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鱼
江水谣
水是有灵有肉的
向西再向西,她的心跳渐渐清晰
我见过她最初的模样——
慵懒而坦荡
微微起伏的胸乳上,堆满了白云和星星
可惜在源头我只有一天的工夫
不能啜吸她全部的秘密
我的宿命早就固定在烟火浓密的中游
这里是她的一截腰身,被大坝卡着
每天我都能看到
一波波的皱纹和疤痕在她皮肤上荡开
她隐忍,她从容
依旧沿用源头的老月亮来计算经期
按部就班地养活着一群又一群
只是我感到诡异,譬如此刻的雾霭之沉
压得一座桥、一座城都在微微颤动
我还看见在她浑浊无比的喘息里
一个叫夜鱼的梦游诗人
像一枝芦苇般摇晃
梨花颂
我们在梨花林里,写
“世间第一难为的白。”
雨水洗净空枝,卸下羽毛和皮肉
露出洁白的骨头
她把四月落成了一场盛大的葬礼
写热血,写柔弱的颠覆
她给世界污秽的泥胎烧上豪迈的白釉
写我的羞惭、忧伤和幸福
数不胜数,细细密密的真实
是我的不悔和诗。写震撼,写——
肃清尘世毒素后我们干干净净地落
槐花落
白色槐花
落在你的黑头发上
你拈下一朵
侧脸对着他说:
像不像一只小天鹅
那一刻,槐树茂密的绿荫里扑簌簌
坠落下更多的翅翼
岁月不断复制,不断重现
这帧甜香的场景
在旧房子轰然倒塌的灰尘里
在高高的脚手架阴影下
槐花渐渐绝迹,而他的脸
早已模糊成一页揉皱的宣纸
但你已习惯了将所有白色的事物
看成翅翼
譬如,在那个流连了多次的婚纱橱窗前
你笃定,看见的是一只天鹅的标本
你因此哀伤不止
粤汉码头
干旱让江水一退再退
北风攒足了劲,非要让遗骸露出来
沙里突现的铁锚,赫然将我截住
好吧,就陪你坐一会儿,身下
也许有1938年的沙粒
回顾血腥和破碎,再看她的新颜
一艘游轮通体金碧地驶来,优雅浪漫
早已看不到疼痛的瘢痕
你再次用锈蚀的嗓音将我拉回
旧日的慢,除了寒怆,更多的是疲惫
江那头啼哭着孩子,江这头机器轰鸣
泅渡的中年,肩背上勒出深深的沟痕
比起来,我的幸福太轻浅
江南江北,马尾辫子悠悠地晃着
穿过徐家一棚棚琳琅的店铺
走过一格格铁杆栈桥
最喜凭栏,看流水、江鸥和白云
这使我相信,明朗的未来会有舒爽的喘息
那时的我,肯定想不到未来某一日
对着你遒劲的突起,会呼吸哽塞
而奢华的浪头正汹涌着
淹没汽笛,打沉白云,灭了鸟翼
一抹抹新亮
照着时代越来越高越来越瘦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