蹄音
消失在地平线
她砸掉一团月色,披身退入山林
退入泥土,若干年后被谁扶起
退入上海自然博物馆
一个玻璃器皿
我看不见她把枯树枝和竹耙抱回灶前
然后在苎麻围腰上揩着皮包骨的手
她看不见我把月白喝成红日
此刻在冰冷的玻璃器皿上堆起一打饱嗝
浦 东
我被一条大江带来,借住一宿
不多不少,一宿两千年
又被大江挟持,离港,上海
漫无目的游逛,验证大陆漂移学说
在月的催促,亲人的呼叫里
回来,回到今生永远的第二故乡
(没有人能回第一故乡:子宫)
但黄歇不在,淤塞的断头河不在
隐伏的水草,草边的锄锈不在
江流滔滔,淘去的是浮尘
沉淀的是金石,这些年
我在母亲的港湾攒聚内心的渔火
在辽阔的海面找寻走失的唐诗
走失的宋词,走失的江南
走失的水磨音调和一粒红胜火的
江花,我习惯披一蓑烟雨
奔波,在这样的此岸和彼岸
就像今夜,站在东方明珠塔下
看见黄浦江正嘬起左岸和右岸的
双唇,缓缓吮进蛾月练乳
而她开始清空肠胃时,我当乘坐
月相中命定的弦索,再一次扬帆出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