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学与文物:瓷枕上的赋文研究*

2013-07-08 03:06詹杭伦
中山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3年3期

詹杭伦

国学作为中国传统的学术可以分为两个层面:一是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层面,诸如儒释道等意识形态,经史子集等文献数据以及口耳相传的民俗技艺,皆属此类;另一个层面是物质文化遗产,这不仅指看得见、摸得着的古建筑,而且传世的、出土的文物,也属此类。当前,宣传上的“国学热”似乎有稍稍降温的态势,而“文物热”却悄然升起,方兴未艾。“文物”作为中国传统文化的承载体,不仅应得到考古界、文博界、收藏界的关注,同时应当受到传统学术研究者的关注。这样的研究是汉语人文学术的现状与前瞻议题应当关注的课题。本文准备就此议题作一例个案分析。

广州西汉南越王博物馆最近正在举办藏枕展,主要展出磁州窑的两百多方瓷枕。这些瓷枕主要是由香港实业家、收藏家杨永德、张瑞贞伉俪捐赠的。磁州窑的窑场,位于今河北磁县的观台镇一带,主要分布于漳河两岸,始烧于宋而终产于元,是当时北方地区最大的瓷器生产基地。笔者有幸前去参观展览,见到许多精美的展品,特别是瓷枕上书写有诗、词、曲和赋、铭等大量作品,令人惊奇。关于瓷枕上的词曲作品,已有杨栋等学者作过研究①参见杨栋:《出土金元散曲图文辑考》,《文学遗产》( 网络版)2010 年第2 期;《出土宋元词图文辑考》,《文学遗产》( 网络版)2010 年第 3 期。,赋、铭等作品则尚未见讨论。尤其值得关注的是,其中有一件白地黑花的长方形瓷枕,上面载有一篇完整的《枕赋》。本文旨在考古工作者研究的基础上,结合赋史,就这篇赋文的内涵及其源流作一番考述。

一、金元瓷枕上的赋文

先请看图片:

根据西汉南越王博物馆的介绍,这是一件金元(13 至14 世纪)时期的瓷器,出自河北磁州窑,长15.7 厘米,宽42 厘米,高14.4 厘米。这件“枕赋”据说是目前所见唯一枕上说枕的实物,也是迄今所见金元瓷枕上文字最多的一件文物,具有重要的历史价值和文学价值。枕面开光内书《枕赋》一篇,兹按照博物馆的释文,按照原用简体字过录于下:

有枕于斯,制大庭之形,含太古之素,产相州之地,中陶人之度,分元之全名,混浊之故。润琼瑶之光浑( 辉) ,屏刺秀( 绣) 之文具,泥其均而土其质,方其样而枵( 空了心的大树,引“空虚”) 其腹。出虞舜河滨之窑,绝不苦窳( 粗劣,《韩非子·难一》:“陶器不窳”) 。减伯益文武之火,候以迟速。既入诗家之手,忻( 欣) 置读书之屋,鄙珊瑚( 富) 贵之器,陋琥珀华靡之属。远观者疑( 凝) 神,狎玩者夺目,来尺壁( 璧) 而不易,贾万金而不粥( 鬻) 。囊以蜀川之锦,椟以豫章之木,藏之若授圭,出之如执玉。是时也,火炽九天,时惟三伏,开北轩下陈蕃之塌,卧南熏蕈春之竹,睡快诗人,凉透仙骨。游黑甜之乡而神清,梦黄粮( 粱) 之境而兴足,恍惚广寒之宫,依稀冰雪之窟。凛然皂发之爽,倏然炎蒸之萧。思圆木警学之勤,乐仲尼曲肱之趣。庶不负大庭太故( 古) 之物,又岂持( 特) 不困于烦暑之酷而已也。①见广州西汉南越王博物馆藏枕展图文介绍: http: //www. gznywmuseum. org/nanyuewang/HTML/cangzhen/taocizhen/75.html。该馆对《枕赋》的释文,早先公布的网络本与后来采用的展览本有所不同,展览本释文修订了一些错误( 如将原误释的“混浊”改为“混沌”) ,但又产生了一些新的错误( 如将“开北轩下陈蕃之榻,卧南熏呤早春之竹”一句中的“下”、“卧”误释为“基”、“矿”) 。考虑到网络本流传面较广,本文的校订根据网络本作出,读者可将其与展览本对照参考。

博物馆的考古工作者对赋文的辨识和注解对参观者自然有所帮助,但他们毕竟不是古典辞赋专家,所以这段文字在辨认和标点断句方面有一些问题,笔者对照原件,重新标点幷校订文字如下:

有枕于斯,制大庭之形②大庭:同“大廷”,指朝廷。洪迈《夷坚志》景卷1《余干县楼牌》曰:“是时赵子直家居县市,赴省试,已而大廷唱名为第一。”北京:中华书局,1981 年,第 882 页。,含太古之素。产相州之地③相州:北魏置。北魏天兴四年(401 年) 以邺行台所辖六郡( 魏郡、阳平、广平、汲郡、顿丘、清河) 改设为相州。州治在在今中国河北省临漳县西。,中陶人之度。分元( 始) 之全,名混沌之故。润琼瑶之光浑( 辉) ,屏刺秀( 绣) 之文具。泥其钧而土其质,方其样而枵其腹。出虞舜河滨之窑,绝不苦寙①窳:粗劣。《韩非子》卷15《难一》曰:“陶器不窳。”《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子部第729 册,第738 页。按:“塌”字辨识有误,“蕈春”不成词,应当辨认为“吟早春”,以便与出句“下陈蕃”相对。其六,“凛然皂髪之爽,倏然炎蒸之萧”改为“凛然毛髪之爽,倏然炎蒸之肃”。按:“皂髪”乃偏正词组,与下句“炎蒸”(联合词组)不对,当辨认为“毛发”。又,“萧”字乃平声,本赋所押韵为去声和入声,所以应当改为“肃”。;灭伯益文武之火,候以迟速。

既入诗家之手,忻置读书之屋。鄙珊瑚( 富) 贵之器,陋琥珀华靡之属。远观者疑神,玩者夺目。来尺壁( 璧) 而不易,贾万金而不粥( 鬻) 。囊以蜀川之锦,椟以豫章之木。藏之若授圭,出之如执玉。

是时也,火炽九天,时惟三伏。开北轩下陈蕃之榻②下陈蕃之榻:语出自王勃《滕王阁序》。东汉桓帝时期,豫章太守陈蕃极为敬重徐稚之人品而特为其专设一榻,去则悬之,别人不能享用。事见《后汉书·徐儒传》。,卧南熏吟早春之竹③南熏:殿名。胡祗遹《中秋有怀》曰:“寒食芳时静掩门,朱明佳节卧南薫。殷勤细赏中秋月,拥鼻清吟了夜分。”载《紫山大全集》卷7,《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集部第1196 册,第121 页。可见卧南熏吟诗乃时人习俗。。睡快诗人,凉透仙骨。游黑甜之乡而神清④释惠洪:《冷斋夜话》卷1 曰:“诗人多用方言,南人谓象牙为白暗,犀为黒暗,故老杜诗曰:‘黒暗通蛮货。’又谓睡美为黒甜,饮酒为软饱,故东坡诗曰:‘三杯软饱后,一枕黒甜余。’”北京:中华书局,1988 年,第1 页。,梦黄粮( 粱) 之境而兴足⑤黄粱梦故事,见唐人沈既济小说《枕中记》。。恍惚广寒之宫,依稀冰雪之窟。凛然毛髪之爽,倏然炎蒸之肃。思圆木警学之勤⑥圆木作枕,典故有二:一为五代吴越王钱镠军旅之事,详见下引《警枕赋》;一为司马光警学之事,本赋所用,指司马光之事。,乐仲尼曲肱之趣⑦《论语·述而》:“子曰:饭蔬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庶不负大庭太故( 古) 之物,又岂持( 特)不困于烦暑之酷而已也。

以上主要校正了六处:其一,“分元之全名,混浊之故”改为“分元(始)之全,名混沌之故”。按:从句法来看,前后都是用一个动词领起的句子,“分”与“名”在这里都作动词使用,所以“名”字当属下句;既然下句之“混浊”按照字形应当校改为“混沌”,进而可判断上句的“元”字下缺一“始”字,应当补足,“元始”对“混沌”,铢两悉称。其二,“泥其均”当依图中原文改为“泥其钧”。按:《文选》载张华《励志》诗,有“若金受砺,若泥在钧”之句,李善注:“钧,已见《西征赋》,谓陶家泥轮以能成器也。”⑧萧统编,李善注:《文选》卷 19,北京:中华书局,1977 年,第 276 页。其三,“减伯益文武之火”改为“灭伯益文武之火”。按:此伯益乃舜时的大臣,与“文武之火”无关。《孟子·滕文公下》:“当尧之时,天下犹未平。洪水横流,泛滥于天下。草木畅茂,禽兽繁殖,五谷不登,禽兽偪人,兽蹄鸟迹之道,交于中国。尧独忧之,举舜而敷治焉。舜使益掌火,益烈山泽而焚之,禽兽逃匿。禹疏九河,瀹济漯而注诸海,决汝汉排淮泗而注之江,然后中国可得而食也。”⑨赵岐注,孙奭疏:《孟子注疏》卷5 下,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 年,第98—99 页。在尧的时代,有两大灾害:一是洪水之害,一是禽兽之害。舜指派伯益掌管火,伯益用烈火焚烧山泽,赶走禽兽,使禽兽之害得到治理。伯益用的是烈火,而不是“文武之火”。所谓“文武之火”是来自道教的术语,如唐代王季友《酬李十六岐》诗曰:“炼丹文武火未成,卖药贩履俱逃名。”⑩康熙:《御定全唐诗》卷259,《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集部第1425 册,第457 页。宋代道教学者张伯端诗曰:“用将须分左右军,饶他为主我为宾。劝君临阵休轻敌,恐丧吾家无价珍”。翁葆光注曰:“此章明火候作用也。将者,火也,左为文火,右为武火。”⑪张伯端著,翁葆光注疏:《悟真篇注疏》卷中,《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子部第367 册,第474 页。本赋用文武之火,只是词语之借用,主要的意思是烧制瓷枕需要掌握好火候,而不能像伯益那样一味地用猛火。其四,“远观者疑神”不应当辨识为“远观者凝神”。按:“疑神”的意思是“远观者疑为神物”,如洪迈《夷坚志》所说:“抚州金溪县项山寺,去江不远,六十年前有野雉甚大,迥与同类别,人或见之,亦不疾走,疑为神物,相戒勿得犯。”⑫洪迈:《夷坚三志·壬集》卷2,清景宋钞本,第7 页。而不是《庄子·达生》所说“用志不分,乃凝于神”⑬郭庆藩撰,王孝鱼点校:《庄子集解》,北京:中华书局,1987 年,第641 页。的意思。其五,“开北轩下陈蕃之塌,卧南熏蕈春之竹”一联,改为“开北轩下陈蕃之榻,卧南熏吟早春之竹”。

《枕赋》共有 20 个韵字:素、度、故、具、腹、速、屋、属、目、鬻、木、玉、伏、竹、骨、足、窟、肃、趣、酷。按照平水韵系列的韵书《增广诗韵集成》①余照辑,铭三氏增订:《增广诗韵集成》,上海:春明书店,1943 年再版。检验,其中的“素、度、故、具、属、趣”等六字属于去声“遇韵”,“屋、木、伏、竹、目、腹、肃、速、鬻”等九字属于入声“屋韵”,“玉、足、酷”等三字属于入声“沃韵”,“骨、窟”等二字属于入声“月韵”。全赋以去声和入声通押,平水韵入声的“屋韵”与“沃韵”可以通用,但与“月韵”并不通用,为何在本赋中通用呢?检查元代黄公绍、熊忠编写的韵书《古今韵会举要》,“骨、窟”二字都属于“榖”字母韵,而“榖”字则属于入声“屋韵”②黄公绍、熊忠:《古今韵会举要》卷26,北京:中华书局,2000 年,第432 页。。所以,按照元代通行的韵书,《枕赋》的20 个韵字是完全符合押韵规则的。这也可作为《枕赋》产生于元代的一个旁证。

《枕赋》的正文为259 字,加上标题“枕赋”二字和制作者签署的“漳滨逸人制”五字,一共有266 字,瓷枕的底部有“王氏寿明”的印款。根据王兴、王时磊《磁州的漳滨逸人制枕》一文考察,目前已知署有“漳滨逸人制”及“王氏寿明”印款的瓷枕共有18 方③王兴、王时磊:《磁州的漳滨逸人制枕》,《收藏家》2009 年第8 期。。从这些瓷枕来看,王寿明,号漳滨逸人,是当时磁州窑的制枕高手,在诗文、绘画、书法等方面都颇有造诣。从文献考察来看,清代黄廷桂等编纂《(雍正)四川通志》卷33《选举志》著录,南宋绍兴年间进士有王寿明。阮元《两浙金石志》卷17 著录一块《元庆元路儒学重修灵星门碑》,刻碑时间在元至正八年(1346),碑记中注明“郡史徐让董其役,而相成之者前学录王寿明”。这两位“王寿明”虽然在世时间也在宋元年间,但其地望与“漳滨逸人”相距较远,加之无从证实那位制枕的高手曾经中过进士或担任过学录的官职,所以三位王寿明应该只是同名同姓而已。

《枕赋》的体裁属于骈赋,从句法上看,采用了一联隔句对“出虞舜河滨之窑,绝不苦窳;灭伯益文武之火,候以迟速”,其他都是两句对仗的句式,对偶基本工整,行文自然流畅。骈赋产生于六朝,在唐宋金元时期属于流行的赋体。

全赋从内容上看可以分成三段。第一段从起首到“候以迟速”,介绍瓷枕的产地和形制。第二段从“既入诗家之手”到“出之如执玉”,谈论瓷枕的珍贵。尤其说到瓷枕“既入诗家之手,忻置读书之屋”,认为瓷枕是一种文人的雅玩,如同玉圭一样珍奇。第三段从“是时也”到末尾,渲染瓷枕两方面的功用。一方面是实际的功用,即在炎热的夏天,瓷枕有清凉的功用;另一方面是思想的功用,头枕瓷枕,或像范祖禹记载司马光那样:“以圆木为警枕,小睡则枕转而觉,乃起读书。”④范祖禹:《司马温公布衾铭记》,《范太史集》卷36,《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集部第1100 册,第395 页。或像孔子主张那样,获得曲肱思考的乐趣。作为枕上说枕的赋文,虽然字数有限,但已经相当完整地阐述了文人爱好瓷枕的原委。《枕赋》的出现不是一个孤立的文学现象,我们可以检索一番由汉至宋以“枕赋”命名的赋作,以便振叶寻根,观澜溯源。

二、《枕赋》之源:由汉至宋的枕赋

目前所知,最早的枕赋由汉代刘向(约前77—前6)所作,刘向《别録》:“向有《芳松枕赋》。”⑤虞世南:《北堂书钞》卷134“服饰部三”,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1988 年,第580 页。可惜这篇赋的原文没有流传下来。

其次,三国吴孙惠(?—312)作有《楠榴枕赋》。孙惠字德施,吴国富阳人。生年不详,约卒于晋怀帝永嘉末年,年四十七岁。口讷好学,有才识。齐王冏辟为大司马户曹掾,封晋兴县侯。他的这篇赋有一些逸句流传:“体非一变,姿难称学。蜿若蟠虬,翩似交鸖。氤氲云雾,旁成山岳。”①虞世南:《北堂书钞》,第580 页。又:“委之玳瑁席,停之象牙床。”②李昉等:《太平御览》第 4 册,卷 807“珍宝部六”,北京:中华书局,1960 年,第 3587 页。就这些逸句观察,主要有两方面的内容,一是描写楠榴枕奇特的形状,二是从其放置的地点“玳瑁席”、“象牙床”来显示枕的珍贵。

三国吴张纮(151—211)也作有《柟榴枕赋》。《三国志》注引《吴书》曰:“纮见柟榴枕,爱其文,为作赋。陈琳在北见之,以示人曰:‘此吾乡里张子纲所作也。’后纮见陈琳作《武库赋》、《应机论》,与琳书深叹美之。琳答曰:‘自仆在河北,与天下隔,此间率少于文章,易为雄伯,故使仆受此过差之谭,非其实也。今景兴在此,足下与子布在彼,所谓小巫见大巫,神气尽矣。”③陈寿撰,裴松之注:《三国志》第 5 册,“吴书”卷8,北京:中华书局,1982 年,第 1246—1247 页。明方以智撰《通雅》卷43:“吴张纮有《枬榴枕赋》,人多疑为石榴也。智按:《后山谈丛》曰:‘嘉州产紫竹楠榴。’盖木有瘿瘤,取其材多花斑,谓之瘿子木,书作樱子木,讹为影子木。张纮之枬榴枕,亦如杂俎所言色绫木枕乎?”④方以智:《通雅》卷 43,北京:中国书店,1990 年,第 522 页。

晋张华(232—300)(或作张纮)作《瓌材枕赋》,是一篇相当完整的作品:

有卓尔之殊瓌,超诡异之邈絶。且其材色也,如芸之黄;其为香也,如兰之芳;其文彩也,如霜地而金茎,紫叶而红荣。有若蒲萄之蔓延,或如兔丝之烦萦。有若嘉禾之垂颖,又似灵芝之吐英。其似木者,有类桂枝之阑干,或象灌木之丛生;其似鸟者,或似惊鹤之径逝,或类鸿鹍之上征。有若孤雌之无咮,或效鸳鸯之交颈。纷云兴而气蒸,般星罗而流精。何众文之炯朗,灼儵爚而发明。曲有所方,事有所成。毎则异姿,动各殊名:众夥不可殚形。

制为方枕,四角正端。会致密固,絶际无间。形妍体法,旣丽且闲。髙卑得适,辟坚毎安。不屑朱碧之饰助,不烦椎锋之镌镂。无丹漆之彤朱,觿象之佐副。较程形而灵露,众妙该而悉备。珪璋特达,玙璠富也。美梓逡巡,不敢与并。相思庶几,晞风于末列。神龙之姿,众鳞相絶。

昔诗人称角枕之粲,季世加以锦绣之饰,皆比集异物,费日劳力,伤财害民,有损于德。岂如兹瓌,旣剖旣斲,斯须速成,一材而已,莫与混并,纤微无加,而美晔春荣。⑤陈元龙:《历代赋汇》卷87,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上海:上海书店,1987 年,第364 页。

这篇赋的作者有争议:《艺文类聚》卷70、《太平御览》卷707、《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全后汉文》卷86,著录在张纮的名下;而《汉魏六朝一百三家集》卷40、《渊鉴类函》卷378、《历代赋汇》卷87,则著录在张华名下。当代赋学家也有人认为是张纮的作品⑥参见龚克昌、苏瑞隆等:《两汉赋评注》,济南:山东大学出版社,2011 年,第937 页。,不过,若以张纮为这篇赋的作者,有两个问题不好解决。其一,赋名不同。严可均《全后汉文》在辑录这篇赋作之后加了一段按语:“案《吴志·张弦传》注引《吴书》,纮有《楠榴枕赋》,亦见《北堂书钞》一百三十四、《御览》七百七,未知即《瓌材枕赋》否?俟考。”⑦严可均:《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全后汉文》卷86,清光绪黄冈王氏刻本。可见其对于两赋是否可合为一赋,抱持怀疑的态度。其次,《瓌材枕赋》最末一段称“昔诗人称角枕之粲,季世加以锦绣之饰”,这里的“季世”应当是指汉末。张纮本人是后汉之人,不当称自己所居的时代为“季世”;而张华称汉末为“季世”,正好符合自己的身份。由此看来,我认为《瓌材枕赋》应当是张华的作品。

《瓌材枕赋》大致可以分成三段:首段用铺叙和比喻的手法,交代此枕所用的材质;第二段谈制成方枕之后,形状之优美及其身份之高贵;末段则曲终奏雅,归之于节俭成德。这篇《瓌材枕赋》在写作结构上以及譬喻手法上对金元瓷枕上的《枕赋》似乎都颇有影响。

另外,《隋书经籍志》著录有“《枕赋》一卷张君祖撰”⑧魏徵等:《隋书》卷 35《志》第 30,北京:中华书局,1973 年,第 1083 页。,此书早已失传。

附记:《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全晋文》卷135 著录有晋张望(生卒年不详)《枕赋》一篇,但该篇在《北堂书钞》卷134、《渊鉴类函》卷378 皆著录为张望《枕铭》,严可均《全晋文》著录的赋名有误。

中唐元和年间的进士独孤铉(生卒年不详)有《碎琥珀枕赋》:

琥珀为枕兮,可保而持;欲加首兮,金疮是资。况无用于寝戈之日,固非全于枕辔之时。在寳难求,不藉金之坚也;其脆易破,无劳斧以斮之。岂为我寳,用安尔止。况将展转之状,用救通中之痏。分好恶于千岁之姿,定刚柔于一人之捶。莫投金柱,相如之璧则非;不陨霜锋,子云之珍焉是。

夫其铿然始解,发耀腾晖。定锱铢讵论乎大小,考多少未极乎精微。异色旁分兮涣然冰释,虹光中裂兮溘尔星飞。然后霞彩断,角势违。岂同摘玉之流,去彼取此;殊异毁珠之日,辨是与非。美夫节彼用物,视其丰约。始如席上之珍,忽碎封中之药。念刮骨之痛,尔将束手于无为; 在抗首之时,我则曲肱而奚若。

故远于患,无或不良。扣两端兮乍疑分寳,摧一角兮尚可含章。在目无全,似假庖丁之术;应手而碎,不同石氏之强。谁谓大道不寳,吾道则屈。固非合散之流,不是群分之物。假以衒将为美,絶代称奇。昔为永坚之好,今伤善价之仪。偕苻氏之坚名,果遭贞石;同五鹿之神角,或遇金槌。犹能动彩熠熠,驰精杲杲。难分走海之灵,尚认沙洹之寳。徒美夫弃其异而斥其好,曾不知失其枕而获其道。①李昉等:《文苑英华》卷 119,北京:中华书局,1966 年,第 542 页。

这是一篇律赋,以“良药是资,奇物非宝”为韵。这篇赋用意不在赞美琥珀枕,而是讲述一个破碎琥珀枕而作药的事件。琥珀是一种矿物质,古人以为是松脂入地千年所化,有药用价值,主治惊悸失眠、惊风癫痫、血淋血尿、血滞经闭、产后瘀滞、症瘕积聚、目生障翳、痈肿疮毒等等。从意义上看,此赋可分为三大段:首段讲破碎琥珀枕作药的必要,第二段描述琥珀枕粉碎的形状,第三段讲“失其枕而获其道”的道理。从收藏古代文物的角度来说,破碎琥珀枕的行为是一种极大的破坏;从化无用之物为实用之药的角度来讲,这也体现出古人对生命的重视和重实用的精神。

北宋田锡(940—1003)有《菊花枕赋》:

粲粲佳人,虹绶朱缨;采采芳菊,霜篱月庭。晞彩日以微燥,逗轻风而益馨。画帕闲覆,珍盘久停。书阁闲开,读锦囊之药録;炉香静爇,披瑶检之仙经。味甘而岂独蠲疾,品贵而仍堪续龄。于是剪红绡而用贮金蕊,代粲枕而爰置银屏。谁羡陈宫,带黄金以加饰;庸思汉邸,秘鸿寳以称灵。

当乎夜炯玉蝉,漏催银箭,拂芳尘于象榻,展余霞之绮荐。兰灯背壁,惨寒焰之九华;珠箔垂轩,挂繁星之一片。于是抚菊枕以安体,怜菊香之入面。当夕寐而神宁,迨晨兴而思健。或松醪醒而心顿解酲,或春病瘳而目无余眩,益知灵效,虽琥珀以奚珍;自悦幽芳,岂珊瑚之足羡。

昔也睥紫菊与白菊,和烟容与露芳,咸见采于玉指,惜徒况于金觞。巧思潜得,重缄有方。锦文缘饰以増丽,彩线弥缝而漏香。价掩槐实,名踰蕙芳。月幌斜开,恨西窗之欲晓;书帷半掩,顺东首以延祥。鲁国回贤,谁念曲枕之乐;漆园吏傲,空怀化蝶之乡。

毎至兰堂夙兴,宝箧朝敛,轻藻绘于芙蓉,胜琢雕之琬琰。香在玄发,芳留双脸。致元首之康哉,美馨德兮难掩。②田锡:《咸平集》卷 7,成都:巴蜀书社,2008 年,第 68 页。

这篇赋按照用韵可以分成四段:首段用下平声八庚九青韵,写读书得闲,采菊作枕;第二段合用去声十七霰、十四愿韵,写菊花枕析酲明眼,使得神宁思健的神奇功效;第三段用下平声七阳韵,写菊花枕“价掩槐实,名踰蕙芳”,具有名贵的价值;末段用上声二十八俭韵,赞美菊花枕“馨德难掩”,表达愿与其朝夕相伴的心愿。这篇赋用笔流畅,音律和谐,在行文和用典方面,对金元的《枕赋》应有所影响。

三、《枕赋》之流:明清的枕赋

《枕赋》产生于金元时期,其对明清时期的枕赋自然可能有一定的影响。

明末文德翼为崇祯七年(1634)进士,著有《菊枕赋》:

依山阿兮筑室,叩溪隈兮卜邻。种篬筤兮骋意,植松栝兮驻情。力不胜耜,家复无书。朋游轻绝,人事谨辞。乐饥何似,假寐攸宜。一局纔毕,三秋已期。梧疎兮月明,枫冷兮涧澄。桂丛兮云薄,菊英兮霜淸。维时田水渐歇,峦烟欲阑。离离灼灼,圃外篱间。偶尔西睡,悠然南山。香可以佩,烈可以囊。洁可以酿,秀可以餐。采东皋之垂姿,引南阳之修潭。撮钟会之五美,撷洪景之一甘。①文德翼:《求是堂文集》卷16,北京:北京出版社,2000 年,第637 页。

这是本赋的首段,原赋颇长,但文本印刷质量不佳,缺字颇多,难以卒读。仅以可以辨识的文句来看,作者主要写其隐居的乐趣,似乎并没有把描写的重点落实到枕上。

清康熙甲子(1684)举人沈杰著有《菊枕赋》:

乃若梅帐高眠,藜床独宿。周遮一桁芦帘,小住数间茅屋。栽艳质于疏篱,访幽姿于甘谷。本无佳色,不同琥珀之光;最爱清香,绝类色绫之木。或者头边烂漫,枕绣芙蓉; 何如鬓畔芳菲,囊盛杞菊。

盖其为制也,本超凡卉,独爱寒葩。植近幽人之室,种传高士之家。缝口则闲挑金缕,裹身则艳翦红纱。倘教玉骨同陈,软逾柳絮;若与水精并列,香胜桃花。

当其数朵墙边,一枝篱落。倘向铜瓶,折来纸阁。邀红友以开樽,对黄花而独酌。非不笑口常开,而幽怀可托。又何必秋深满贮,与芦被以为缘;香淡频添,效萸囊而共作。

然而高洁性成,灵和气禀。苗可以餐,酿可以饮。岂徒为消扼之方,洵足备延龄之品。帷何取乎紫绡,褥何美乎云锦。无须插帽而归,不啻伴花而寝。盖有藉乎长生,必因之而作枕。

所以独取悠闲,不嫌细琐。绛雪层层,紫云朵朵。向莲幕以安排,置桃笙而贴妥。卷西风兮消瘦,抱膝闲凭;得真意兮忘言,支頣兀坐。茍相处之得宜,实无往而不可。

而况蕙带荷衣,笋冠葛履。藤杖归来,竹床徙倚。晤渊明于三径,梦到柴桑;悲杜甫之两开,心怀故里。是知枕原非宝,夸双粲以徒然;菊可引年,襭繁英而有以。

彼夫夜合情牵,芳松色妍。裹酴醾而芬馥,盛茉莉以芳鲜。非不足拥名花于被底,留异宝于床边。要未能与兰蕙同芳,晚节不羞冷淡;柟榴并设,颓龄藉以绵延。

孰若此情同隐逸,样任方圆。采金精而益气,登玉笥而升天。化蝶魂归,伴晚香而未觉;比花人瘦,贪秋睡而未眠。须知田蕊开迟,本称寿客;不比黄梁梦醒,虚度华年。②鸿宝斋主人编:《赋海大观》卷23,第7 册,北京: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7 年,第241 页。

这篇赋是标准的清朝律赋,以“菊花作枕,可以延年”为韵,在押韵上很有特色,正如侯心斋《律赋约言》:“所限之韵,大约依次押去,押在每段之末为正。”③引自程祥栋:《东湖草堂赋钞》卷首,清光绪安怀山房刻本。全赋按照韵字可以分成八段:首段破题,概括茅屋幽居,使用菊花枕之乐趣;第二、三、四段都在描述菊花高洁的品性;第五、六两段,阐述菊花枕的好处,一在可以依靠,身体舒适,二在可以遐想,心理愉快;第七、八两段,采用比较和议论的手法,进一步突出菊花不同凡卉的高雅特点,并对史上涉及菊花的典故,既有所批判,也有所继承,进一步小结“菊花作枕,可以延年”的主旨。

清盛观潮和胡宗衡都撰有《警枕赋》,盛氏之作以“军旅之中,夜寝不安”为韵,胡氏之作以“圆木作枕,睡熟则欹”为韵,录胡氏之赋于次:

干戈满地,荆棘终年。春冰可畏,夜月无眠。梦未恬夫化蝶,削几类夫飞鸢。浑疑在背芒生,炊黄粱而未熟;绝似当头棒喝,共白璧以偕圆。

昔钱武肃王之在军中也,帷帐风严,戈矛霜肃。知非饱食安居,防到朽株枯木。龙韬豹略,星宿罗胄;流马木牛,风云极目。无枕石漱流之志,幽壑潜龙;励枕戈待旦之身,中原逐鹿。

爰制枕焉,巧异珠穿,饰殊金错。非七宝之辉煌,非六安之俭约。心实以坚,骨奇而削。漏永听偕签之掷,响送丁丁;灯寒闻宝剑之鸣,芒生作作。

向使业效鹰扬,心耽燕寝。五千貔虎之军,三尺鸳鸯之锦。何以兵气能扬,何以戎机克审。纵此日军麾淝水,闲围谢傅之棋;恐他年梦破邯郸,冷到卢生之枕。

王乃自警曰:玩物无功,怀安非志。杜宴乐萌,决军国事。祗有河山半壁,独木难支;未知衽席何年,置身无地。严城霜重,频来风鹤之惊;斗帐月明,难稳骊龙之睡。

其名以警也,如对箴铭,如加鞭扑。梁欲悬头,床难坦腹。差等仲春铎徇,诰诫频颁;亦如入学鼓征,韬铃须熟。

终朝运甓,陶士行磨砺以须;永夜卧薪,越勾践仇雠可复。彼夫菊枕撷其清腴,竹枕工其雕刻。游仙枕任其逍遥,服猛枕矜其勇力。友昵招红,乡甜觅黑。逞当世之豪华,非后人之准则。

纵使芙蓉帐暖,受鸩毒而甘心;何如杨柳营深,闻鸡鸣而振翼。是知便安无益,戒惧自持。孔氏之肱可曲,閟宫之首常欹。幸获偏隅,心防逸豫。克勤小物,身系安危。所由乐万姓以锦灯,抚浙开承平之宴;受九重之铁卷,表忠留功德之碑。①鸿宝斋主人编:《赋海大观》卷23,第7 册,第242,240 页。

这篇赋的本事,出自宋人范垧撰《吴越备史》讲述五代吴越王钱镠的故事:“王始在军中,未尝自安,每欲暂憩,必先整衣甲,盥漱而后寝焉;又以圆木小枕缀铃,睡熟则欹,由是而寤,名曰警枕。”②范垧:《吴越备史》卷1,《四部丛刊续编》景清钞本。司马光《资治通鉴·后梁均王贞明五年》:“镠自少在军中,夜未尝寐,倦极则就圆木小枕,或枕大铃,寐熟辄欹而寤,名曰‘警枕’。”后来,司马光自己也用“警枕”,以便坚持发愤著书。所以陆以湉《冷庐杂论》“警枕”条说:“钱武肃王用警枕,司马温公亦用警枕。兴王、贤相勤劳正相同也。”③陆以湉:《冷庐杂论》,北京:中华书局,1984 年,第 197 页。

此外,清人袁方成有《邯郸枕赋》、金国莹有《桃花枕赋》、徐軝有《游仙枕赋》,均见《赋海大观》卷23,不及一一备录④鸿宝斋主人编:《赋海大观》卷23,第7 册,第242,240 页。。

四、当世遗响:当代的枕赋

当代学者、艺术家溥儒(1896—1963)著有一篇《金荆枕赋》。溥儒原姓爱新觉罗,初字仲衡,改字心,自号羲皇上人﹑西山逸士。北京人,满族,为清朝恭亲王奕欣之孙。曾留学德国,笃嗜诗文、书画,皆有成就。画工山水、兼擅人物、花卉及书法,与张大千齐名,有“南张北溥”之誉,又与吴湖帆齐名,幷称“南吴北溥”。

溥儒《金荆枕赋序》曰:“金荆千岁者,根若茯苓 。稽含《南方草木状》曰:‘金荆作枕,紫荆作床,白荆作履。’又曰:‘壮荆指疾自愈。’戊寅(1938)九月,余病初起,得此枕,其端铭曰:‘光灵奇珍,乙酉年垢道人遂得于申江。’斯葛洪金匮之俦欤?感灵药之多寿,乃作是赋。”其辞曰:

惟崇山之瑞木,毓坤维之灵枢。比凤首之气熏,飘垂龙之露珠。疑威芝之不燃,若秋蓬之根孤。方勃泥之药树,类长卿之胥余。博建木而九欘,隐帝庥之五衢。

若乃桃实晨露,芝盖珊瑚。文山芝紫,雍梁草朱。彼高褰而遐峰,咸气灵而性殊。兹庄周之散木,亦离披而见除。

拟文茎以去疾,感灵荷而夜舒。岂待女而始香,匪忘忧而叶敷。

图2

同首阳之采薇,回梁父之郗车。诚术桂之引年,吾将梦于华胥。

赋后有款识:“西山逸士溥儒画并题。”拓印:“光灵奇珍。乙酉年垢道人遂得于申江。”钤印:“旧王孙溥儒(心畬)手拓。”鉴藏印:“庞耐珍藏。”由此可知,溥儒这篇赋文是题写在他手画的金荆枕图之上。

溥儒此赋采用的是骚赋的体裁,全赋从写作文脉来看,可以分成三段:首段渲染金荆枕材质的来历,金荆出产于崇山峻岭,得天地之精气结成根茎;第二段谓金荆如同庄子所谓的散木,以其不成材,所以能享寿千年,终于以金荆枕的面目现身江湖,得到明眼人的珍视;第三段讲述金荆枕的功用,可以去除疾患,可以帮助睡眠,可以助人延年益寿。全赋用字文雅,用典精熟,充分体现了溥儒深厚的文学修养。不过,从赋作的格局上看,句法显得单调,铺叙不够细腻,与清代盛期赋作相比,已有脱节的现象。

溥儒此赋不仅题写在画作上,也曾题写在桌屏上。桌屏即桌上的小屏风,为文房清玩之器。在2008年北京诚轩秋季拍卖会上,有溥儒自作赋桌屏六帧。该桌屏以恭楷录《金荆枕赋》、《凌霜菜赋》和《蠛蠓赋》三赋。最终以806,000 人民币成交。该桌屏字体是楷书,而此画中题赋所用字体为行书。溥儒书法,格调高雅,被推为文征明以后第一人。溥儒以书法写画,画中金荆枕以笔写出之形态结构,笔墨疏朗柔韧,用线疏密、浅淡皆有法有度,可感受枕头材质的质感,以浅绛着色,稍加花青渲染,精细雍容又淡泊,做到了明暗光线在圆体上的光影转折。作为皇室后裔,溥儒自小嬉于慈禧膝边,慈禧太后非常喜欢这个孩子,夸他:“本朝灵气都钟于此童。”此件作品赋、书、画、印四美具备,读者可以感受到溥儒真实性情的自然流露。此件作品中的“庞耐珍藏”印是美国古董商人、收藏家庞耐女士(Alice Boney,1901—1988)的藏印。庞耐是与卢芹斋、戴润斋等人同时代齐名的纽约重量级古董商。她是美国第二代中国通的关键人物。曾有人评价说:“因为庞耐的出现,美国才能以不到50 年的时间,了解到中国艺术品的价值。”①参见苏州市吴门拍卖有限公司: 《2011 年春季集虛草堂中國书画专场拍品介绍》。引自博宝拍卖网: http: //auction.artxun.com/paimai-56248 -281237875.shtml。

五、结 语

人的一生大概有三分之一的时光在枕上度过,所以人生与枕结下了不解之缘。在汉代许慎的《说文解字》中,“枕”字从木。大概古人早期多用木枕。后来有人用玉石枕、琥珀枕、菊花枕、药囊枕等等。隋唐以后,则大量采用瓷枕。李清照《醉花阴》词有云:“玉枕纱橱,半夜凉初透。”②李清照著,王学初校注:《李清照集校注》,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79 年,第34 页。其中的玉枕便被认为是指瓷枕。本文由西汉南越王博物馆所藏金元瓷枕上的《枕赋》而引发,首先对《枕赋》的文本在考古学者解读的基础上作出进一步的判别,作出了六处修订,特别是指出,本赋用韵与元代黄公绍、熊忠编写的韵书《古今韵会举要》契合,而与平水韵稍有差异,这也许可以作为该瓷枕断代的依据之一。本文接着采用上挂下联的方式,上溯由汉至宋的枕赋,考察《枕赋》之源,下联明清乃至当代的枕赋,考察《枕赋》之流,可见金元瓷枕上的枕赋在题材上具有承前启后的学术价值和意义。瓷枕上的文学作品,不仅有赋作,更大量的是诗、词、曲,都有研究的价值。笔者以为,在当前文物收藏热潮中,将文物研究与文献研究相结合,为文献记载寻找到可以互相印证的“视觉文本”(visual text),可以成为汉语人文学术一个新的研究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