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HOU XI HONG
听见一只蚂蚁 在露水里
照着镜子 咀嚼时光的声音
听见一粒种子 在泥土里
鼓励同伴 一起发芽的声音
听见一副石碾 在村口边
拖着那条老牛 碾碎回忆的声音
听见一位老人 在夕阳下
把躬着的背影 插进泥土的声音
听见一盏油灯 在阁楼上
指着新鲜的文字 朗诵的声音
听见一行文字 在石壁上
被阳光照亮 暗中鼓劲的声音
听见一位母亲 在阵痛中
羞涩地摸着腹部 怀孕的声音
听见一群孩童 在春光里
唱着好听的儿歌 成长的声音
我曾在深草中度过童年
那些一岁一枯荣的深草 深深藏着
我童年的足音和心跳
还有一些久未唱响的童谣
被它抓在根须之下
如几颗地瓜 每年都要红一回
如今远离它们 在水泥地上奔跑
我总是打滑 浑身青一块紫一块
像暴雨洗劫后的山坡
抚摸这些伤痕 仿佛又回到童年
拨开那一丛一丛的深草
从它们的怀中 接过那暖暖的馈赠
我把它们刨出来 用嘴亲吻
如果对上暗语 我会领着我的童年
继续在时光中穿行
曾把一束阳光缠在手指上 一丝一丝
剥出温暖的钙质 剥出闪亮的汗粒
剩下那些 轻轻置于身边
曾在暗夜里 用目光剜刺那些黑
分析出滋养生机的元素 和连缀时光的链条
剩下的空旷 遗留给梦境
我一生的劳作 则是从身体中过滤疼痛
从日子里过滤苦难
借此剩下干净透明的回忆
仿佛一粒琥珀 从眼泪里过滤出晶莹
从风声中过滤出宁静
最关键的是从破碎中 过滤出尊严
一只茧 在身体中安睡
大地静谧 流溢着母性的蜜汁
透明的男人和女人 浑浊的血肉之躯
再分不出生铁和白银
他们的锈迹 如一层猩红的茧衣
暗中蠕动 一只蝴蝶的前世
竟然是庄公
如此的转世 借以多么肮脏的交易
他四肢交抱 双目紧闭
谁制造了他的身体 又给他如此暗夜
蝴蝶暗舞 剥开胎衣
吞噬血泊中颤栗的肉体
他与时间 一同夺过刀刃
大地的缝隙中 他双翅轻啼
扇动前生的余温 弥漫今世
双手抱膝的人 也抱着一部分时光
自己的时光 如一只乖顺的小猫
紧偎在自己的足前
他在细数剩下的时光
以白发计数 而流星如注
划过夜晚的 是一条条闪亮的轨迹
生的回忆 靠闭目养活往事
幽居尘世的男人和女人
从身体中找寻珠贝和琥珀
他们在尘世交换着 男人和女人
身体和内心 命运和时光
一个人抱回一个 自己的世界
细数身边这一群小猫
他们又在暗中伸手 抓几粒时光
去喂养饥饿中翘首的幸福
河床上 一枚卵石紧搂着另一枚卵石
他以黑抚慰对方的黑
她用冷传递给对方冷
两个相依为命的人 水流过了
静默是今夜 是他们的前世今生
再不能挪动身躯 一切投降
给命运 再不能换一种姿势
河床上 一枚卵石疯狂推开另一枚卵石
他要将她交给流水
带她远行 带上他的体温远行
她沉默着 身体中开始涌动洪流
一场命运之水流远 他们被永弃
一张又一张被订在一起的白纸
像一座修道院 端庄地坐着一排排
白纸般清白的修女们
而她们曾经叫姑娘 来到人世
并不是因为信仰
但现在她们一排排 被装订
在教义中 那个穿针引线的人
早已不知去向
今天 将有一张白纸被撕下
这座修道院里的异端 这张被玷污的白纸
她不被用来书写 而是从清白中
取出清白 她因此眼睛空茫
内心空茫 展开的容颜也风一样空茫
她将被焚毁 当一丛大火烧过
透过灰黑色的底片
一行行经文白骨般醒目
我曾多么希望一块石头是一面镜子
可以照见我的前生 标明那些过失
可以预见未来 闪亮一些憧憬
我甚至希望一块石头 是一堆篝火
可以陪伴我 穿过生命的寒季
让身边的花朵 持续地芬芳和艳丽
在石头面前 我总有不尽的希望
而它都历史般沉默着
像被尘埃锁紧的 旷世的秘密
现在我希望一块石头 只是一块石头
不通人性 不晓失望
也不计较来往无常 影迹无踪的流云
现在我希望一块石头 不是一块石头
它就是我自身 在神秘的自然面前
单纯而谦卑 顽强地成为自己
陶已破碎 裸呈在旷野
像几句灰暗的谎言
它的棱角却闪着刺眼的寒光
时光沉醉 静卧在荒原
却又常常被陶片刺醒
它的病 流水一般默默流远
一只陶的痛是那些裂纹
而时光之痛却是水波
落在我们身上 便是伤疤和皱纹
这满身的暗从不被察觉
我们在时光里奔跑
抱着的陶 装满生存的秘密
如此沉醉 人群追赶着人群
就像陶 碎裂着陶
时光 流淌着时光
当我洗净一朵朵味蕾
她们迅疾像一群蜜蜂飞上去
我张开满嘴的苦涩
奶的蘑菇云 所藏巨大的核能
像一些人对我的指点
导致了我的哑口无言
咖啡是植物的 但也是心情的
与天气和时间合谋
当黑色被稀释为棕色
我浑浊的胃 终将被其填埋
而在我的体内 有更多的缝隙冒乌烟
此刻咖啡已被饮尽
望着碟上 这一盏空旷的杯子
瓷器被棕色液体伤害 如我
如此干净的身体 被心情研磨
整个上午 我就这样陷在一只空杯子里
肮脏而零乱 边沿上
堆满了众多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