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姿
节目来了一个拐女。
她17岁那年的上学路上,被自己的高中班主任骗上一列火车,迷迷瞪瞪下车时,抬眼已是一片农村光秃秃的山和灰黄色的田地,被嫁给一个三十多快四十的老光棍儿。
老光棍儿排行第二,家里兄弟六个,最年轻的两个已经外出打工,老大的媳妇也是早年间买来的。三小叔子、四小叔子连同村子里一家一道的叔伯亲戚们,轮班看住她。
我说,锁着你吗?
拐女说,是啊,把剪子、锥子啊都拿走了,不然世界上就没有我了。
跑是跑不掉,哭喊根本没有用,从窗户棂子里看见天上飞过一架飞机,她就哀哀地哭:飞机啊,你下来救救我吧,救救我吧!
眼看着飞机拉着一条白线飞走。她终于从了那个老光棍儿。
拐女在自己家排行老八,填报名表看得出,一笔好字,本来是家里最有希望的一个女孩,高考问题不大。
她现在长得也算甜美,脸鼓鼓的,一笑有个梨涡,想必23年前更是晶莹剔透,小水晶梨一般。
她到江苏第二年就生了个儿子,那年她自己还不满十八岁。
第六年的时候,那家人对她的监视已经很松了,她过着普通农妇的生活,下地种麦子,用大锅做十几口人的饭。终于有一天,她约了村里一个同样是拐女的媳妇儿,逃了。
走了一天一夜才到上海,身上揣着一百六十块钱。立刻找到个刷碗的活儿,可干了还不到一星期,她自己又跑回去了——“想孩子实在想得受不了。”
十年里,她跑到公安局报案过,报过几次,当然都没有用。到第十年,忽然有一次全国性的打拐行动,公安挨家挨户敲门问,她立刻哭着跪下抱住陌生警官的小腿,再也不撒手。
我说,你十年了对那个人都没有一点感情吗?
她坚决地摇头:一点也没有——半点都没有!
我还见到了她四姐,说当全家人得知八妹妹没有死的时候,“那个滋味儿啊,没法形容。”老妈妈接到通知后哭了一整天,“说不上是什么心情。 ”
拐女完全放不下儿子,还不到一年,就在舅舅的陪同下又回到江苏农村,那个老头儿还是一个人过,儿子没人管没人顾。竟然同意了让她把儿子带走,她说,反正那家人也知道,儿子就是他们的,这个不会变。
动物一般“血脉”延续了就够了的人家。
她跟着四姐来到青岛周边的县市,在一家鞋厂找到工作,缝鞋舌头,鞋是出口韩国的耐克。
整整十二年她都没换工作,“要养儿子,不想不稳定。”
工资从最初的一千出头现在已经两千多,四姐夫那边的亲戚出国了,空出一间套房给她住,儿子三年前考上了贵州医科大学,爱打篮球。她的梳妆台上摆着儿子的照片,长得很像她。
她来我们节目是相亲来的,41岁了,并不显老。
跟她聊了很久,我觉得她并不是来寻找爱情的,她希望着这个城市里有个男人,他有两套房子,能接纳她,接纳她的儿子,还能让她22岁的儿子——很惊人,跟某种轮回似的——能结婚、成家,就像孩子的奶奶当年对他爸爸所期望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