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忠龙
女儿喜欢看书,我给她买了一套40册的日本漫画故事《哆啦A梦》。看着她读起来如痴如迷样子,我不禁想起我小时候的情景:如果能从谁手中借到一本小花书,那就简直如获至宝,兴趣盎然,要么边吃饭边看,要么就着昏暗的煤油灯一口气看完,有时会为小花书中的人物垂泪叹息,有时会为书中英雄斗智斗勇的行为拍手称快。在我的童年世界中,无论是书籍还是电影,人物形象只有简单的两类:好人和坏人,或者说成“我们”和敌人。虽然那时好人和坏人的脸上也没有写字,但从表情与衣着上,读者大多一眼就可以看出谁好谁坏,这样的观感经验省去了许多揣测的劲道,少了一些纠结的情愫,让人爱憎的情怀很容易安放,心灵的窗户一开始就亮堂起来,从心底里长出的一株幼苗总是朝着光明的方向生长。后来我知道了这株幼苗叫习惯,开出的花朵叫品格,结出的果实就是信念。
小花书就是连环画,最普遍的一种叫法是“小人书”,恰恰这个名字最不能涵盖其独特的亲和力,故我们那时都叫她小花书或者花书。现在不要说看到实物,只要一提起她的名字就能给人一种亲切率真的感觉。
和现在的图书开本很多不同,那时我们看的小花书一律都是64开,内容要么是画家画的白描本,要么是电影的剧照本,除了封面做成彩色外,里边全是黑白的。一本小花书就像一台黑白电视演着一部黑白电影,有时是一部电视连续剧,让人看了上集想下集,看了《水浒》之五想看之六。于是就有了大家凑钱买花书轮着看,分册买花书换着看,你有我无借着看的经营方式和阅读理念。遇到一本“新”书,三五个小伙伴头碰头围在一起共同看,成了我的童年里最有情趣的风景。
攒钱买花书几乎成了我儿时最美好的憧憬,而把花书像父辈攒光阴一样积攒成箱,是我少年时最大的梦想。我的父亲有一个装木工用具的红漆小木箱,长二尺许,宽不足一尺。在我的央求下,父亲把这个小木箱送给了我。他从木箱里把那些钉锤、砧子、推刨等东西掏出来,搁在了一个老式杏木方桌下。我从那些沉默无语的铁器的冰冷面孔上,感觉到一种来自红木箱木质里的慈祥与温情。当我的十几本小花书——《鸡毛信》《地道战》《智取生辰纲》等——排着队高高兴兴地搬进了新家时,从此我就有了一个梦想——攒够一小木箱花书。
一般来说,一本小花书售价大约从几分钱到两角钱左右。在现在的孩子看来,掉在地上看都不看,更别说捡的毛毛钱,对于当时的我们来说,可谓是一笔相当可观的财富,因为能换好几本小花书。于是,我开始想办法赚钱换小花书。上世纪50年代除“四害”时,一对麻雀爪爪在商店里可以卖到两分钱,我就在夜深人静时,将小手伸进椽花眼里掏出一只只熟睡的麻雀……虽然那时我的脑海里还没有“环保”这个概念,但这种杀生取义的做法总让人有一种负疚感,因此,在这上面我没有挣上多少钱。父亲知道了我对小花书的热爱后,不知从哪儿搞来了一块旧铁皮,利用空闲时间制作了十来个炖茶用的小茶罐,让我拿到集市上去卖。我用细绳串着茶罐,从上街走到下街,从东头走到西头,直到集上的人差不多都散了时,我才收了“摊”。父亲看着我从破棉衣口袋里小心翼翼掏出的5角8分钱,就知道这次的收获不大。这次“出摊”我只卖出去3个茶罐,两个以两角的价格成交,一个以父亲定的最低价1角8分钱卖出(父亲的定价是参考了当时商店里出售的砂质茶罐)。父亲鼓励了我一番后,又说我心眼太实,不会随行就市,有人出到一角六七的就应该成交,不要因为为一分半分钱而失掉一笔买卖,茶罐毕竟是自己做的,能多赚一分钱当然更好,赚不上降价也得卖,总比有被拎回家的好。
父亲给我上了一堂生意课。5角8分钱是我人生的第一桶金,对于当时把一分钱掰成两半花的庄稼人来说,也算是一项不菲的收入了,但和父亲的劳动价值相比,又显得微不足道。父亲亲手做的带把儿的锥形小茶罐比商店里的小砂罐好看多了。在我看来,父亲的杰作甚至能称为一件艺术品。不说其他的,就只单单让那个小茶罐的底儿保证不漏,也不是一件容易办到的事。就这样,我迎着凛冽的寒风,出没在假日的乡墟上,卖茶罐,买花书,有时也会坐在小书摊上花两分钱租阅一本昂贵的小花书。
时间一天天过去,看着小木箱里的书渐渐多了起来,我心里的那个高兴劲儿就别提了。一有空闲,我就会把箱子中的书一本本地掏出来,再一本本地放回去。望着被弟妹不小心扯了边角的花书,我简直心疼万分,想起三喜借走未还的那本《英雄雨来》,我就心神不安。有时,想起哪本小花书,我就会立刻放下手中活计,赶去找同伴要,直到要回来才满心欢喜。
队上和我差不多一样大的孩子大约十来个,经常和我在一块玩的有七八个,其中爱收藏小花书的有四五个,但要说收藏最多的要数三喜。他不但家境比我们略好一些,买书容易,而且他从哥哥那里又“继承”了不少。这让我在他跟前说话总是底气不足,心里时常充满了嫉羡的情绪。
小学毕业了,小木箱承载的梦想仍未实现。一纸通知书让我免试进入了中学,从此我告别了童年,将心爱的花书全部送给弟弟,自己背起那个小木箱,和三喜一同住进了公社中学的学生宿舍里,开始了全新的生活。可是从小花书里看到的海娃、雨来、刘胡兰、小兵张嘎、毛主席的好孩子刘文学、草原英雄小姐妹这些小英雄与李向刚、高传宝、黄继光、董存瑞、张思德、麦贤得、雷锋等这些大英雄的故事,无论他们是现实人物、历史名人,还是文学形象,他们坚定的信念永远植入我的心底,与人生同根,与生命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