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入大生态:问题驱动的中国修辞学科观察及发展思路

2013-07-19 13:58:25谭学纯
关键词:语言学学术学科

谭学纯



融入大生态:问题驱动的中国修辞学科观察及发展思路

谭学纯

学科建设关系到学术共同体希望建构什么样的学术空间,及其深层掩盖着的学科利益、学术资源、学术体制相互制衡、相互协调、共同作用的活动和博弈。优化的学术体制应该有利于调动学者的学术创新潜能,而不是滋长学科投胎意识。在学科渗融的学术背景下,原本有着多重理论资源的修辞学学术空间,不宜自我收窄。走出学术“生产—消费”的自给自足模式,融入学科大生态,是修辞学研究介入社会的更宽广的舞台。

学科生态; 融入大生态; 广义修辞观; 学科发展

编者按:

语言学科和非语言学科的修辞学印象“异”多于“同”;语言学科内部,也有不同的认识倾向:一种倾向认为修辞学研究很难,而“难”也是挑战;另一种倾向认为修辞学研究很容易,并推衍出修辞学研究无思想、无智慧、无理论、无方法的评判。本期发表的两篇文章,在“问题驱动—话题提炼—话语出场”的流畅转换中体现的学术视野、理论资源、思想的力量、研究方法的选择,充溢着学科意识和学科关怀,提供了中国当代修辞学研究多元格局中个性鲜明的学术文本。

一、问题意识:“学科分类”推动抑或束缚学科建设

学科的出现是人类对客观世界的认识趋于科学、认识世界的思路趋于清晰的智慧成果。学科按照反映客观事物的知识谱系,划分出了学问的若干门类,按学科分类从事学术活动的研究主体由此形成相应的学术共同体。作为学术共同体区别标志的学科分类,可以推动学科发展,也可能成为学科围城。这取决于谁在做?怎样做?在什么样的学术体制下做?

人类历史上许多伟大的学术先驱,他们自己曾经是学科设置的倡导者,但并没有为学科归属所束缚。被称为“百科全书式”的学者亚里士多德,研究领域广泛涉及哲学、逻辑学、修辞学、政治学、经济学、美学、教育学、物理学、生物学等,亚里士多德式的研究成为西方学术传统,从培根到黑格尔,再到马克思、恩格斯,无不在众多领域卓有建树,以至于我们有理由认为,如果没有吸取多学科的学养,这些学者可能难以在其中任何一个领域让世界永远地记住他们的名字。

然而如果按照中国现行学科分类,将有一大批不同国籍的高端学者的学科身份难以认定:列维—斯特劳斯、罗曼·雅柯布逊、维科、阿尔都塞、克里斯蒂娃、福柯、拉康、尼采、瑞查兹、英迦登、罗兰·巴特、德里达、保罗·德曼、巴赫金、哈贝马斯、海登·怀特,甚至包括主要学术领域在经济学的亚当·斯密……,如果定位这些学者属于什么学科,不啻于用“学科”绑定了学术研究;如果把他们归入语言学下位层次的修辞学科,可能很难被接受,也委屈了这些学者。其实,重要的不是这些学者的研究是不是可以归入修辞“学科”,而是修辞学研究领域有没有他们真实的在场?阅读尼采的《古修辞学描述》、雅柯布逊的《结束语:语言学和诗学》、巴赫金的《马克思主义与语言哲学》,可以读出更开阔、更深邃、更睿智的修辞思维,他们的学术思想对修辞学乃至哲学社会科学的影响力,体现了人类共有精神财富在公共学术空间的跨学科动能。

返观中国修辞研究的传统学脉,同样可以丈量出公共学术空间。虽然古代不存在学科意义上的修辞学,但是中国古老的修辞研究根系呈开放性的伸展。从周易“修辞立其诚”的表述,解析中国修辞学的发生及其与西方修辞学不同的关怀之路*参见朱玲:《修辞立其诚:中国早期修辞理论的核心——兼与古希腊修辞理论比较》,《福建师范大学学报》2004年第6期。;从先秦诸子色彩纷呈的修辞论,分析其间叠现的语言学、文艺美学、文化哲学等多重话语谱系*近期的研究,参见丁秀菊:《先秦儒家修辞研究——以孔子、孟子、荀子为例》,山东大学博士论文,2007年;《论墨子功利思想主导下的修辞观》,《管子学刊》2007年第1期;《韩非法术思想观照下的修辞观》,《齐鲁学刊》2007年第3期;《论〈淮南子〉的修辞美学取向》,《山东大学学报(哲社版)》2010年第6期;池昌海:《先秦儒家修辞要论》,北京:中华书局,2012年。,我们读出的,是在开放性的理论场域生长的修辞。

随着现代学科意义上中国修辞学的诞生,随着20世纪50年代学科细分的苏联模式被中国拷贝,修辞学在“学科归属”的认知框架中,疏离了公共学术空间。但是中国修辞研究的古老记忆没有退出当代学术话语;域外风景也每每为中国修辞学的学科身份认证提供参照。“中国古代修辞学的理论资源来自多学科,当代修辞学研究的学术走向关联着多学科,在这样的学术背景下,21世纪的中国修辞学研究怎样与风景看好的西方当代修辞学进行前沿对话?怎样在开放性的视野中为自身作更为科学的定位?”*“修辞学大视野”专栏编者按,《福建师范大学学报》2003年第6期。追问伴随着学科定位的争鸣,争议出自不同的修辞观。不同的修辞观共同诠释的“学科归属”,在不同的学术视界和学术目标中定义了自己理解的修辞学研究:出于对修辞学的狭义理解,以现行的学科分类目录为依据,认为修辞学只能是语言学的修辞学,强调语言学的理论资源、研究范式、研究方法、技术路线;出于对修辞学的广义理解,基于修辞学科的交叉学科性质和跨学科视野*参见谭学纯:《理论修辞学·序》,见张宗正《理论修辞学——宏观视野下的大修辞》,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4年,第5页。,承续中国修辞研究的历史传统,参照国外修辞学的发展状况,认为修辞学属于语言学的学术特区。*修辞学的交叉学科性质和修辞学研究的跨学科视野,是不宜混淆的表述。语义分析显示:“交叉学科”指向学科性质,侧重相关学科的外延部分重合;“跨学科”指向研究主体的学科视野,突出走出本学科视界,在更开阔的视域,审视同一学术对象,吸收不同学科的研究特长。参见谭学纯:《修辞学:“交叉学科”抑或“跨学科”》,《中国社会科学报》2011年6月21日。修辞学研究离不开语言学的观察与解释,但不拘于语言学框架;强调吸纳、改造、整合多学科的理论资源、阐释路径、研究方法。*参见谭学纯:《广义修辞学演讲录》,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12年,第70页。《巴赫金小说修辞观:理论阐释与问题意识——以〈长篇小说的话语〉为分析对象》,《中国比较文学》2012年第2期。在后一种意义上,修辞学的学科生态大于语言学的学科外延。

修辞学的学科生态结构包括三个层级的学术共同体:以修辞学研究为主要学科身份的三级学科学术共同体(小同行);以语言学研究为主要学科身份的二级学科学术共同体(大同行);以非语言学研究为主要学科身份的一级学科/跨一级学科(主要为人文学科)学术共同体(超同行)。*参见谭学纯:《中国修辞学:三个关联性概念及学科生态、学术空间》,《长江学术》2013年第2期。三个层级的学术共同体共同构建的大生态,理论上要求中国修辞学科明晰自身所处生态系统的位置,并与大生态形成良性互动——中国修辞学学科建设和发展的结症在这里,本文的问题意识也缘于此。

二 、基于学科大生态的中国修辞学科现状分析

修辞学与相关学科的层级性交叉,必然产生学科认同环节同行评价的层级性架构。因此,修辞学研究在理论上似应分别成为小同行、大同行、超同行的学术认同对象:小同行、大同行、超同行对修辞学的认同,分别来自三级学科学术共同体、二级学科学术共同体、一级学科/跨一级学科学术共同体的公共视野。

问题在于,修辞学科的生态系统中, 同行学术认同的理想形态和现实形态产生了矛盾:

学术认同的理想形态:小同行>大同行>超同行(圈内认同为主流评价)

学术认同的现实形态:超同行>小同行>大同行

问题更在于,现行学术体制中,超同行认同度较高,但不能改变修辞学科的弱势格局;修辞学科的弱势地位又使得小同行的自我认同处于失语状态,小同行作为修辞学科的“原住民”,在关系到学科建设和发展的重大问题上,几乎没有参与机会;语言学科相对强势的大同行对修辞学科的认同度偏低,而大同行的话语权对语言学科走向的影响,高于小同行和超同行,因此对修辞学科兴衰的影响,也高于小同行和超同行。

无须置疑,在中国当代修辞学的学科建设中,大同行可以并且能够有所作为。大同行有我尊敬的师长和朋友,他们当中不乏关注修辞学科发展状况和学术走向的有影响力的学者,不乏支持修辞学科形象重建的学术理性,不乏直接参与修辞学科建设的学术热情,不乏与修辞学科的亲近感。语言学科大同行较之修辞学科小同行更具有对修辞学科产生影响的话语权,是国内学术体制的选择。但选择的同时,不宜丢掉一个不应该忽略的基本事实:修辞学科有别于语言学其他子学科的“纯正血统”。*参见朱玲:《广义修辞学:研究的语言单位、方法和领域》,《福建师范大学学报》2013年第3期。

如果说语言学在传统研究范式向现代研究范式的转换中,除修辞学之外的其他子学科不同程度地呈现出某种接近自然科学的学术面貌,那么修辞学则最多地保留了人文科学的特征。下表的简单对照,可以在纵横参照的坐标中显示出差异 :

表1 纵向参照:汉语语言学和修辞学本土文献

表2 横向参照:汉语语言学和修辞学的西方理论滋养

上表的信息提取没有反映学术史的意图,只是提供一种直观的对比。表1左右两列学术文献,从研究范式到概念术语乃至学术表达,都有明显差异。这种差异作为不同的学术基因延续在后世注疏及相关研究中。表2左右两列学术文献的差异同样明显。忽视这种差异,对修辞学科是致命的,它直接造成了大生态系统中修辞学科的尴尬。

(一)超同行墙外开花,爱莫能助

超同行对修辞学研究的学术认同度较高,有国内外的学术背景。

从全球视野看,全球化提供了巨大的修辞消费市场,修辞对社会公众生活的解释力与干预力受到更多的重视:国际秩序中的国家形象塑造和修辞策略,政治智慧和经济运作中的话语能量,突发事件中的官方修辞和民间修辞……,修辞研究广泛渗入社会生活的公共空间。

从国内学术走向看,全球视野中的外围风景和国内社会科学学术热点的结构性转移,激起了学术眼光敏锐的超同行对修辞学研究的关注热情。超同行在相关学科现有研究空间被逐渐填满、研究成果比较密集的情况下,部分地面临新的方向性选择。非修辞学学科的能量转换,部分地向修辞学科聚集。*参见谭学纯:《中国文学修辞研究:学术观察、思考与开发》,《文艺研究》2009年第12期。中国知网搜索的学术成果信息显示,超同行主流期刊在“修辞学转向”背景下汇聚了广义的修辞学研究能量。主要分布在:

表3

流向这些刊物的广义修辞学研究成果,有的在相当长的时间内对国内学术热点的形成和持续产生了重要影响。如《文艺研究》1986年关于小说话语研究的策划,汇聚了一批出手大气的成果,引导了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以来成为热点的语言学批评/修辞学批评,它以话语汇集的方式产生了规模效应,又以话语扩散的方式产生了辐射效应。这次策划,拉动了一批学术形象好的刊物加盟,并且从理论辐射到创作,20世纪80—90年代创作界渐成气象的“语言实验”,与上述刊物在理论上的推动是有关的,其中《文艺研究》功不可没。

然而在突出“学科”概念的学术体制中,超同行进入修辞学场域,被认为是墙外开花,任其在墙外结果,很少思考墙外的学术动向可能影响墙内的学术格局。从这个意义上说,超同行对修辞学研究认同度较高却爱莫能助,是强调“学科”概念的学术思维使然。

(二)小同行圈内认同,信心不足

与超同行看好修辞学研究的学术市场不同,部分小同行似乎比较看淡。修辞学科目前不具备强势学科的资源优势和学术人气聚集效应,也不具备强势学科的学术分红能力。学科成员无缘学科红利,在利益选择和学科压力的双重作用下,出现了下面的学术现实。

1.“去修辞化”:离场和换装

离场修辞学研究不是“不作为”,而是“难作为”,于是走为上策成为行为选择之一。一些早期在修辞界搭台的学者,先后离场。他们离场后仍关注修辞学,但是以“华侨”身份。他们离场,增加了修辞学科的学术智慧外流,减少了能拿出高端成果的学者为修辞学研究奉献精彩的机会。另有一些刚入道的学术新人,也许还没有来得及涉足修辞学的深水区,就斩断修辞情结,进入语言学其他学科,宁愿重新开始。学术跳槽隐含从边缘到中心的期待,期盼从弱势到强势的翻转。这可以理解。在价值迷茫的学术秩序中,学科群体出现分化也许是必然。如果利益选择和学术选择能够调和,行为主体希图双赢;如果二者不能调和, hold不住的逃离也不足为怪。迷茫离场的背影,昭示着小同行自我认同的降级。

换装虽然研究范围还是修辞领域,但变换了学术叙述的关键词。进入学术叙述的“修辞”变换为“非修辞”符号,如同进入消费的人民币兑换成美元一样。“修辞”被“非修辞”话语重新包装,映射出“哀修辞之不幸”的苦涩。更换话语包装的背后,有难言的苦衷。问题的严重在于:换装导致“修辞”成为隐身的学术符号,最终也将导致“修辞”成为退出学术视线的学科符号。不同学科符号资本的博弈,如果以修辞学科更换话语包装为代价,重建修辞学科形象的美好期待,可能异化为掏空修辞学科的能量。这是大家不愿意看到的结果。遗憾的是,人们似乎不愿意去思考这种也许一时还不会兑现的后果。

离场和换装,在“去修辞化”的共同倾向中传递出的信息是:学科的自我认同出现了危机,同时也在一定程度上放大了学科悲观情绪,进而导致修辞学科的“空心化。”

2.修辞学科“空心化”

检索中国社科院和各高校研究生招生目录,明确列出“修辞学”或与修辞学有学术关联的招生专业,为数很少。坚定地“打修辞牌”的团队和学术机构,为数更少。有些高校,纵有实力不错的修辞学研究队伍,在研究生招生目录中,也采用躲躲闪闪的表达,体现的似乎是一种“修辞韬晦”。修辞学科“空心化”,在国内很多高校的语言学科,已经或正在成为令人担忧的学术事实。浏览国内研究生课程设置,可以观察到同样的问题:修辞学作为国家官方公布的学科目录中的语言学成员,在汉语言文字学、语言学及应用语言学、中国少数民族语言文学构成的语言学学科群中,课程资源的利用率和开发率,远低于同属语言学的其他子学科——这还不是最不利的学术环境,接下来的问题增加了修辞学科的压力。

(三)大同行认同偏弱:原因及其马太效应

比小同行更看淡修辞学科的,是大同行。观察修辞学科的生存状态,有很多参照指标,其中修辞学研究成果流向本学科主流期刊的显示度,在一定程度上成为体制内学术界认知学科形象的学术参照物。虽然认定主流期刊的通行指标不一定能够完整地反映学科面貌,一些忽视学科特点及多种复杂因素的期刊计量统计,我们不盲从。但需要正视学术市场的潜在逻辑:主流期刊有一定的学术公认度→中国学术评价体制在有一定学术公认度的价值区间运作→国内学者倾向于在有一定学术公认度的主流期刊发表研究成果。

与前文所述超同行主流刊物频现修辞进场信号形成反差的是,修辞学研究成果淡出了大同行视线:语言学(尤其是汉语界)主流期刊较少接纳修辞学科的学术产品。网络搜索可以直观地显示修辞学研究成果在大同行主流期刊的弱接受状况。

学术期刊基于不同的刊物定位和目标诉求,选稿用稿各有侧重、各有自己的原则。少量专业期刊少发表或不发表某一专业领域研究成果,实属正常。但是,如果一个二级学科的主流期刊,在相当长的时间内不同程度地共同看淡修辞学研究成果,而按照国内学术体制,二级学科(语言学)又是评价修辞学科的最有话语权的学术共同体,那就可能形成学术“生产—流通”链条中的马太效应:

处于“生产—流通”链条下游的学科认同度,反馈到上游的学术生产环节,进一步产生负能量:推助上文分析的“去修辞化”和学科“空心化”趋势,由此导致新一轮的成果流通环节及其后的链条继续产生负效应。负循环撬动的学术魔方,是弱势学科更弱。作为弱势形象的修辞学科,游离于语言学学科结构,有时似乎失去了自我解释的能力。

面对上述情况,应该反思问题出在哪里,究竟是:

1.学科归属导致了修辞学科的弱势形象?

2.学科差异导致了修辞学科的弱势形象?

3.学科误解导致了修辞学科的弱势形象?

4.修辞学研究的学术水准导致了修辞学科的弱势形象?

如果是第一种原因,是否需要从“顶层”设计考虑有利于解决问题的方案?例如调整修辞学的学科归属——西方国家的修辞学科,归属于文学、哲学、传播学等学科的都有,原因正在于修辞学的交叉学科性质。从名目上说,修辞学的学科归属,只是一个身份问题。然而学科身份反映的,除了本领域的学术共同体是否具有共同的学术经验以外,更重要的是能否共享学术资源?如果修辞学归属语言学的学科身份名实不太相符,可能给一个学科的生存与发展带来一些该学科自身无法解决的问题。如何避免修辞学作为语言学科的下位概念类似“空洞的能指”?困扰着修辞学科建设与发展。这种状况近年有所改变,不过更多地出于学者个人的学科关怀和学术胸襟。作为体制性的设计,国家教育管理机构应重视但未重视。

如果是第二种原因,应该承认,语言学框架内学术共同体的学术经验,有相近的一面,也有相异的一面。前文表1、表2可以部分地说明:除修辞学之外的语言学其他子学科,解释世界的方式总体上相近;修辞学解释世界的方式与前者有一定的联系,但更多的是区别,包括理论支持和技术参数。这就带来了下面的问题:语言学科认知修辞学科形象的主要参照是学术成果,进入主流视野的学术成果多在主流期刊显身,而语言学主流期刊审稿专家多为非修辞界学者,可能偏向于按照自己所在学科的思路,取舍修辞学稿件。这意味着语言学其他子学科的稿件,在语言学主流期刊由熟悉本领域的裁判决定取舍;而修辞学稿件,在语言学主流期刊由语言学其他子学科的裁判裁定。后者“入围”的可能性,远远小于语言学其他学科。虽然笔者有幸入围的几率不算低,但我的学科忧患不能淡定。

如果是第三种原因,也许需要坦言:大同行对修辞学研究当前状态的了解,限于很小的圈子,多数大同行的修辞学印象来自《修辞学发凡》和现代汉语教材。《修辞学发凡》自1932年出版以来,一直是中国现代修辞学最有影响的研究范式,但80多年过去,修辞学毕竟不是原地踏步。流通面较广的现代汉语教材,基本上将汉语知识切分为语音、文字、词汇、语法、修辞5大板块,各个知识板块在教材中反映的内容和同领域的前沿研究对照,差别很大。教材反映学科前沿信息一般相对谨慎,大同行比较熟悉汉语教材反映语音、文字、词汇、语法领域的前沿研究相对滞后,但教材反映的修辞学科面貌同样滞后于当前研究,大同行不太了解。大同行的修辞学印象,最突显的尤以修辞格为主。而修辞学研究的实际状况是:修辞学≠修辞格。这一点,不管修辞观如何不同,几乎没有争议。此外,修辞学科内部,反思修辞格研究之不足,拓宽修辞学研究领域,至少从20世纪90年代就开始了。进入21世纪的中国修辞学研究,学者们的探索与开发,更不限于“辞格中心论”。这并不是否定修辞格研究,恰恰相反,自我反思是为了自我提升。学者们意识到:修辞学研究对象不仅仅是修辞格。为此,以开放的理论资源和研究视界为再出发的起点,重建多元化的修辞研究格局,成为研究主体努力探寻的目标。*谭学纯:《辞格语义生成与理解:语义·语篇·结构》,见谭学纯、濮侃、沈孟璎主编:《汉语修辞格大辞典·前言》,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10年,第2页。

当然,大同行的误解也有修辞学科自身的问题:修辞学研究的确存在价值提升和技术升级的要求,但修辞学科在共享学术空间展示学术智慧的实力不足或意识不强。这也是本文主张修辞学研究融入大生态的原因之一,后文详述。

如果是第四种原因,即修辞学研究的学术水平导致了学科弱势形象,是否需要明确评判修辞学研究水平,应该依据语言学其他子学科的公共标准?或是考虑学科特点的区别性标准?

基于交叉学科性质的修辞学研究,需要接受相关学科的审视和批评;同时也需要相关学科以修辞学科的眼光和思维来分析修辞学科在大生态中的位置。有些问题也许可以在学科伦理学的层面讨论,比如说,如何根据修辞学的学科性质考虑评价修辞学科的相关指标?如何在程序公正的前提下,考虑学科的平等生存权?等等,这些不是短时间能够解决的。但是有一点应该可以达成共识:天上的飞鸟评判水中的游鱼,评判标准不宜是鱼会不会飞;水中游鱼评判天上飞鸟,评判标准不宜是鸟会不会潜水。否则在双方眼中,对方都不符合“我”的评判标准。同样的道理,学术评判需要考虑学科差异,如果超越“我性”的学术标准,评判不同学科流向同层次甚或同一刊物的研究成果,例如从学术成果的思想含量、智慧含量、技术含量、材料支持等方面进行学术普查,也许会发现,对修辞学研究的学术评判有失公正。

其实,无论是小同行、大同行还是超同行,无论是强势学科还是弱势学科,学术共同体≠同质的整体。学科强弱和学者研究能力强弱,不呈现正相关;学者研究能力强弱和研究成果的学术含量,也不呈现正相关。正如美国是体育强国,但也有竞技水平很一般的运动员;牙买加是体育弱国,但也有强势的短跑团队,更有博尔特、弗雷泽等百米飞人。国际奥委会将金牌授予创造优秀成绩的运动员,而不是拥有强势运动员的国家,体现的是“人的体育”。中国学术体制也应该更多地着眼于“人的学术”——优化的学术体制,应该激发学术创新潜能,而不是滋长学科投胎意识。

以上是针对问题成因的分项分析。如果导致修辞学科弱势形象的原因是上述多重因素的综合作用,也应该找出主因,探求有利于修辞学科生存与发展的路径。

毋须讳言,中国修辞学科的现状属于弱势,但属于学术性弱势?还是结构性弱势?体制性弱势?抑或兼而有之?应该具体分析。学术性弱势存在于修辞学科,也存在于其他学科,因此学术性弱势不能成为修辞学科弱势的理由。修辞学科的结构性弱势大于学术性弱势,如果熟悉修辞学科地图,不难观察到这一点。体制性弱势强化了学术性弱势,学术性弱势又加剧了结构性弱势,固化了体制性弱势。互相影响、互相作用的负能量,合成了修辞学的价值低估。

三、融入大生态:基于修辞学交叉学科性质和跨学科视野的学科发展思路

事物都有两面性:修辞学科不如人意的生存处境,修辞学科自我证明的难度,是修辞学界的“痛”。但是,如果学科生存环境如亨利·戴维·梭罗笔下的“瓦尔登湖”,可能也就少了一些对学术人的挑战。

学科生态是学科生存条件,同时也可以成为学术研究的一部分。修辞学置身多层级学术共同体构建的大生态,但有效生态在哪一层级,却是可以自我选择的弹性空间:可以拓宽,也可以收窄。如同一个庄园主,如果他希望守在居所、足不出户,那么庄园及其周边环境对他来说,只是理论上的大生态。同理,如果在学科大生态中踞守一方水土,也许正是自己选择了修辞学科深感无奈的边缘化?为此,我倾向于修辞学研究融入大生态,向共享学术空间突围。

从某种意义上说,学术共同体希望走进什么样的学术空间,实际上就在这个学术空间与学科生态互动,并在互动中构筑相应的研究格局。不同的研究格局,显示了作为学术事实的修辞学“是什么”,作为学术目标的修辞学“应如何”。但深层掩盖着的,是学科利益、学术资源、学术体制相互制衡、相互协调、共同作用的活动。当学科处于压力情境时,学科成员自觉或不自觉地权衡,实际上也就自觉或不自觉加入了上述博弈。所以,在深层影响修辞学科生存的,是学术共同体需要建构什么样的学科身份和学科形象以及被建构的学科身份和学科形象,如何成为学术共同体的隐形资源。这些问题,很少进入学科发展的观察角度。学科成员一般理解的学科形象,就是学科活动和学科成员学术成果的总和,很少思考学科框架、研究格局和学科建设思路的相互牵扯和相互作用力。

基于交叉学科性质和跨学科视野的修辞学,在大生态系统中能够更好地体现存在价值:融入大生态的修辞学研究,可以在更开阔的学术视野和思想空间产生问题意识,推助问题驱动的学术研究;可以在更宽广的学术空间聚集,有利于学术传播的规模效应,提升学术成果的公共影响。融入大生态的研究成果面对更为多样的话语平台,趋于开放性的选择,增强了研究主体的自主权,引导研究主体跟踪相关学科前沿态势,有助于注入创新动能,与学科内在驱动能量产生合力,推动修辞学研究与相关学科的智性眼光相互注视,也推动大生态中的相关学科共同发展。

融入大生态的修辞学研究,首先是让大同行、超同行了解修辞学科“做什么”、“怎样做”、“为什么这样做”。促进了解,不在于修辞学科的话语音量,而在于学科成果的学术含量。正像足球场上漂亮进球激发的人气高于先进的足球理念。“足球用脚说话”,学术研究用成果说话。研究成果在学科生态系统中的“显示度”和“关注度”,是修辞学科无声的语言。

学术成果的“显示度”和“关注度”,隐含了“看”和“被看”的关系。通常情况下,被“关注”的对象,在可“看”的视域“显示”,才有可能“被看”——除了偷窥。问题正在这里,由于历史的原因,中国效仿前苏联的学科细分,弱化了公共阅读,*谭学纯:《语言学研究与公共阅读》,《中国社会科学报》2010年7月1日。学者们习惯于阅读本学科的主流期刊。因此,希望小同行话语平台的学术“显示”引起大同行、超同行的学术“关注”,可能不太现实。在学术信息海量汇积的现状下,大同行和超同行关注更多的,自然是自己所在学科的主流刊物。

在学科隔膜的学术体制中,学科之间的零距离接触似乎不可能,而近距离接触有可能。但是回到学科细分的体制中,往往被学科范围内的学术评价所消解。在这样的学术背景下,为提振修辞学科形象而提高研究成果“显示度”和“关注度”的最直接最可行的方式,是走出学术“生产—消费”的自给自足模式,在大同行、超同行的学术视野显身。小同行的研究成果在大生态中的主流期刊跟大同行、超同行的成果共同进入阅读视野,让大同行、超同行从他们阅读的学术文本,接触修辞学科的思想、理论,以及其将转化为学术叙述的学术话语,也许更有实际意义,并可能产生“话后行为”。假如你有一套中国服装,你认为具有中国元素,为什么不穿上它和别国的服装品牌在同一个T台亮相?如果T台印象就是你的服装落伍,那就承认现实(除非服装审美取向转轨);如果你的中国服装有看点,为什么不融入更广阔的消费市场?难道我们宁愿相信:守在闺中的抱怨反而更能集聚市场人气?

以上所述可能招致反诘——我因自己的学术兴趣与修辞相遇,为自己的学术信仰而研究,别人怎么看,与我无关。学术研究当然需要这种精神。但是,从另一个角度说,学术研究是向社会发言,修辞学研究更是在大生态向社会发言,如果始终激不起回响,是否有悖修辞学引导“认同”的本质?这就像“我参与,故我在”的体育运动,哪怕只是“一个人的奥运”,也是一个人在全球视野中的奔跑。至于中国军团的奥运、中国主办的奥运,更是同行同台共舞的激情表演。

修辞学研究融入大生态,在不同层级的生态系统中,存在不同的问题:

在超同行层级的生态系统中,修辞学科融入其间的通道已经打开,问题是相当一部分小同行太在乎“学科”概念,处于多看少动或少看不动的状态。这涉及学术体制问题,但是学科建设不能坐等学术体制改变。在同样的学术体制下,不同的学术理念和执行力往往有不同的学术选择,并可能产生不同的结果。

在大同行层级的生态系统中,修辞学科融入其间的意识已经有了(虽然伴随着争议),问题是小同行如何在吸纳大同行学术智慧的同时不迷失自己?大同行如何考虑修辞学在本文对照表中所呈现的不同“血统”?这些可以探讨,更需要可操作——不是希望修辞学作为语言学学术特区的政策优惠,而是向中国学术体制讨要对于学科特点的尊重。毕竟修辞学在语言学科注册而又游离于语言学的学科结构,是修辞学的损失,也是语言学的损失。虽然修辞学缺席的语言学科发展势头良好,但是学科目录中的在册成员缺席,是否成为语言学科和谐健康发展的“短板”?而这个“短板”,可以在大生态系统中做出良性调整。

一旦做出了良性调整,修辞学科向相关学科开放,相关学科向修辞学科走来,不同层级的学术共同体共同开发,共同培育生长点。这正是广义修辞观主张修辞学研究融入大生态的目标期待。

[责任编辑:丁秀菊]

Integrating into the Big Academic Ecology: Reflection and Prospecting of Chinese Rhetoric Based on the Critique of Subject Categorization

TAN Xue-chun

(College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Fujian Normal University, Fuzhou 350007, P.R.China)

Based on the critical thinking of the question whether the current “subject categorization” motivates or hinders the development of Chinese Rhetoric, the paper investigates the rhetoric identification of academic communities in different levels of the Big Academic Ecology of Chinese Rhetoric, and analyzes the present survival state. The development of the subject will be related to the academic space which the academic community wishes to construct, the activities and games of inter-counterbalance, inter-coordination and combined-actions in terms of subject interests, academic resources and academic institutions which are closely involved in the development of the subject. Optimized academic institution should aim to motivate scholar’s academic creativity instead of stimulating their anxiousness of subject identification. Considering the current academic tendency of subject-integration, the paper urges that the Chinese rhetoric, which is full of various theoretical resources, should integrate into the big academic ecology instead of narrowing the scope of the subject or being constrained in the academic self-sufficiency pattern of “production-consumption”. The big academic ecology will be a bigger spacious stage for rhetoric researchers to express their social concern.

academic ecology of the subject; integrate into the big academic ecology; views of Broad Rhetoric; prospect of the subject

本文是教育部人文社科规划基金项目“中国文学修辞批评:跨学科观察、思考与开发”(项目批准号11YJA751065)系列成果之一。

谭学纯,福建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福州350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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