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 溶
阳光骑在黑夜之上。光与夜
同时涌向你
一个巨大的十字架 在空中引擎。低回在
地中海面
此刻 我正穿越古罗马斗兽场厚重的封皮
文字即历史。拉丁语
用砖石说出岁月中漫长的空白与缝隙
章节。那隐约的一切
尘土久远。一切都是罗马
我在机翼一侧 在雕像的古典主义目光里
滑行。城西北边
梵蒂冈悬在圣彼得大教堂的
格林威治时间 每十五分钟敲响一次
我采撷五万英尺高空上的星光与你会合
神灵充满你 永恒充满你
此刻 我轻如阿尔卑斯山脉的一片羽毛
我将降落下来。在你古老的缄默中
加重你的轻盈
从北京出发 时差七小时之后
我的钟表
向古罗马帝国 拨回两千年
一切我可以用词语说出来:草坪上的绿
高速公路上的驰骋。树。白云。蓝天
不同的祖国 它们有着惊人的相似
甚至教堂的钟声。三圣山的神谕
是灵魂的一种入口或出口
有着隐蔽之窗
法语。意大利语。德语。英语
他们过礼拜天
关闭店门。不攒钱。祷告。忏悔。和我们不一样
他们走的是十字架的路 而我
多在十字路上徘徊
啊!这么多的不同。那些距离
无论多大 多么遥远
都是这个天地间的事情 都在
我的汉语之内
济慈来了 把英伦雾霾天气惯坏的
肺结核病带来了。雪莱来了
广场边的一座公寓 以他们的名字命名
他们租用的岁月已成为建筑的纪念
二楼。他们在打开的诗集中活着
他们另一个身体——客厅
不足十平米的
英国浪漫主义诗歌图书馆
低语拥抱灵魂:“生命与自然的象征”
拜伦来了。巴尔扎克、李斯特、勃朗宁、易卜生
果戈里、肖邦、李斯特、歌德……来了
奥黛丽·赫本携《罗马假日》也来了
一个小小的广场
连接那么多伟大的心脏
一百三十七个台阶。任意一个思想的足迹
都让我陷入世界风暴的中心
他们在道路上奔跑 把雪
甩在身后。他们的汗珠
让冬天冒出热汽。他们把手臂甩开
经过喷泉 咖啡馆 游行队伍 手捧鲜花的老人
往肺腑填充饱满的绿
道路跃动 速度在弹力中运行
他们让这个早晨性感起来。裸露的肱二肌肉
扩张的血管。毛孔。心跳
像米开朗基罗雕塑的大卫
走向展馆或广场 世界性的T台
凸显男人身体的魅力
一切美好的事物具有现代性。就像
奔跑的肌肉 才是英雄 男人经典的形象
他们的女人
也应该更像女人
八十个拱门。八万人进出了两千年
人和兽决斗
只有贵族才感受的快感。撕裂的喊叫
在空间 远没有欢呼来得震撼
醒目的窟窿仍呼吸着血腥
西邻的君士坦丁凯旋门 正引领
胜利和失败的尸体凯旋
而在维罗纳古城 废弃千年的角斗场
此刻歌舞升平。世界最大的歌剧院
上演《卡门》《图兰朵》。帕瓦罗蒂。多明戈
圆形的残垣断壁
捧出露天的和平
火车开往佛罗伦萨。徐志摩音译成
翡冷翠:这名字好——翡翠冷冷翡翠
中世纪的宝藏。戴在人类中指上璀璨六百年
但丁 达芬奇 拉斐尔 米开朗基罗
都是这个小镇的人。我的铁轨偏北
车厢坐满绘画、雕塑和建筑
四十多个博物馆和美术馆和我交谈
她们早年远走 是我血缘里的亲人
翡冷翠。你的尘土
从阿诺河上穿过 天堂之门盛开百花
翡冷翠。此刻
你的翡翠微冷。遗址之上
那么多百年之后 空无来者啊
想起告别比萨时
斜塔 猛倾斜了一下
一片水 神经紧绷一下
渡轮便在脉管中循环:进进出出
一百二十个岛屿。一百二十颗心脏
我是另一滴水 融入。产生波浪
是液体的 也是固体的
四百座桥横架水之上 又在
水之下。以圣马可教堂为中心
那些水娇艳 流溢五光十色
在一千度以上的烈焰中淬炼 成为永恒:马
器皿。花朵。一泓平面下
世界揭示真相
它们连成一片 打开所有的港口
细密的纹 流动在凝固里
这些清脆的水
不能打碎
灵魂之水:威尼斯之水
玻璃之水。镜子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