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兆林
陈慧芬老师今年65了。明天是阴历六月二十八,她的生日。她想给自己好好过个生日。
两年前她把家教的活儿停了,屋子里一下子便冷清了许多。去年冬天,老伴儿在小区跌了一跤,引发脑溢血,在医院里熬了三天三夜,终究还是没有顶过去,便离她而去。冷清的屋子越发显得空寂了许多。
在加拿大的女儿一家,执意要接她过去住。老伴儿病危的时候,女儿只身飞回国照料。办完丧事后,女儿又多待了几天,当时女儿便泪眼婆娑声音哽咽着让陈老师随她去加拿大。陈老师并不情愿,倒不是女儿一家对她不好;恰恰相反,陈老师的洋女婿弗兰克对她比亲娘还亲,而忽闪着绒绒眼睫毛的混血儿外孙,一口一声“姥姥”,叫得她心里直发软。他和老伴儿曾经到加拿大探亲,住了小半年,怎么说呢,还是有些不太习惯。用老伴儿的话说,“物质生活已经获得了极大满足”,但精神生活的落寞,却是老两口的共同感受。在加拿大,女儿女婿上班去了,外孙上学去了,面对空荡荡的大house,陈老师和老伴儿常常一整天都说不了几句话。虽说女儿时常给他们租几盘国产电视连续剧的录像带,让他们解闷儿,但天天守着电视机也让他们烦躁。有时候,他们就坐在房檐前草坪的木椅上,静静地看着远处的风景,偶尔有顽皮的松鼠从脚边倏忽跳过,倒能引起老两口的一阵欣喜。
最终还是寂寞让他们下决心回国了。当熟悉的生活再次回到身边时,他们都感到了内心的一种踏实。但老伴儿的突然离世,让陈老师的内心顿感失落。虽然在女儿面前,她表现得很坚强,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的凄惶,但其实在女儿回加拿大后很长一段时间,陈老师才稍稍缓回神来。
在女儿临回加拿大的最后那天晚上,娘儿俩几乎彻夜未眠。女儿洗完澡,把母亲每隔一两年都要拆洗一次的自己的被褥,从睡了十八年的小屋搬到母亲身边,铺展好。她钻进被窝,蜷曲着身子,躺在父亲经年睡觉的地方,感受着父亲那略有些生疏了的气息。不知不觉,她的眼眶有些湿润了,喉头也有些发紧,她忍了忍,但最终还是没有忍住,眼泪吧嗒吧嗒地滴落在枕巾上。一时间,她感觉自己又成了未谙世事的小女孩,在母亲身边寻找着最安全的地方。真应了那句话,一个人无论长多大,在父母面前永远都是个孩子。
母亲轻轻地叹了口气,侧转过身来,伸手去抹她的眼泪。她把头埋在枕上,竭力抑制着自己的啜泣。你瞧你,都三十好几了怎么还像个孩子?母亲似嗔似怪,边说边用手轻轻地抚摸她的脸。她再也控制不住了,攥住母亲的手,话一出口便带着哭腔:妈,您还是和我走吧。您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母亲笑笑,抽出手指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子说:楠楠,有啥不放心的?我能吃能睡,不是还有莎莎陪着我吗?再说,莎莎也得有人照顾啊。
莎莎是陈老师和老伴儿养的一条拉布拉多犬,跟了他们好几年。家里出事了,这条名叫莎莎的拉布拉多不吃不喝,也沉郁了好几天,眼下趴在小屋的床底下默不作声。
我跟你爸这么多年,苦也吃过甜也尝过,你爸刚走,我得守着这个家啊。哪天他要回来看看,家里没个人哪行?陈老师平缓的语气中,丝毫听不出家里刚刚遭受的变故。
女儿闻听此言,心里更不是滋味。她裹着棉被坐起来,擦擦眼泪,鼻音囔囔地说:行,那就依您。不过,等过一段时间,我还会回来接您。您也把家里的事处理处理;还有,您一个人在家,有什么事别委屈了自己……保重好身体……她说话的尾音又带了几分哽咽。
好,不委屈自己。睡吧,明天还要赶飞机呢。母亲的慈爱温暖着她的全身,这才渐渐地沉入梦乡。
女儿飞回加拿大。当陈老师独自回到偌大的房间时,在女儿面前的坚强,瞬间便坍塌了。她只看了墙上老伴儿的遗照一眼,眼泪便夺眶而出,随即一股不可抑制的悲情,几乎从心口一直喷到喉头,令她悲声大作。莎莎不明就里,慌里慌张地从里屋跑出来,紧张地看着她,尾巴摇来摇去,一会儿用鼻子嗅嗅,一会儿用自己的身子去蹭陈老师,试图去安慰她。
陈老师百感交集,往昔的生活场景一幕幕在眼前掠过。她和老伴儿这一辈子,相濡以沫,从大学同学到成为恋人,结婚,生了女儿,平平淡淡,似乎从来没有经历过什么波澜;但正是这种安然恬淡的生活,让她感到和老伴儿生活的这一辈子温暖舒心。如今,以往生活的点点滴滴,都成为了美好的回忆。即便偶尔的吵架拌嘴,也成为回味过去的甜蜜。
独自神伤痛哭一场过后,陈老师感到有些身心俱疲,但内心也感到了一丝轻松。老伴儿在弥留之际有一刹那神智异常清晰,握着她的手,声音微弱气若游丝的叮咛,让她照顾好自己;女儿临回加拿大前,声音哽咽地叮嘱她,别委屈了自己,此时都在她耳边回响。莎莎温顺地依偎过来,两只清澈无邪的眼睛,定定地望着她。陈老师轻叹了一口气,伸手抚摸着它的头,内心感到了一丝慰藉。
就这样,差不多有多半年的时间,陈老师才从难以自拔的悲切中,慢慢地缓过神来。
照顾好自己,别委屈了自己,每当陈老师想起这两句话,就觉得老伴儿正在她身边唠叨,女儿就在她身边撒娇,心口不免升起一股暖意。自己的生日就要到了,陈老师真的不想委屈了自己,她要好好地过这一天。
酷暑中的一场骤雨,让连日来的闷热稍稍有些缓解。夜里的这场雨,让早晨的空气显得有些湿漉漉的。陈老师打开客厅阳台的窗子,让清新的空气进来。她深吸了两口,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境。
刚才,她收拾完屋子,习惯地去翻日历。又一天开始了。但这一天让她的心情变得有些复杂,也有几分感慨。她慢慢地戴上老花镜,仔细地端详着那一页日历。8月15日,阴历六月二十八,今天是自己的生日啊。其实早在前几天,她已经想到了自己的生日就要到了,但当这个日子真的来临,翻开了日历,她的心还是有些没来由地“突突”直跳。她有些六神无主,手扶着桌子边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莎莎悄无声息地踱过来,在她身边停住,伸了个懒腰,抖了抖身子,抬头望着她,一脸的依赖。
陈老师在沙发上坐下,莎莎温顺地依偎过来。陈老师已经有好几年没有过过生日了。女儿出国留学,并且在国外安了家,她和老伴无论是谁,到了各自生日的那一天,总是胡乱吃一碗面,算是给对方庆生了。倒是晚上女儿一家生日祝福的越洋电话,是他们最为期待的。或许是女儿忙,或许是因为其他什么原因,偶尔的电话爽约,才会让他们多少感到有些失落。但陈老师和老伴总会找出种种理由去解释。生日那可是母亲的难日啊!这一天,陈老师总是要这么说上一句,喟叹几声,生日也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过去了。其实,陈老师年轻的时候,生日几乎是年年过的。那时候女儿还小,早几天就吵吵着要给妈妈过生日呢。女儿对家里每一个人的生日都很关注,无论是父亲的还是母亲的,还有自己的,是因为禁不住那天生日蛋糕的诱惑,也是为了热闹一下。到女儿年龄稍长,特别是到了读高中,一门心思打算出国读大学时,那两年陈老师的生日便显得有些郑重了。
记得有一年,女儿是在读高二吧,陈老师在学校忙了一天,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家。那天,丈夫和女儿都比她回得早,开始她还没有理会。当她从卫生间洗罢脸,习惯性地想去厨房张罗晚饭时,偶尔一瞥,瞧见丈夫和女儿偷偷地神秘一笑,好像俩人之间藏着什么秘密。她开始有些纳闷,心想这爷俩在搞什么名堂,这么鬼鬼祟祟的。她刚想进厨房,女儿从背后亲热地搂住她,亲昵地对她说,妈,尊敬的人民教师,今天您就休息一天,晚饭由我和老爸负责了。
哟,这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陈老师笑笑,被女儿连搂带拽地拖到餐桌旁坐下。丈夫也从厨房里探出头,呵呵笑着,告诉她晚饭即将开席。她见丈夫竟然穿着她的花围裙,“扑哧”笑出声来,说道,你们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那爷俩假装不露声色,一本正经地忙活着。女儿端着饭菜上桌,嘴里还念叨着,妈,您辛苦一天了,享享福也是应该的。
那好,以后每天都让你老妈享福吧。陈老师又自言自语道,今天是什么日子,我能享受这福分。边说边去看桌上的台历,咦?台历怎么不见了?而且今天这爷俩也太奇怪了。怎么回事?哦,她想了片刻忽然意识到,今天是自己的生日啊!敢情这爷俩是想给自己一个意外惊喜,把台历都给藏起来了呢。看着那爷俩喜滋滋心里埋着一个秘密的样子,她也有些乐不可支,心想还是别打破这个默契吧,免得扫兴。她已然看出这爷俩的把戏,索性配合他们把戏演下去。女儿还在那哼着歌,一样一样地把饭菜端上来,陈老师其实在心里偷偷地乐呢。她心里说,哼,狐狸再狡猾,也斗不过好猎手,咱就来个猫捉老鼠的游戏,看谁笑到最后。
饭菜陆续摆好,糖醋小鲤鱼,酱爆鸡翅,青椒土豆丝,还有一份蔬菜水果沙拉。嚯,手艺不错嘛,这么丰盛,好啦,咱们吃饭。陈老师边说边抄起筷子,就要去搛菜。女儿急忙拦住,妈,别着急,还有料呢。什么?什么料?陈老师不明就里,下意识地看看丈夫。女儿从厨房里拎出三只高脚杯和一瓶红酒,给每个人斟满。陈老师说,这是干吗?不年不节的。丈夫满脸含笑,摘下围裙放在一边,和女儿努努嘴,示意她可以开始了。
女儿端起酒杯,站起身来说道,妈,祝您生日快乐!
呦!陈老师故作惊讶,我说你们爷俩今儿这是怎么了,搞得这么隆重。我还真的把生日给忘了。谢谢宝贝闺女!
还有我爸呢。这一桌菜,我老爸足足忙活了俩小时。
是吗,谢谢夫君!陈老师也举起酒杯,三只高脚杯“叮叮”碰在一起,绛红色的酒液在杯里荡漾。女儿举杯就要喝,陈老师下意识地要去阻止,一个孩子喝什么酒啊?丈夫笑笑,说道,楠楠也不是小孩子了,再说,今天也是个高兴的日子嘛,喝点也无妨。
还是老爸懂我。女儿撒娇地和老爸碰了杯,抿了一口,又突然地叫道,哎呀,还有料呢。说完起身奔进厨房。
这孩子一惊一乍的,什么时候才能稳重像个淑女啊!陈老师的语气里实际上是一种疼爱。她还鼓捣什么?丈夫笑而不答。
稍顷,女儿捧着一个蛋糕,嘴里唱着“Happy birthday to you”,从厨房里出来。蛋糕上雕饰了一座小木屋,翠绿鲜果做的草地,还有用巧克力棒搭的一排木栅栏。在蜡烛火光的辉映下,女儿的脸蛋红扑扑的,陈老师顿感一阵温暖。她禁不住惊喜道,嚯,这个蛋糕好漂亮哇!
女儿把蛋糕放在桌上,把寿星冠戴在妈妈的头上,举起酒杯。妈,爸,谢谢你们把我养大成人,以后我再也不是小孩子了,我永远感谢爸妈把我带到这个世界来。这个小木屋就是我们的家,我们永远在一起。干杯!
陈老师和丈夫的眼眶都有些湿润了,他们看着女儿,往昔的小丫头一下子出落成大姑娘了,曾经的艰辛、甜蜜、欣慰、感慨,真是五味杂陈,一下子让陈老师不知说什么好。干杯,一家人的心贴在了一起。陈老师真正感到了什么是幸福。
妈,许个愿吧。女儿望着妈妈,烛光中她看到妈妈的眼中噙着泪水。陈老师笑着抹了一把眼窝,说,我的愿望就是女儿漂漂亮亮的快点长大,全家人在一起幸福快乐。
丈夫喝掉杯中的酒,接过话茬儿说道,住这个小木屋肯定幸福,可惜有些小咱们仨住不下呀!一家人大笑。陈老师说,一会儿我们把蛋糕吃了,小木屋在我们的心里,就住得下了。对,对,吃蛋糕。女儿切蛋糕,刚切了两块,叫道,哎呀,还有一件大事忘了。忙起身朝自己屋子奔去。陈老师见状,不忘在她背后调侃,嗬,你这丫头还有什么料啊?
女儿顾不上回答,径直往自己屋里去了。丈夫坐在一旁,搔搔头皮“嘿嘿”地笑,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陈老师瞧了他一眼,佯怒似嗔道,我说,你们这爷俩还有什么鬼名堂?丈夫自己又斟满一杯酒,“呵呵”两声,笑而不答。
一会儿,只见女儿捧着一束鲜花,从自己屋里满脸含笑脚步盈盈地走出来。陈老师真的有些吃惊了,她“噢”地一声张大了嘴,你们还给我买了花?这……这得花多少钱呢?一大束鲜艳的红玫瑰中,夹杂着几枝白百合、黄莺,在绿叶的映衬下,透着一股浪漫、温暖、甜蜜。女儿来到餐桌边,妈,这可是我爸亲自给您买的花啊。然后她把花束交到父亲手中,老爸,该你的了。
陈老师完全被一股巨大的幸福笼罩了,丈夫年轻的时候就很老成持重,几乎没做过什么浪漫的事,怎么上了年纪,竟然开始发起少年狂了?丈夫接过那束花,站了起来,看了女儿一眼,有些不好意思。他吭哧了半晌,冒出一句,这么多年,你……辛苦了!生日快乐!说完,他把花郑重地送到陈老师面前。陈老师一时不知说什么好,眼睛里似乎起了一层薄雾,她都有些看不清眼前的花了。不由自主地,陈老师有些泪眼朦胧。
往事这么清晰,就如同昨天刚刚发生的一样。陈老师这大半天几乎就在这种回味中度过。午睡小憩后,陈老师感到有些神清气爽。她想该准备自己的生日晚餐了,早市时在菜市场买的那些菜,还放在冰箱里呢。
厨房是女人的领地。已经过了大半辈子,厨房里的锅碗瓢盆油盐酱醋,似乎也有了一丝灵性,透着一股亲近。各种容具器皿,陈老师总是擦拭得一尘不染,光可鉴人。本来女儿出国后,家里只有老两口了,生活一下子简单起来。但每天的饭菜,陈老师却不想简单。她每天总是变着法地琢磨着吃啥,尽着心地给老伴儿变换着各种口味。有时候老伴儿也说,就咱们俩人,别这么费心了。可陈老师不干,说越是就俩人,咱越不能就合。除了每天早晨到小区旁边的小公园,和那些老姐妹跳跳广场舞锻炼身体,每天在厨房里忙活,准备着俩人的一日三餐,陈老师倒觉得退休之后的生活很充实。可老伴儿的倏然离世,让陈老师觉得自己做的饭菜再也没有了滋味。虽然她和从前一样,每天去逛逛菜市场,挑选着自己喜爱的几样小菜,精心搭配着饭桌上的色彩,但忙活完之后,自己一个人坐下来时,立刻没了胃口。这样的状态持续了一段时间,女儿越洋电话的慰藉,身边老姐妹的不断劝解开导,才让她的情绪慢慢有所好转,至少每天的饭菜不再过于凑合了。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她更要好好准备这一桌晚餐。
陈老师想好了,今晚她也做那四道菜,就是老伴儿和女儿曾给自己意外惊喜的那次,酱爆鸡翅,糖醋小鲤鱼,青椒土豆丝,蔬菜水果沙拉。那次她的印象太深了,难得丈夫在厨房里忙活了半天,但前两道菜的手艺实在不敢恭维。酱爆鸡翅做得有些干,糖醋小鲤鱼的糖又放少了,而只有青椒土豆丝仍然一如既往的好。这是丈夫的独门绝技,偶尔进一次厨房,丈夫必然要炒这道菜。他有自己的绝活,每次炒这道菜,他总是在最后菜出锅时,撒上一把青葱花,那味道真是好。陈老师那天是一个劲地夸奖丈夫的手艺,连声说:“好吃好吃,真香。”而丈夫也看出陈老师的言不由衷是带着一丝感动和欣慰的。
煤气灶上的钢精锅“噗噗”地往外冒着水蒸汽,陈老师戴上围裙,把菜一样一样从冰箱里往外拿。小包装的鸡翅鲜嫩水滑,清水里洗净后,陈老师把它们放进锅里焯一遍。她要做的酱爆鸡翅,是女儿最爱吃的一道菜。她把焯好的鸡翅放在托盘里,均匀地撒上盐、胡椒、料酒腌制起来,然后开始炒糖色。锅里的糖色渐渐变了颜色,咕嘟咕嘟冒起了小泡,当颜色越来越深时,她把腌好的鸡翅放进去翻炒。一会儿要放的干黄酱是要用水稀释的,放进去葱姜、白糖、料酒和水后,陈老师把煤气灶调成小火,让酱红色的汤汁慢慢煨着鸡翅,她扭头去干别的。
她要做的另一道菜是糖醋小鲤鱼。这又是丈夫最爱吃的一道菜了。做这道菜的关键是要配好调料。她把剖膛洗净的小鲤鱼放在案板上晾干,拿出一只碗来,依次加入酱油、糖醋、生姜、辣油,搅拌均匀后放入冰箱。锅里放进油开始炸鱼。小鲤鱼慢慢变成金黄色,她把调料从冰箱里拿出来,一条条滚烫的炸鱼放进冰凉的调料里,马上发出一阵诱人的滋滋声,立刻香味扑鼻,轻轻搅拌几下,便可以装盘了。
陈老师不紧不慢地忙活着,窗外的太阳渐渐向西落去,散漫的金黄色的阳光映衬在陈老师身上,使得厨间弥漫出一丝久违的温暖。远处的晚霞已是若隐若现。
四道菜依次摆上餐桌,热气腾腾的,陈老师忽然有了一种强烈的食欲。这种感觉真是太难得了。她恍如回到了十几年前过生日的那一天,只不过这次变成了她做完饭,丈夫和女儿在和她玩捉迷藏,爷俩不知躲在哪了。陈老师在餐桌旁坐下,有些怅然若失。大概莎莎闻到了饭菜的香味,它颠颠地跑过来,仰着头不明就里地看着陈老师。可能它也许久没有闻到这么丰盛的菜香了。
陈老师轻轻地抚摸了它一下,莎莎温湿清澈的眼睛充满着依赖,就像个孩子似的双目定定地看着她。陈老师真是把莎莎看成了自己的孩子一般,退休后的生活,莎莎确实给了他们无尽的慰藉。
今天只有你给我过生日了,莎莎。陈老师胡噜胡噜它的头,笑眯眯地看着它道。莎莎低下头,嘴里发出呜咽呜咽几声,算是回应了。怎么?你不情愿?你是觉得咱们家冷清是吗?你这个小傻瓜,你是没见,那年楠楠给我过生日有多热闹。也是这么一大桌子菜,跟今天的菜一模一样,那饭菜的香啊,你这辈子都没闻过。还有一束花,唉,他是怎么想的,当着孩子的面还给我送花?想想还真让人有点难为情。那束花我插在花瓶里好几天,花儿都有些谢了,也舍不得让人扔掉。楠楠买的那个蛋糕,上面还有一个小木屋呢,那就是咱们的家啊……嗯?蛋糕?说到蛋糕,陈老师突然意识到今天的生日宴缺少点什么了。
对了,她忘记给自己的生日买一个蛋糕了。早晨去菜市场,她还叮嘱自己别忘了,这一整天紧忙活,把这茬儿给撂下了。哎,到底是上了年纪,记性就是差。要是换了楠楠,绝对不会把这件事给忘掉的。
她望了望窗外,大半个太阳已经西落,夕阳透过窗外那棵茂密梧桐的树梢,在钢筋水泥的建筑物间,斜斜地映射进屋。陈老师匆匆地脱掉围裙,拿了钥匙、钱包,边换鞋边对莎莎说道,乖,在家等着我哦,我去买个蛋糕,咱还买那种带小木屋的,好吗?莎莎用湿漉漉的眼睛望着她,伸了伸懒腰,打了个哈欠,在玄关那温顺地趴下来。它似乎知道主人是去干什么。
陈老师带上门,脚步顺着楼梯渐渐远去,屋里只有莎莎在静静地等待着自己的主人回来。太阳几乎是在炫耀着自己最后的绚丽,晚霞在天际间燃烧着,西边的天空已是绚烂一片。落日余晖穿过梧桐树的枝叶照进屋里,照射在餐桌,照射在餐桌那缺了蛋糕、还在袅袅冒着热气的生日宴上。
电视机的荧光在前面闪烁着,陈老师坐在沙发上,她并没有在意这部电视剧到底在演什么。她只是想让屋里有个声响而已。夜已经有些深了,她也没在意,她甚至忘记把寿星冠从自己的头上摘下来。她就这么戴着,坐在沙发上。她在等女儿的电话,她知道今天女儿一定会给她打电话,祝她生日快乐。莎莎卧在她的脚边,默默地陪着她。
陈老师有些累了,眼睛有些发沉,似睡非睡中她迷蒙地觉得电话在响,急忙抄起电话,女儿甜蜜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妈,祝您生日快乐……
坐在沙发上打瞌睡的陈老师,嘴角露出一丝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