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天赐
乡下的暮色不是从天上
也不是从远处
是从脚底下升起
一寸一寸往上蹿
最先的黑掩住蚂蚁
然后是茅草,是鸟的叫声
是父亲的头顶
山脚下的灯光是家的方向
是父亲一生的眼睛
他没有能力在暮色来临之前离开
他的力量只能握紧
一把十斤重的锄头
锄头挥不去暮色
只能挖开
比茅草还低的土地
只能使目光在三尺之内
看到土豆,小麦和山芋
雪在下,纷纷扬扬
不是童年的雪。一个上午
村庄就像一个臃肿的人
炊烟就是把刀子,晃一晃
能看到温暖的力量
切开寒冷
手握刀子的人是我的母亲
切开我中年记忆的是雪
那个站在雪地上抬头望天的少年
心怀愿景
北风的声音“哐、哐”
像磨房里的箩筛
天漏了,是面粉多好
穷人的脸色会红润许多
母亲把雪聚拢
小心得像捧着一颗心
轻轻装进了瓦罐
留着为我们浸鸡蛋鸭蛋
她说雪水浸的时间再长
也不臭
那块地落在月亮湾
白天朝阳,夜晚生潮
土肉肥厚而松散
种小麦栽山芋
丰年歉年,一样的旺货
那块地是村东头刘秀才家的祖业
给他带来一顶地主的帽子
就成了全村人的蛋糕
再后来父亲在村里抓阄
那块地就成了我家的米桶
春种秋收,父亲在那块地里
每年要翻两次
锄头钝了再添新钢,就这样
一年一年将自己埋了进去
如今我已离开村庄十年
常常想起那块地
总觉得它就是个女人
不管落到谁的手上
都会给你奶吃,都会要走你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