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心心
一
这天,妈妈让我去街上办点事,外面太阳那么大,我打把伞,无精打采地出了门。
走近一户人家时,我隐约听见一阵咿咿呀呀的曲调,走得越近曲调声越高,当走到那栋房屋前,我听出那是口琴发出的声音。那熟悉的音色让我脑中一个激灵,站在原地再也迈不开脚步。
我仔细地聆听,勉强辨得出吹奏的是一首《友谊地久天长》,听得出吹琴者还是个新手,口琴声时断时续。但我仍然着了迷,似乎在口琴咿咿呀呀的声音中,回到了过去。
二
第一次知晓口琴这种乐器是在同村的晓姐姐家。
晓姐姐住在山坡的另一面,她家房前的空地上种了几株美丽的玫瑰花,那玫瑰花树很高大,那会儿,高出我一个头的样子。树上开出的玫瑰花有粉色的,也有大红色的,朵大而馨香,很是美丽,很明显就能和普通品种的月季花区分开。
玫瑰的花期挺长,但每年只开一次,每当开花的时候,我们几个小伙伴总爱趁晓姐姐家中无人时,去偷摘枝头上的玫瑰花。让人讨厌的是,玫瑰花树的枝干上长有又尖又硬的刺,往往一不小心,我们摘花的手就会被花刺扎到,但能摘到玫瑰总是很愉快的。若是远远瞧见晓姐姐或她家人归来,所有人便一哄而散。
玫瑰没有开花的时候,我们也喜欢往晓姐姐家跑,因为她的家庭条件在我们那里算是很不错的,所以晓姐姐的房间里总有各种各样有趣的玩意儿。有一次,我就在那里发现了一样新鲜东西——一支口琴。自此,我带着伙伴们去晓姐姐家去得更勤了。
晓姐姐算得上是个慷慨的女孩。每次去,她把自己的玩具抱出来,从其中抽出竹笛给我,象棋给大东,给圆圆玩手机游戏,给君君漫画书,唯独那支口琴,由她自己吹奏玩乐,不轻易拿给别人。
三
我听晓姐姐吹奏过口琴,琴声干净、悠扬,直透人心。哪怕是一首简简单单的《小星星》,我都觉得犹如天籁般动听。
我感觉得到,在所有小伙伴中,晓姐姐最喜欢我,对我最好,零食往我包里塞的最多,也最容易满足我的要求。
我们都想吹一吹口琴。有一次,在我们的再三央求下,晓姐姐只同意把口琴给我试吹一会儿,其他人很失望,气鼓鼓地撅起了嘴巴。我摊开双手傻呵呵地从她手上接过口琴,琴面冰凉,我的手心却在发烫。我用手背擦了擦嘴,翻来覆去仔细地研究了口琴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把嘴凑上去。从最边上开始,鼓足气从最高音吹到最低音,“呼……呼……”我一味沉醉在自己的旋律中,殊不知周围的伙伴已笑弯了腰。圆圆冲上来打断我,“你的琴声好难听哦,那调子,就像被狗啃过。”听完圆圆的破比喻,我跟其他人一样傻傻地咧开嘴笑。不一会儿,意犹未尽的我,再次将口琴举到嘴边,想进行“二度创作”,谁知大伙赶紧竖起手指,作势要按在耳朵上隔音。
那次,虽然大家都嘲笑我,但我仍然很开心,因为我终于吹到了口琴,姑且就把小伙伴的嘲笑当做羡慕和嫉妒吧。口琴就像有神奇的魔力一样,引得我朝思暮想。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欲望,向父母提出,我也想买一支口琴。妈妈训了我一顿,说我不懂事,坚决地拒绝了我的请求。尽管我用尽耍赖、哭闹、不吃饭等手段也没用,因为那时家里经济拮据,实在是没有闲钱。
妈妈的拒绝让我灰心丧气,晓姐姐也很少给我口琴玩,但我对口琴的渴望却是日甚一日。我时常想象自己站在打开的木窗前,静静地吹奏一支曲子,优雅、动听,这想象比任何美梦都引人入胜。
渐渐地,我开始在心里埋怨晓姐姐,她怎么能那么自私孤傲,把最好玩的、最有趣的东西留给自己?不过,我还是照样去她家玩耍,就为了能多听一听口琴的声音。口琴最上排的琴孔,成了我一心追逐的天堂。
四
那是一个下午,大东、君君和我又去了晓姐姐家,但晓姐姐不在,只有她妈妈邓姨在家。邓姨打开晓姐姐的房间门,让我们像平常一样在里面玩耍,自个儿就忙做其他事去了。房间里只剩我们三个小孩,君君坐到窗前,还是继续看晓姐姐的漫画书,大东在屋里东瞅瞅西翻翻,找出许多玩具玩了个遍。我呢,早就一眼看见放在床头的口琴,于是待在床头,手里拿着魔方懒懒地转,心思早飞到口琴上去了。转动魔方的时候,不知怎的,将口琴据为己有的想法一下跳入脑海。我按捺不住口琴的诱惑,趁大东和君君不注意,偷偷地将口琴塞进裤兜……
刚把口琴带回家那天,我寝食不安,一直将它藏在枕下不敢拿出来玩。但第二天紧张的情绪缓解了许多,我躲在被子里偷偷地吹口琴。偷偷摸摸吹了一个星期,我的琴声仍然是“呕哑嘲哳难为听”,我有些泄气,新鲜感顿失。
那一周我都没敢去晓姐姐家。周末,晓姐姐来找我,她再三问我:“心心,我的口琴不见了,你见过它吗?”我每次都摇头否认。临走时,晓姐姐又问我:“心心,我问你最后一次,你是不是见过我的口琴?”这次晓姐姐的口气有点确定,我有些慌乱,但还是摇摇头,并为自己撇清辩解:“说不定是大东呢,他那天在你屋里乱翻来着……”晓姐姐失望地叹口气,回家了。
晚上,我从枕头下翻出口琴,趁着夜色,跑到山坡下,一把把它丢进了草丛里。
似乎这件事情就这么完结了,我暗暗松了口气。后来晓姐姐考上外地的大学,出门读书很久才回来一次。我们难得见一次面,再见到时却有一种莫名的疏离感。
后来有一次妈妈带我去邓姨家串门,妈妈和邓姨站在门前闲聊,我却偶然听见,原来晓姐姐早知道口琴在我那儿,不过她没说是我偷的,而是告诉邓姨,口琴是她送我的。我站在玫瑰花树旁,身上就像被万根花刺扎一样难受。
五
现在的我早已明白,晓姐姐并不是孤傲自大,只是吹口琴时,会避免不了弄一些口水到口琴的夹层里,她只是怕不卫生罢了。
这时,我又想起了第一次偷摘玫瑰花,被花刺扎到手,向朋友抱怨时,朋友的回答:“你摘花的时候,经过花的同意了吗?它扎你是理所当然的。”而那一次,我拿口琴的时候没有经过晓姐姐的同意,那么,被口琴扎疼了心也是理所当然的。
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不会再偷摘玫瑰花树上的漂亮花朵,而让更多的人能欣赏到美丽;也不会再偷拿晓姐姐的口琴,这样,我就还会是晓姐姐最喜欢的心心小姑娘,或许我们还能成为很好的朋友。
可是如果只是如果。在这个被口琴吹过的夏天,我的心中埋藏着一个淡淡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