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问政”:把官员架在火炉上

2013-06-28 16:56王晶晶
公务员文萃 2013年2期
关键词:叶青问政官员

◎王晶晶

“电视问政”:把官员架在火炉上

◎王晶晶

一位被问责的局长曾经休息时一口气喝完了380毫升的矿泉水,一位区长走出演播厅时感叹“真是防不胜防”,还有一位嘉宾无意中听到官员们私下里说,“我不想来,不敢来。”

走进湖北荆州电视台的演播大厅时,叶青“有些紧张”。这位以敢言著称的全国人大代表、湖北省统计局副局长并非第一次参加直播节目,但作为嘉宾,在电视上当面点评同级别官员的工作,对于他来说还是第一次。

去年8月14日早上,紧张地坐在演播大厅里的并非叶青一人。台上,5位身着白色衬衣、扎着领带的厅局级官员面色凝重,这些习惯了讲话稿和预审采访提纲的官员并不知道,接下来的一个半小时里,等待他们的“问题”是什么。

这场即将直播的节目,是由湖北省纪委主办的三农问题“电视问政”。过去的两个月,湖北省纪委在暗访中发现了骗取退耕还林补助、投资百万元的水利设施不达标等“三农领域”的问题,在一个半小时的电视直播中,现场的5位官员将对这些问题做出现场答复。如果答复无法令人满意,他们还会面对现场200位农民代表举起的绿色“哭脸”表情牌。

过去一年,“电视问政”这一新的问责形式,已经出现在湖北、湖南、广东、河南等多个省市。作为2010年在湖北省内首个推行电视问政的城市,武汉市纪委宣教室副主任吴忠新认为,电视问政会让政府官员意识到,自己是个被监督的对象,应该对老百姓负责,“这对官员的执政理念和执政方式都会有所改变”。

事实上,就在那台三农问题的电视问政节目里,改变已经显而易见地发生了:有的官员被问得说不出话,有人面露尴尬,脑门上被汗水浸得发亮,还有人声称“第一次听说这个问题”。而这一切,都通过电视、收音机以及电脑,传递给数百万的普通民众。

遭遇“下不来台”的窘境

湖北省林业厅副厅长王铭德是那场节目中遭遇问责的官员之一。当时,大屏幕上首先播放了一段由暗访组摄录的黑白视频:某村村干部骗取退耕还林的国家补贴长达9年,当地林业部门却表示无法管理。

视频播放完毕,演播室的灯重新亮起来时,王铭德脸上的表情已经不太自然了。他当场认错。“这很明显是工作人员不作为,”他抿抿嘴,停顿了一下,“我们将和地方政府一起,尽快解决这个问题。”“什么时候处理?”主持人追问。王铭德有些尴尬地微微一笑,“离开这个会场以后,尽快的。”

现场观众对这个回复举起了黄色的笑脸,叶青在随后的点评中提醒:“政府官员在工作中不能总是‘60分万岁’。”

这并不是叶青第一次参与政府工作评议。在他的印象中,给政府工作打分这种事他至少参加过5次。但那些评议都相对简单:几个人一组,对口评议几个单位,直到最后一天,分管常务工作的厅长才出来谈谈问题。

甚至,有些电视台举办的厅局长访谈节目,也只是让官员介绍工作取得了哪些成绩,连直播过程中打进来的场外电话,听起来也“好像是为这个部门歌功颂德一样”。

但这一次,官员们可没有这样的好运气。电视台的节目组称,5位厅局级领导并没有看过这些暗访录像。不过,他们还是提前介绍了一下暗访问题的领域,以便官员能够在政策内容方面充分准备。

可对于官员们来说,架着摄像机、坐满观众的演播厅,依旧是个令人紧张的考场。一位被问责的局长曾经休息时一口气喝完了380毫升的矿泉水,一位区长走出演播厅时感叹“真是防不胜防”,还有一位嘉宾无意中听到官员们私下里说,“我不想来,不敢来。”

去年8月初在河南洛阳举办的一场电视问政节目中,规划局局长马朝信曾面对主持人的质疑“脸色发红”;而在2011年7月初,在武汉市纪委举办的一场电视问政中,居民区附近的一个逃过整改的“三无”搅拌站,让建委主任王立尴尬不已。

节目中,这位发言时总是文绉绉地说“工业设计”和“生命周期”的官员,先是被主持人打断,后来又被要求“用一个字或者两个字回答该不该搬”。

“如果没有资质必须搬走。”王立说。他随后解释,建委已经下了停工通知,同时承认管理中也有责任。

当时,坐在台下的嘉宾是华中科技大学新闻与信息学院教授赵振宇。他向台上的官员直截了当地问道:“我要问王立主任,为什么下了通知,它还敢办?对此你作何解释?”

坐在台上的人沉默了。“王立主任?”赵振宇叫了一声,有的观众开始鼓掌起哄,王立尴尬地笑了一下,抬眼看了看天花板。

“如果这样,你们再下文件,再说马上就办,谁还害怕呢。另外,如果王立主任就住在那个搅拌机旁边,你有何感受。你能不能对受害的居民说几句话?”赵振宇说。

王立握着话筒说:“作为一个公民,生活在那个区域肯定是不高兴的。作为国家公务人员,我有履行职责的义务。我给周围老百姓道歉,是我们工作不当,导致环境被破坏,这也同时激励我们,时刻记着我们是为谁在干。我们改进吧。”

当晚,搅拌站里迎来了执法人员。两天后,“武汉市全面排查三无搅拌站”的新闻印在了报纸上。

“那你电视问政之前干吗去了?”

对于主动道歉的官员,场内观众有时还会宽容地举起黄色笑脸。但场外的网友可不买账,他们批评官员在问政中打太极、答非所问,“几位大人是去武当进修了吧”。

“这里不是官场,也不是会场。少一点舞台上的豪言壮语,更不能作报告。”赵振宇在现场点评时曾直言不讳。

而为让官员的表达符合电视媒体的特点,武汉电视问政节目组首先拿这些领导干部的自我介绍开刀。按规定,每位官员开场时的自我介绍应该在30秒钟内完成,但2011年电视问政时,很多官员都超时到两分钟。

去年,他们的面前多了一块时间提示器,30秒钟一到,演播厅里会毫不留情面地响起“嘟……嘟……”的报警声。有一期节目,当武汉市编办一位戴眼镜的负责人说到“使每一个问题都得到有效处理”时,被这个声音打断了,他很快以“谢谢”结束了自己的发言。

习惯作报告的官员们,大多不适应电视的节奏。候场间隙,有人抱怨:“很专业的问题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清楚的。不说清楚不是实事求是的态度,说多了又说我们打太极,而且主持人经常打断我的话。”

赵振宇告诉他:“在这种场合,必须符合新闻传播的规律,要用大家都听得明白的简短语言、在规定时间里表达自己的意见。”

“接受媒体采访和回答记者提问与自己检查工作作报告不一样。”赵振宇说。

不过,有时候“对付”观众也没那么容易。在“马上就办”、“明天就改”这些字眼频繁出现之后,一些官员开始遭到现场嘉宾和观众的反问:“那你电视问政之前干吗去了?”

湖北经济学院院长吕忠梅也曾经在一次节目现场评论:“今天我们的政府管理似乎陷入了怪圈。我们到底为什么要向老百姓承诺?是为了完成考核任务,还是为了对老百姓负责?”

这位学者随后说道:“如果是承诺,就应该主动和老百姓沟通,不要等到问政的时候,才‘我们明天就办’、‘我们马上就办’。如果只是对上级有个交代而承诺,那承诺越多,执行越少,效果越差。应该反思我们对谁承诺,承诺以后应该怎么办。”

她说完话的时候,台下响起了热烈的掌声。摄影机特意把画面切换给坐在台上的副市长,镜头中,这位官员也在热烈地鼓掌。

“官员冒汗、尴尬是责任心唤醒的过程”

实际上,在节目创办之初,谁都没有想到,电视问政会在这么长的时间、这么大的范围内产生影响。

2010年5月,武汉电视台曾经举办过一期1个小时的特别节目,其中播出的7个与民生问题相关的新闻短片,让现场5位局长和44个公开承诺过要整治的部门、行业负责人感到压力。

“官员冒汗、尴尬,实际上是责任心唤醒的过程。”武汉市纪委书记车延高当时评论说。

2011年,电视问政被纳入武汉市治庸问责范围内,连办4场,成为检查政府是否兑现承诺的一种监督方式。如今,同样的节目内容已经出现在至少6个城市的电视屏幕上。包括河南、海南在内的政府部门都派人来武汉“取经”。

在交流中,一个最常被提及的问题是:电视问政到底是不是真的?

这正是外界最关心的问题,还有人曾质疑这种问政形式是不是表演。一个月前,在洛阳举行的电视问政节目中,一位现场的评议代表向前来采访的媒体保证,这是一场“实打实的闭卷考试”,自己要问的问题,“连别的评议代表都不告诉”。

“电视问政”遭遇的质疑还包括其他方面。比如有人担心,节目只是揭露街边的小餐饮、水泥搅拌站,而不涉及当前社会发展的核心问题,是不是有些“避重就轻”。

对此叶青认为,很多问题确实就是群体所关心的,而且有几场电视问政的内容涉及经济适用房的质量问题,官员已经快“招架不住”了。另外,他还向湖北省纪委的工作人员建议:“下一次能不能谈谈教育、住房、医疗这‘三座大山’?”

不过,在那场“三农版”的电视问政结束后,叶青也不断称赞这种“短兵相接”的新型问政方式。

如今,“电视问政”已经不仅出现在电视屏幕上、媒体报道中,今年年初,它还成为北京高三学生试卷上的一道选择题。那道题的正确选项是,电视问政“有利于提高政府的信誉意识和责任意识”。在去年湖北省公务员的面试中,也有不少考生被问到了“如何评价电视问政”的问题。

其中一个参考答案称赞了电视问政的进步意义,也提出了“缺乏长效机制”、“言论不当易激起民怨”的缺点;最后,它以这样一段话作为结束语:“官员要走群众路线,倾听群众的心声、接受群众的批评指正,还应该真正放下身段,深入基层,深入人民群众中间。”

(摘自《看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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