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成
野外,我坐在车内吃午餐。热,推开车门,斜着身子啃面包。
飞来一只鸟,相貌不咋的。像乌鸦,可浑身黑里夹杂几根白羽毛。说它是喜鹊,又不敢肯定,喜鹊的嘴巴没有这般粗大。不管它的血统了。鸟站在两米开外的草地,目不转睛地看我。它不怕人,怕人就该在十米开外,至少也得五米吧。又不是与人亲密无间的宠物鸟,否则就该直接跳到车的引擎盖子上向我怒视,我不给它分一杯羹它绝不罢休。
这只黑鸟显然是来乞食的。鸟乞食不声张,悄悄地,只用眼看,此地无声胜有声。这一点比人高尚。幼时我在乡下,有河南人(也可能是安徽人)上门乞讨,说:“大婶大叔大慈大悲,打发点吧,打发点吧。”我娘舀一碗米饭,正热气腾腾,倒入该人碗里。数年前在深圳工作,太多次被年少的乞丐盯上,人家废话少说,直接抱住我的腿,嘴里只大喊两个字眼:“给钱,给钱。”这哪是乞讨,是拦路打劫。黑鸟耻于来这一套下三烂行径,就看着我吃,那神情我再傻也能读懂——类似于城管站在随意乱摆摊的小摊贩前文明执法,不动手动脚,也不动嘴,只圆瞪着眼紧盯不放。鸟是在无声控诉我,瞧你好意思一个人咀嚼个不停?
扯下面包的边角料,我扔过去,黑鸟差点被飞来的口粮砸中,后退两步,看清不是对它动杀戒的尖端武器,毫不客气地一口咬起。叼到嘴里也不立刻下咽,紧跑几步,到一旁放下,再找准角度下嘴,咬在嘴里使劲甩,甩成两三小撮,再逐个下口。刚入口一小块,身旁落一鸟,还是黑鸟,叽咕叽咕叫唤。前一只黑鸟没慌张,更没叼起面包块就开溜。未经人家允许,我不敢随便给它们取名字,就称两只黑鸟为前鸟和后鸟算了。奇怪,明明看到地上有面包块,后鸟也不直截了当咬住填自己的口腹,只反复叽咕叽咕叽咕叫唤,看来是冲着前鸟说话。我非猎人海里布,對鸟语一窍不通,只好看戏一样看两只鸟的演出。
前鸟比我有能耐,它听懂了后鸟的恳求。它叼起地上的面包,伸长脖子——居然,还竟然,嘴对嘴地喂给后者吃。后鸟吃了一块面包,还不满足,叽咕,叽咕,叽咕。两只鸟,我敢打赌,百分之百都是成年鸟,飞翔的姿态都那般自在,尤其是后来者,比捷足先登的那只黑鸟据我目测稍微还魁梧点。又不是幼鸟,又不是残疾,凭啥要别人喂。后来,心有灵犀,猜出来了。准是一对热恋中的鸟儿。佛祖说,万物有灵,鸟之相恋和人之相恋或无二样,总得来点小孩子气,耍点小性子,你不见热恋中的女子连橘子也要人喂吗。
我再扔块面包,想测试一下鸟的恋情深度。果然,后来者对地上的美食视而不见,还是冲着先来的那只鸟叽咕叽咕叽咕。前鸟没发脾气,依旧从地上叼起面包,依旧用嘴巴甩成碎片,依旧嘴对嘴去喂……
叽咕叽咕叽咕叽咕。我说过我不懂鸟语,壮胆试探着翻译一下。约摸可说成“我要我要我要我要”,也可译成“给我给我给我给我”。
我一片接一片往草地上扔小块面包。看鸟撒娇其实蛮有意思,我省出些口粮来也值得。正看得起劲,不知打哪冲过来一只毛茸茸的胖小狗,冲刺的样子就像贴着地面滚滚而来。
狗未必想尝尝鸟肉香,不过戏耍一番罢了,鸟哪懂,以为世界末日提前十几天到来,惊起一身鸟皮疙瘩,一蹿就飞上枝丫,一齐叽叽叽叽叽叽叫唤。此刻,说的该是汉语了,澳大利亚是移民国家,几乎人人能说两三种语言,天天耳濡目染,鸟想必也差不到哪去。它们站在枝头,用汉语大喊大叫,急急急急急急。
我没下车去教训狗,狗不懂风情,我不能跟它一般见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