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个盗窃犯

郭敏

（一）接父

这天早晨，宋力维刚准备出门去单位上班，手机忽然响了。一接听，竟然是市监狱打来的，说父亲宋晓明今天刑满出狱，让他来接一下。放下电话，宋力维的心里闪过一丝愤怒，父亲一直带给他的都是耻辱。自从母亲前年去世后，他再没有去监狱看过父亲。他恨恨地又拿起手机，向公司请了一天假，叫了辆出租车，直奔市监狱。

一路上，宋力维思潮起伏。打从记事开始，他第一眼见到父亲就是在监狱里，那时候母亲指着一个剃着光头的男人，让他喊爸爸。不知怎地，宋力维却感到害怕，他睁着一双惊恐的大眼睛直往母亲身后躲。那个男人伸出戴着手铐的大手，在他脸上捏了捏，笑着说好小子。后来宋力维听别人议论时才知道，父亲在他出生没多久，就因盗窃罪被判了无期。最令宋力维难堪的是上学时填报名表格，在父亲一栏里他绞尽脑汁，不得不讳心地填上“已故”两字。至于他为此受尽了别人多少讥笑，想着就令人心寒。

可母亲临终时的那番话又在宋力维的耳畔响起：“力维啊，你千万别怪你爸！当年你出生得了麻疹，家里穷，没钱送医院，他为了你只好走向这条路。力维，你要答应我，等你爸出狱后，你要对他好！”宋力维表面上答应了母亲。心底里仍然不认这个父亲。说实话，宋力维这些年混得不错，在一家公司当主管，去年还结了婚。父亲偏在这个时候出狱，又让他怎样抬头做人呢？

转眼到了监狱大门，宋力维见到一个半百老头，提着个塑料袋正在东张西望，正是他的父亲宋晓明。宋力维让出租车司机再等一下，接一个人往回走。

宋晓明看到宋力维，脸上立刻浮现出笑容，三脚两步跑过去，嘴里兴奋地大喊着：“力维，你来啦！”宋力维皱着眉头，并不答话，只微微点点头。宋晓明像是有很多话要说，看着儿子的冷淡表情，硬生生又缩了回去。宋力维点上一支烟，说：“走吧！”宋晓明唯唯诺诺答应一声，跟着宋力维上了出租车。

车上的气氛有些沉闷，许久之后，宋晓明开了口：“再过几天就清明了，我想到你妈的坟头上去看看，这么些年了……”说着，宋晓明的眼睛红了。宋力维只“哦”了一声，他在想着如何处理宋晓明的事。他看着宋晓明，犹豫着说：“我跟你说个事。”宋晓明的精神一振，儿子还从来没有正儿八经地跟他说过话。“你刚出来没地方住，可以到我那里住上几天，然后我帮你租个房子。但你记住，在人前不要说你是我爸，否则不要怪我翻脸不认人！”宋力维的语气越说越重。宋晓明一愣，马上醒悟了什么，连连点头。

半小时后，出租车在一栋住宅楼前停了车，宋力维领着宋晓明上了楼，打开了一问房门。宋晓明朝里张望了一眼，看到一个漂亮的女孩在打扫客厅，马上想到是自己的儿媳。宋力维喊了声“小丽”，女孩扭过头，诧异地看着宋晓明，问：“他是谁？”

宋力维有些尴尬，想着该怎么措辞。宋晓明连忙接过话头，说：“我是他爸在乡下的一个亲戚。”

“是的，他刚来城里想找份工作，一时没地方住，就来我们家借宿几天。”宋力维接着解释。

小丽盯着宋晓明仔细打量了一番，忽然噗嗤一笑，打趣着说：“你们俩长得真像一对父子。”

宋力维一听，一张脸顿时红了起来。宋晓明呵呵笑了，说：“不瞒你说，我跟他爸是堂兄弟，长得当然有几分像了。”

“哟。原来是堂伯父，快请进来坐。力维，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你爸的事？”小丽热情地接过宋晓明手里的塑料袋。

“是这样的，我爸在我没出生前就得病死了，所以……”宋力维发现说这话的时候，心里一阵痉挛。

由于只是一居室的房子，宋晓明被安排睡客厅的沙发。到了晚上，宋力维回到自己的卧室，身旁的小丽已经发出均匀的鼻息声，他虽有倦意，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他在寻思以后该与那个盗窃犯父亲保持什么样的关系。正想得出神，突然他听到客厅里传来一阵很细微的脚步声。脚步声在客厅里踅来踅去，好像摸索什么东西，接着是扭动门把的声音。宋力维听得心中一惊：这脚步声一定是宋晓明的，他半夜三更不开灯爬起来干什么？而且听声音是去客厅那边的阳台，寒气逼人的，难道他还有闲情逸致去欣赏城市的夜景？宋力维糊涂了，但他转念又一想：不对啊，脚步声故意放得那么轻，显然是不想惊动人，莫非……宋力维几次想起身去察看，又怕真的被他说中，如果吵闹起来，他欲在小丽面前隐藏的与宋晓明的关系势必被戳穿，到那时他怎么抬头做人？想到这里，宋力维耐着性子躺在床上，几乎一整夜没合上眼。

（二）疑父

第二天一早，宋力维发现宋晓明已经出门了，他迫不及待地打量客厅里的状况。宋晓明盖的毛毯整齐地折叠在沙发上，四周的柜子也没有翻动过的痕迹，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这时，他猛然记起昨天带宋晓明回家，似乎无意间把前两天发的300块钱的奖金压在电话机下面。他急忙拿起电话机，下面空空如也。宋力维只觉得心被狠狠剜了一刀，昨晚那怪异的脚步声又开始在脑海中浮现……

宋晓明直到中午才回来，宋力维不动声色，绝口不提他怀疑的事情。恰好当天晚上，小丽单位临时加班不在家，宋力维临关灯前，故意将200块钱装作不小心从口袋里滑落，他相信这番举动宋晓明应该看到了。回到房间，宋力维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原来这是宋力维使的一条计策，他想既然宋晓明昨晚偷了放在电话机下的300块钱，那么这次一定也会故伎重演，因为宋晓明本来就是一个关了多年监狱的盗窃犯，所谓本性难改。昨天是他疏忽了，但今晚只要再听到脚步声，他就立刻冲出去来个人赃并获，他已在钱上做了明显的记号，宋晓明无论如何也抵赖不过。到那时，他再与宋晓明摊牌，彻底断绝父子关系，这样情理上也说得过去了。

大约过了半小时，外面的客厅里果然又响起了脚步声，宋力维精神一振。尽管脚步声很轻，但宋力维明显感觉到了，渐渐向门边传来，然后微微停顿了一会儿。宋力维心中冷笑，看来全部在他意料之中，宋晓明发现了钱，并把它偷偷捡了起来。脚步声越来越远，接着是扭动门把的声音，宋晓明去了阳台。

不能喜等了！宋力维轻轻拉开门，蹑手蹑脚跟了过去。阳台上一阵响动，大概宋晓明是想把偷来的钱藏在阳台的某个地方吧！宋力维突然一拧壁灯，猛地推开门，映入眼帘的却是宋晓明戴着个白色的口罩，披条毛毯端坐在椅子上，像是准备在阳台上过夜。

见此情形，宋晓明也愣了一下，摘下口罩，略带歉意地说：“没想到还是把你惊醒了。你不知道，我这个人睡觉有个毛病，呼噜声特别大，我怕在客厅睡觉吵着你们，阳台隔得远，今天上午我还去买了个口罩。”

听了这话，宋力维呆住了。宋晓明又说：“对了，你关灯时把200块钱掉在门边，我本来想叫你，可……刚才我捡起来，放在茶几上了。”

宋力维只觉得脸上讪讪的，心里顿时涌起一股难言的滋味。这时客厅的门被打开了，小丽下班回家，走过来看着两人说：“我在门口听见阳台上有响动，还以为家里来了贼呢。”一听小丽说到这个敏感的词汇，宋力维不自觉地低下头。小丽像想起什么似的接着说：“力维，有件事我差点忘记告诉你，今天早上我把你放在电话机下的那300块钱拿去交保险了。”

宋力维的心一震，抬头望着宋晓明，讷讷地说：“外面天气冷，你还是进屋里去睡吧。”

过了几天，宋力维托人在一个城郊结合部租了间地下室，他领着宋晓明去看，房子很小，只够摆张单人床。宋晓明却比较满意，开玩笑说比监狱蹲的号子强多了。

反正宋晓明没什么行李，随便用块席子铺在床上。宋力维掏出一张纸条说：“有什么事就打这个手机号码。”临出门前，他想了一想，又拿出300块钱递过去，“暂且做你的生活费。”宋晓明连忙摆了摆手，说：“我有手有脚，还怕饿死不成？你忙去吧，不用管我。”宋力维还想再说点什么，欲言又止，叹口气走了。

去公司上班，整整一上午宋力维魂不守舍，满脑子都是父亲的影子。总经理开部门会议，特意让他发言，平常伶牙俐齿的他吞吞吐吐说不完整一句话，弄得总经理的脸色很难看。

开完会出来，同事赵德胜瞅着他的样子，阴阳怪气地说：“宋哥，怎么了？是不是和嫂子吵架了？”宋力维皱起了眉头，这赵德胜也是个主管，前一阵总经理暗示过他，有个部门经理的职位空缺着，要在他和赵德胜之间选一个人。他了解赵德胜，喜欢在背后耍点小手段，十足一副小人嘴脸。赵德胜显然也知道选人的事，见宋力维今天在会议上丢了脸，趁火打劫般奚落几句。宋力维“哼”了一声，扭头走开了。望着宋力维的背影，赵德胜嘴角边浮起一丝冷笑。

（三）怨父

转眼一个月过去，宋力维想着也该去看看父亲，到了那间地下室，却不见父亲的影子。一问房东，房东说宋晓明每天早出晚归，有时弄得浑身是伤，好像跟人打过架似的。

第二天下班，宋力维碰上了大雨，只好坐出租车回家。临到自家楼下，远远望见一个人顶着块塑料布，在楼道口来回不停地走，腋下夹着一个被塑料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宋力维走下出租车，定睛细看，竟然是宋晓明。宋力维四处打量了一眼，三步两步地跑过去，沉下脸埋怨道：“我不是说过了吗？没事别到家里来，万一被小丽撞见……”顿了一顿，接着说：“有什么事，快说吧！”

宋晓明舔了舔冻得发紫的嘴唇，挤出笑容说：“没啥事，送你一件东西。”说着把夹在腋下的东西小心翼翼地递过去。宋力维狐疑地看了一眼，拆开塑料布，一下子愣住了，里面是一台崭新的笔记本电脑。

宋晓明搓着手说：“你在大公司上班，一定用得着这个。”宋力维不解地问：“哪儿来的？”宋晓明神情一变，尴尬着掩饰道：“这你别管。”边说边冒雨往外走。宋力维伸手一拦。问：“干吗要送给我？”宋晓明抹了抹脸上的雨水，说：“你忘了，今天是你的生日。”

宋力维怔住了，连自己都忘记了生日，没想到父亲还挂念着。宋晓明笑着说：“以前在牢里，碰到这个日子，我就会叠一个幸运星，放在床头，希望能带给你好运气。多少年了，这还是我头回送你生日礼物，你收下吧。”

回到家，宋力维呆呆地望着笔记本电脑出神，小丽见了好奇地问：“你新买的？”宋力维当然不敢明说，连忙解释道：“是同事的，我借来用几天。”小丽打开笔记本电脑，啧啧称赞道：“是目前最流行的配置，怕要好几千块钱呢！”

听小丽提到钱，宋力维猛地一震，父亲刚出狱不久，哪来的这么多钱买笔记本电脑？莫非他又干起了老行当？宋力维越想心里越犯疑，决定去父亲那里探个明白。

到了周末，宋力维特意起了个大早，他没有直接去见父亲。而是躲在一个角落里，监视着父亲住的地下室。隔了一会儿，宋晓明出门了，穿了一件脏兮兮的衣服，手里拿着个破瓷碗。

宋晓明四处张望了一眼，低着头转入一条小路，宋力维蹑手蹑脚地跟了过去。走到僻静处，宋晓明突然捡起一块砖头，咬咬牙使劲地往自己胳膊砸去。“喀嚓”一声，竟生生将胳膊砸折了。宋晓明痛得满头大汗，脸色发紫，忍住了没哼一声。略微喘息了一阵，又继续向前走。这一幕把个宋力维看得心惊肉跳，弄不懂父亲为什么要砸折自己的胳膊。

宋晓明走回大路，到了一个人行天桥的出口，半蹲在地上，摊着一张求助信。不一会儿，很多路人看见他耷拉的胳膊，纷纷往破瓷碗扔些零钱。一旁的宋力维却眼冒怒火，父亲居然用这种欺骗伎俩来博取同情！难怪父亲有钱买笔记本电脑，原来都是靠这个！

宋力维真想冲过去告诉所有的路人，父亲是个十足的骗子，但他的脑海里顿时闪现出父亲在狱中叠幸运星以及冒雨前来送笔记本电脑的情景，父亲所做的这一切，为的全是他呀！

宋力维涌上一股心酸，他鼓起勇气跑到宋晓明面前，二话不说拉着宋晓明挤开人群。宋晓明乍见儿子，神情一震，好半天才说：“你这是拉我到哪里去？”宋力维正色说：“去医院！你知不知道这样做很危险，弄不好胳膊就废了。”宋晓明立马清楚砸胳膊的事肯定被儿子看见了，只得讷讷地说：“医院花钱多，我……”宋力维突然转过身，埋怨道：“你什么事不好做，偏要搞这种把戏！”宋晓明脸一红，说：“我在牢里关了大半辈子，没啥技术，年龄又老了，哪个地方能要我？”宋力维沉吟片刻，说：“以后别干这个了，找工作的事，我来替你想办法。”

宋晓明在医院治伤期间，宋力维打听到公司还缺个搞清洁卫生的，找人事部推荐了宋晓明。宋晓明见是个正经工作，尽管辛苦，仍很高兴，每日里起早贪黑，干得十分卖力。宋力维私下叮嘱他，千万别把两人的关系说出去，以免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连着几天，因为宋力维竞聘部门经理，整个身心全投入了进去。午休时间在走廊上遇到宋晓明，宋晓明暗暗朝他努努嘴，把他带进了卫生间。宋晓明从一个包里拿出保温盒，说：“我看你这几天挺忙，脸色又不好，别把身体累垮了。我请房东炖了点鸡汤，喝了补补吧。”

宋力维正欲说话，这时赵德胜正好推门进来上卫生间，宋力维见状连忙推开保温盒，装作若无其事走了出去。赵德胜瞅了瞅宋晓明手里端着的保温盒，笑着说：“你和宋哥的关系不错嘛！”宋晓明也知道赵德胜是儿子的竞争对手，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摔门而去。

（四）恨父

这天晚上，宋晓明清理完楼道的卫生准备回去，路过宋力维的办公室，发现里面仍亮着灯。宋晓明朝里一瞧，宋力维满脸倦容地坐在椅子上打瞌睡。宋晓明四处张望了一眼，并没有其他人，轻轻地走过去问：“怎么没回家？”宋力维睁开睡眼，打了个哈欠，指着办公室里的一堆物品说：“公司刚引进了一批精密仪器，不巧管仓库的小周病了，暂时无法入库。总经理便将仪器先放到我的办公室，让我看守一夜。”

宋晓明关切地说：“这些天你一直忙上忙下，不睡怎么行！这样吧，我反正没事，替你守一夜。”宋力维犹豫了一阵，解下钥匙说：“这批仪器价值好几十万，得小心着点。”宋晓明见儿子开始信任自己，高兴地拍着胸脯说：“放心吧。”宋力维又叮嘱了几句，离开了公司。

第二天上班，宋力维见到办公室门前黑压压围着一大群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那些人看着宋力维走过来，朝他指指点点，露出怪异的表情。宋力维近前一瞧，宋晓明傻傻地蹲在地上，堆在办公室角落里的精密仪器也已不翼而飞。宋力维大吃一惊，冲上前拉着宋晓明问：“那些仪器呢？”宋晓明满脸羞愧，颤抖着嘴唇说：“被人……偷走了……”

“分明是你们两人监守自盗，还在这里贼喊捉贼！”赵德胜领着总经理走过来，冷笑着说。总经理铁青着脸，转头问宋力维：“我不是让你看守一夜吗？你怎么倒回家了？”宋力维不知该如何解释，喃喃地说：“我……”

宋晓明站起身，争辩道：“这不关宋主管的事，是我主动要求替他的。”总经理不认识宋晓明，皱着眉头问：“你是谁？”宋力维急忙说：“他是公司里的一名清洁工。”总经理疑惑着说：“这就怪了，你把这么重要的事托付给一名清洁工？”

没等宋力维说话，赵德胜抢着说：“总经理，你大概想不到，这名清洁工还有个特殊的身份，他叫宋晓明，是宋力维的父亲。”此言一出，宋力维的脸刷地一下白了。赵德胜得意地接着说：“我打听过了，宋晓明因犯盗窃罪坐过牢，直到几个月前才放出来。宋力维把他父亲弄到公司来，明摆着就是打算用他父亲的盗窃经验，合谋公司的财物。昨夜的失盗显而易见，不然宋力维会把仪器交给他父亲看守？”

宋力维听完，涨红了脸说：“你别血口喷人……”赵德胜讥讽道：“所谓什么样的鸟下什么样的蛋，你们父子是一路货色！”哪知话刚说完，宋晓明猛地一拳挥来，打在赵德胜脸上，赵德胜捂住半边脸“哎哟”了起来。宋晓明咬牙切齿地骂道：“让你小子污蔑我儿子！”

正闹得不可开交之际，警察来了。由于宋晓明不能提供失窃的具体情况，又有犯罪前科，被作为重点嫌疑对象抓进了公安局。走过宋力维身边时，宋晓明眼含泪水说：“都怪我粗心大意，可这次的事真不是我干的。你要相信我！”

宋力维心乱如麻，听着周围同事议论纷纷，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他怎么会有这样的父亲？总是带给他无尽的耻辱。总经理又冷冰冰地告诉他，让他先回家休息一段时间，等调查结果出来之后，另行安排。宋力维感觉坠入了冰窖里，说不定为这件事，他的事业和前途全完了！

宋力维怒气冲冲地来到父亲租住的地下室，准备把父亲的所有东西都扔出去，彻底断个干净。宋晓明只有一个行李箱，宋力维举起来狠狠地砸在地上，只见从一件旧衣口袋里滑落出一张照片。宋力维随手捡起一看，是父亲年轻时和一个婴儿的合影，那个婴儿正是自己。照片的后面还有一行字：我儿百日留存。

宋力维的心不禁抖索了一下，这张照片的影像有些模糊了，在漫长的牢狱之中，曾经被父亲无数次地抚摸过。宋力维的脑海中浮现出父亲被警察带走时那种冤屈的眼神，他开始冷静下来，细细思索着仪器失窃的事。如果是父亲干的，那么父亲肯定清楚会连累到他，从父亲出狱后的种种迹象分析，确实是真心待他的。更何况父亲盗窃仪器，无非是为了钱，一个宁愿砸折胳膊去街头行乞的人，又怎么可能重操旧业呢？还有一个重要的疑点，赵德胜如何知道他和宋晓明之间的关系？

宋力维深吸了一口气，将照片揣进口袋，或许只有从父亲口中，才能探听到蛛丝马迹。

（五）救父

宋力维赶去看守所时，警察告诉他，宋晓明起初一口咬定不知道，后来过了一夜，不知怎地第二天竟主动交代盗窃了仪器，可警察问赃物藏在哪里，宋晓明却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始终难以结案。宋力维恳切地表示，由他做父亲的工作，案情说不定会有转机。为了尽早破案，警方也需要家属的配合，最后点头同意了。

在接待室，宋力维看到宋晓明几天不见，人憔悴了不少，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宋晓明压根没想到宋力维会来，激动地哆嗦着嘴唇，好半天讲不出一句话来。宋力维一本正经地说：“我只问你一句话，那些仪器是不是你偷的？”宋晓明咽了口唾沫，说：“不是。”宋力维问：“那你为何又要向警方承认？”宋晓明说：“我是怕牵连到你。”

“糊涂！清者自清，怎么能替别人背黑锅呢？难道你还想坐牢？”宋力维埋怨道，“你以为这样就是在帮我吗？如果你继续因盗窃罪坐牢，我还有脸面待在公司？”

宋力维的一席话把宋晓明说得一愣，宋力维接着问：“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宋晓明回忆着说：“门卫老江请我喝酒，几杯下肚我就醉得不省人事，等醒来办公室里的仪器已经没了。我马上去问老江，老江说送我回办公室后，他就离开了，根本不清楚仪器的事。”

宋力维仔细一想，那个老江他也认识，刚进公司不久，好像是赵德胜介绍来的。宋力维问：“你和老江是怎样熟悉的？”宋晓明说：“他经常请我喝酒，一来二去便有了交情。”宋力维直觉地感到老江有问题，父亲不过是个清洁工，老江为什么要刻意地接近他？再者失窃的那段时间老江也在现场。宋力维决定从老江身上查找线索。

宋力维特意买了一副墨镜，在公司门口监视着老江。这天老江下班后没有像往常一样回家，而是走进了一家茶楼，宋力维也跟了进去，坐在隔开的椅子旁，打开报纸遮住脸。

老江似乎在等什么人，过了一阵，赵德胜走了过来。老江谄笑着说：“还是你的计策高，这下不仅大捞了笔钱，还把宋力维那小子弄得灰头土脸。除去了眼中钉，部门经理的位子非你莫属了。”赵德胜哈哈笑道：“也多亏了你。那天我在卫生间见到宋力维父子鬼鬼祟祟的样子，就觉得他们的关系非同一般，所以我才让你故意接近宋晓明探听口风，真没料到他们竟然是父子。后来我找人打听宋晓明的底细，嘿嘿，他居然因盗窃罪坐过牢。也是天赐良机，总经理把仪器交给宋力维保管，宋力维却鬼使神差地托付给宋晓明。我知道情况后，让你在酒中下了点药，这样我们不费吹灰之力得到了仪器，还将了宋力维一军。现在他摊上这么个父亲，只怕把肠子都悔青了。”

老江竖着拇指说：“真是一箭双雕！”赵德胜止住笑容，问：“仪器安全吗？”老江拍着胸脯说：

“放在我家里，没人知道，等风声过后，我们一脱手就赚大发了。”

两人自顾着说话，丝毫没有觉察到坐在旁边的宋力维。宋力维早已听得气愤填膺，但他知道这是父亲洗脱罪名的机会，不动声色地离开茶楼，把情况告诉了总经理，又通知了警方。

果然在老江的家中找出了那批失窃的仪器，铁证面前，赵德胜和老江交代了合谋盗窃仪器的罪行。原来赵德胜好赌，欠下了巨额赌债，他把老江弄到公司当门卫，本来就有谋取公司财物的计划，只不过宋晓明恰好中了圈套。

宋力维第二次去接父亲，这次两人不禁百感交集，经过一连串的事故之后，特别是宋晓明的身份被戳穿，宋力维反倒觉得心里落下了一块大石。

宋晓明低着头往出租屋走，宋力维一拉，真挚地说：“爸，咱们还是回家吧。”听了宋力维的这声呼唤，宋晓明浑身一震，热泪夺眶而出。

宋力维打开房门，盘算着怎样跟小丽解释，他挽着宋晓明的胳膊走到小丽面前，羞愧地说：“小丽，有件事我一直瞒着你，其实……”小丽狡黠地一笑，不理宋力维，亲切地对宋晓明说：“爸，您怎么也和力维一起捉弄我？”宋力维和宋晓明一愣，宋力维张大了嘴巴：“你知道……”小丽白了宋力维一眼，掏出一张照片，说：“我洗衣服的时候，在你的口袋里发现了这张照片。你明明也关心爸，却死要面子活受罪。这下好了，爸回来了，就和我们住在一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