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方绍伟
“王林事件”冷思考
文/方绍伟
方绍伟,旅美学者,芝加哥制度经济研究中心主任
“气功大师”王林,若干年来一直凭着自己的各种本事“闷声发大财”;今年七月,一次与马云的会面在网上被曝光,立即招来了各种各样的质疑。人们的质疑集中在他自己所炫耀的事情上,包括特异功能、治病救人、名人合影、人脉关系、财富身份等,合起来可以称为“五炫”:炫气功、炫能耐、炫人脉、炫财富、炫身份。
7月28日,中央电视台《焦点访谈》栏目,播出了王林涉嫌欺诈的所作所为。其欺骗的名目,包括成百上千万元的“拜师费”和“治病费”,还有从他那里获得“精神宽慰”的官员给他提供的种种“方便”。很快,拥有香港身份的王林从江西老家的“王府”里“失踪”了。与此同时,王林涉嫌非法持有枪支等罪名,被警方立案侦查。“王林事件”暂时告一段落。
事虽至此,人们心里想的,恐怕还是“不冤枉一个好人、不放过一个罪人”,人们也不愿意因此给“传统文化”或“气功文化”抹黑。当然,各种各样的疑问依然存在:难道网上视频里所显示的“空盆取蛇”、“斩蛇复原”和“空杯来酒”等“绝技”都是假的吗?为什么从上个世纪90年代以来的多次打假之后,人们还依然如此热捧所谓的“气功大师”?“王林事件”与中国人的信仰危机存在什么关系?王林被如此迅速地揭穿又说明了什么?
王林气功表演的视频,充满了王林夸张的动作和编导的正面宣传。但在“王林事件”之后,网上也出现了一个揭露王林的“唱谈气功大师‘骗过谁’”的视频。在这个视频里,王林的“气功绝活”与《湖南卫视》艺人邓南子的“魔术表演”一一对比,那些所谓“空盆取蛇”、“斩蛇复原”和“空杯来酒”,居然只是邓南子都能轻松展现的简单魔术。我们也愿意相信王林确实“身怀绝技”,但他的宣传片为什么不能搞得更“绝技”一些呢?
人们相信“眼见为实”,可魔术表演的魅力,就在于利用大家“眼见为实”的心理来取得娱乐的效果。魔术表演职业化之后,娱乐性的一面就压倒了欺骗性的一面,但是,魔术表演如果被“巫术化”,欺骗性的一面就会反过来压倒娱乐性的一面。“妙手回春”和“刀枪不入”的功法是存在的,但我们不能因此无限夸大,并否定其基本的局限。如果把“气功”也“巫术化”,就同样会出现欺骗性的一面压倒娱乐性的一面。1987年,大兴安岭的那场大火,就毁掉了“在火灭后自称灭了火”的严新;1995年,能够“透视识字”的张宝胜也不幸“走麦城”。
道理其实很简单,如果“神功”真的是“真神”,它就能从“杂耍娱乐”和“健身救治”的领域进入“胜负对抗”的领域,从而成为比正常的“武术功夫”更有效的攻击性力量。可是,“神功”却只可能是一个传说。用我们中国人的老话说: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在中国的历史上,“神功”的骡子早就被拉出来检验了好几回了,宋元时期算是一回,明清时期算是一回,近代的义和团抗八国联军又是一回,结果我们都知道了,所有的“中华神功”都不能摆脱自己的局限。如果还有谁对这个历史的“判决性检验”表示不服,我们不妨交给他一支中国足球队,看他能否真让我们“冲出亚洲,走向世界”。
中医里确实有医术高超者,但如果“神功”真能治愈西方人都束手无策的“疑难杂症”,那么,我们不妨让这些“大师”都来参加“双盲对照试验”的检验。2010年,“道长”李一已经检验过了,现在,没有“行医资质”的王林未试先逃,你让大家怎么相信?现实生活里的假冒伪劣本来已经很多,人们怎么可能不质疑?
话说回来,“神功”之所以有市场供给,确实也是因为我们的社会土壤里有这个需求。用马云的话来说:“对未知的探索、欣赏和好奇是我的爱好,即便是魔幻术,挑战背后的奥秘也快乐无穷。好奇心让人受益。人类很容易以自己有限的科学知识去自以为是地判断世界。科学不是真理,科学是用来证明真理的。过度的沉溺信仰和迷失信仰都是迷信,今天我们是后者。永葆好奇。”对此,马云的好友、巨人网络董事长史玉柱,称马云是一种“带着找破绽的好奇”。
但是,“找破绽的好奇”恐怕解释不了与王林合影的人里,还包括了很多高官。其实,我们中国人有许多“文化性的好奇”、“找破绽的好奇”,但更突出的好奇,恐怕是“对人脉的好奇”“对权力的好奇” 和“对名利的好奇”。
实际上,从王林自己的“五炫”里也能看到,人们对“名人效应”“人脉效应”和“权力效应”都有情不自禁的欣赏和期盼,也正因为如此,“超能力”能够成为“超名利”的一种手段。
因此说,王林事件中,凸显了名人效应,也许是普通人没有接触大师的机会,正是这些名人的拜访使得王大师的声望越来越响,但这种迷信却是社会心理存在弱点造成的,人们有心理上的短处,所以会成为牺牲品。
而这些光环之所以能起作用,除了明星效应,对权力的过度崇拜,权力运行中的某些不透明,也给大师留下了空间。在权力不透明的社会中,由于绝对的权力虽具备巨大的能量,理论上是无所不能的能量,但要超越体制把这种能量转化为利益,却需要一些特殊的渠道和平台,以及通过这些渠道和平台,来推动潜规则化的权力和利益转换。因此,某些表面上在权力体制之外的人,核心权力的身边人,需要一种聚光灯照不到的白手套,而各类“大师”则是最好的载体和中介。
值得思考的是这些大师隔一段时间就会在公众中出现,形成话题。神功或用奇招治病的议题层出不穷,但这些人只要浮现到大庭广众之中,变成公众人物,就会“见光死”。李一、张悟本等都是好例子。但过一段时间就又有人会出现。因此,值得我们反思的不仅是“王林事件”,而是类似事件反复出现的根源。
关于“王林事件”与中国人信仰的关系,马云区分了“沉溺信仰的迷信”和“迷失信仰的迷信”,认为今天我们陷入的是“迷失信仰的迷信”。这其实是一个非常流行的错误判断。
许多人把中国人没有西方人那样的“上帝信仰”的状态称为“迷失信仰”,这本身其实是一种偏见。我们中国人有自己的信仰,不能因为没有西方人那样的“上帝信仰”,就说我们中国人“迷失信仰”。我们中国人从来未曾“迷失信仰”,我们的问题是“沉溺信仰”,我们所沉溺的信仰,恰恰就是“超能力”和“超名利”,对“气功大师”“大救星”“救世主”和“超凡强人”的痴迷,都是这个“沉溺信仰”的体现。
外国人当然不可能一点也不追求“超能力”和“超名利”,但程度是魔鬼,情感反应的速度和程度差异,才是文化差异的真谛。我们中国人对“超能力”和“超名利”的“情感反应的速度和程度”,到达的正是一种崇拜和信仰的地步。这个土壤、这个民情,决定了还有很多未被曝光的“气功大师”,能够继续如鱼得水地存在于当今的中国社会里。
从这个角度讲,我们对“气功大师”的质疑,除了有现代“科学主义”的合理成分之外,其实还包含着对“超能力”与“超权力”阴暗结合的不满,甚至也包含了对“超能力”与“超名利”畸形合体的愤怒。简单地说,“敛财、敛权、敛名”,人所共愤。而与此同时,我们对“超能力”和“超名利”的膜拜,却依然存留于我们的潜意识里,这才是当今中国社会“现实迷信”和“网上激愤”仍然“双轨共存”的奥秘。我们真恨的不是“超能力”和“超名利”,我们真恨的是其中的虚假和不公。
更进一步说,在“超能力”被揭穿的满足里只要有一丁点惋惜,人们对“趋福避祸”妙方的企盼就不可能消失,“这个不行下一个不好说”就必然是背离“科学主义”信仰的。当马云说“科学不是真理,科学是用来证明真理”的时候,马云的这个“真理”就为“神秘主义”留下了余地。“迷信科学”当然也是一种迷信,但问题是,我们不能拿“神秘主义”来质疑“科学主义”。
说到底,信仰是一种人内心为寻求确定性而产生的自发自愿的精神寄托。不能信“气功大师”,难道还不能信庙里的其他“偶像”?在中国的现实文化里,“神秘主义”不是一种“不可知论”,更不是一种“未可知论”,而是一种“信则有不信则无”的“实利主义”。中国传统的“神秘主义”太强大,所以,当今中国需要“科学主义”,不能用“神秘主义”来反对“迷信科学”。只有当“科学主义”在中国足够强大之后,“科学主义”才能知道自己所面临的“未可知论”的局限。
王林飞走了,类似的“大师”还会在林子里转。一个人口大国,竞争毕竟是激烈的,因为大家都在寻求“分配优势”。现在,网络显然已经成为对付违背道德和法律者的快速利器,那些稍微有点势力(包括因为网络而获得势力)就飞扬跋扈甚至恐吓他人的人,确实是要当心了。
编辑:程新友 jcfycxy@sina.com
这个土壤、这个民情,决定了还有很多未被曝光的“气功大师”,能够继续如鱼得水地存在于当今的中国社会里。因此,值得我们反思的不仅是“王林事件”,而是类似事件反复出现的根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