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 钺
苦啤酒。一月。巴赫曼。关于爱情的短片。
死亡从未注明的地方,记忆
来自公路的名片。时差来自广场和地铁。
在墓碑前读歌德,在明斯特教堂
听德国战车。家中,老旧的电视机里
一条政变流言(你这样理解)
从主持人的头下滚过,似乎
有谁拖着它那难以理解的舌头。
一月,房东比平日更早地睡去。雪地上
生活那石膏中的手臂
像半冰封的莱茵河,伸向暴力冬眠的田野
伸向战争。
XY
2013.J a n.22
晨班的垃圾箱,慵懒地数着游客的早餐
以旅游图般瞪大的眼睛
看它:身前那一块苍老的石头。
它站着。它在那里,带着青色皮肤下
拥堵的血管般的条纹。
这条纹,有人擦了很久。有人
试图擦去它这么多年无辜的见证。然而
它更老,更倔强,让皇帝更早地醒来。
它站在那里
像一架无法确定年代的
琴。有许多人走过它。有人在
读它,始终
没有发出声音。
XY
2013.J a n.22
这天清晨我读到一封远信,在我
弃置多年的信箱里
信:来自陌生的地址,名字却很熟悉
餐桌旁没有人,晨光打着白色窗帘
咖啡壶中经验的点滴落下
像记忆,落入记忆晦涩的黑色
这是彼岸的传讯,我被要求回答
一则从未听闻的消息
关于安危:发生在另一座城市的事故
我还好吗?应该是的,我从未到过
那城市,一如悔恨从未
找到遗忘那不断更改的住址
太久了,这封信已无法回复;而或许
多年后我会再次发现它
读它,想起这个时光造访的清晨
我曾读过同一封信,并疑惑地寻找
咖啡杯中消失的点滴
那里,一个声音在问:谁是你。
XY
2013.F e b.16
一
我叫醒我的一月。
雪落下
窗外黑色的天空正远走
带着亮银的硬物,肿胀的肺。
二
一个衰老的使者偶然路过
在屋檐下喘息。轰鸣
轰鸣的田野像巨大的倦意滚来
沉重——如昨晚的药片。
三
光和床单铺在我睡过的地方。
白色的时辰
一个阴影静静,站在门外。
透明的墨水正从屋顶漏下
撞击;争夺
这微小的记忆。
XY
2009.J a n.6
金。朗姆。波本。苦艾。特其拉。卡尔瓦多斯。
有时,太多了,我会把自己数进去。
我吻流汗的杯子仿佛它是爱人的乳房
直到偷窃自梵高的星空开始扩散,变得浓稠。
我把烟灰和墨水洒进去,看醉的形状
似乎——那里有灵魂的胎记像海绵一样生长。
坡。休斯。兰波。李白。维吉尔。特朗斯特罗姆。
有时,太多了,我
会把自己数进去。
XY
2009.J a n.9
七月,水像死者一样苍白。
我向黄昏的复眼道别
将修辞的残骸收讫,如古战场上的武器。
时间的重负卸下
一阵比遗忘的面孔更锋利的风
却惊醒——走向我易碎的词和手臂。
灯灭。那瞬息的黑暗穿透我。
恐惧在我的诗行中出入,突然,像一群蝙蝠。
赞美,如墨水;如丢失了坐骑的骑手,在纸张上爬行。
我未曾写过的那些苍白沉默不语
而我写过的——虚构的血,虚构的血的嘴唇;此刻
它们找到我,一滴,一滴
讨要应得的伤口。
在靠近记忆动脉的地方我听到心跳,低泣着:
“不……求求你,我不认得他们……”
黑色的质量渐渐增加,在屋顶喘息。
门锁着。我听到瞳孔在墙的另一侧肿起,身后
时针如残肢悬挂。
七月,关于死亡的谎言已经太多;而关于时间
我曾伪装一个过早衰老的男人
指点她,在年龄的边境将自己贩卖。
我曾伪装拥有彼得堡和巴黎的通信地址——当悲伤
伪装得那么遥远。
我曾抚摸星座抚摸爱人和荷马的眼睛
我曾说出光,水的重量,银匠和他的女儿,赞
美的心脏;如今
当命运在七月的夜晚寻找马掌,一具死尸
却被搬进我身体的蚁穴!
可是
我还能说什么——词语已喝尽
我还能做什么?
我在空的酒杯里加冰,拿起它,对空虚忠诚。
我寻找死者的电话号码,每一个,拨打。
我卷起午夜落下的眼睑:
我听到高烧
和无穷尽的寂静在走廊里跺脚;银色的飞虫
正寻找血,寻找血管,寻找阴影和阴影中卑小的呼吸——将我寻找。
我听到我曾写过的名字用黑色舌头舔舐玻璃
而我未曾写过的那些苍白则像月亮一样冷漠地穿透皮肤,消失
沉默不语。
七月
光睡着。我品尝我的舌头。
墨水瓶在七月的夜晚漂白,在岁月那锋利的横格条纹上擦洗眼睛。
没有坐骑的年龄正将脸孔磨成石头,平滑,望住堤岸:
一条沉船在我的瞳孔之中铺设航道。
水不动,阴影匿名;压舱重物正彼此借烟,试图辨认
彼此的面具。水中(那苍白的水中)
一匹黑色的马
却悄声走出,在冷和无表情的面具之间对我说:
“骑上吧;——我,还认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