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吊丝”一词的自我嘲讽和调侃,未尝不是放低身段、期待逆袭的一种姿态。四海为家、靠打零工过活的北町贯多,属于如假包换的日本吊丝:嗜好烟酒、外表猥琐,吃起饭来狼吞虎咽,形似饿鬼投胎;灌了二两马尿,碰到漂亮女生就“我见犹怜”,右手情不自禁地伸向裤裆,任谁见了都想踹他两脚。
“荡子行不归,空床难独守”、“何不策高足,先据要路津?无为守穷贱,坎坷长苦辛”,被情趣高雅的王国维定为“淫鄙之尤”,“然无视为淫词、鄙词者,以其真也”。根据第144届芥川奖西村贤太获奖小说改编的同名电影《苦役列车》,主角北町贯多亦可谓“淫鄙之尤”,取得2012年电影旬报十佳影片第五名的佳绩,亦“以其真也”。
日本大正年间(1912-1925)产生的“私小说”,最显著的特点就是“自我暴露”,郁达夫留学日本期间出版的中国现代文学的开山之作《沉沦》即属此类。日本评论家秋山骏《私小说这种人生》,把“私小说”称为“日本独特的足以骄傲的文学”。《苦役列车》被日本学界盛赞达到了平成年代私小说的新境界,是“不顾一切拼命挣扎的文学”。
因父亲抢劫、强奸,1967年出生的西村贤太无心向学、自甘堕落,常因拖欠房租被扫地出门,打工赚来的钱,不是买醉就是买春。“觉得自己像笨蛋一样,只会写自己的事情,视野非常狭隘”的西村,领取芥川奖时,说他本来正打算出门去“风俗店”,全场为之哄堂。
北町无赖到什么程度?血汗钱浪掷风月场所也不缴纳房租,为此不惜向房东撒谎、鞠躬道歉、长跪不起,能拖一天算一天,拖到下个月就是胜利。这么一个烂崽,也有他看不起的对象。喜欢唱歌的工友高桥,教导北町年纪轻轻切莫丢掉梦想,后者嗤之以鼻:“一个搬运工妄想当歌手,听了就火大。”
“梦想有屁用,人生就是这么窝囊,你看清了吗?”因工伤下半生都得和拐杖打交道的高桥,梦想破灭、借酒浇愁,冲到台上抢过话筒,含泪演绎森进一的名曲《襟裳峡》:“也许我很懦弱胆小,襟裳峡的春天空无一物,耐不住寒冷的朋友来访了,别客气,来暖和一下再走吧。”哀我凄惶少年时:临时工没有奖金、退职金、退休金、医疗费,19岁的北町从高桥身上看见了自己的未来。
“我们上床吧,做了你就会爱上我!”如同因极度饥渴打翻一瓶牛奶的饿汉,无法用恰当方式表达内心情感的北町,把梦中情人吓得鸡飞狗跳。正二与女友谈论名流、职场、人脉,无从插嘴的北町深感自卑,独自喝闷酒,醉了便粗言秽语、丑态百出,加上借钱不还,唯一的好友也弃他而去。
再次成为没有亲情、友情、爱情的孤家寡人,北町愈发颓废、邋遢,前脚从风月场所出来,后脚便踏入前女友工作过的书店,向人家老板借钱。在酒馆吃东西,赫然发现昔日那个万念俱灰的高桥,居然闯入歌唱大赛的第二关,正在电视上引吭高歌《我不坏》:“其实很想占有自己以外的某个人……人生的欲望无穷,但我只想好好活下去!我不坏,我并不坏!”邻桌客人想换个频道看选美节目,几经争执,双方大打出手。
又臭又硬、屡败屡战的北町被打得昏死过去,凌晨醒来,身上仅剩内裤。《幻想三国志》的插曲《英雄末路》,曲名带有无可奈何花落去的凄凉和伤感,一听之下,才发觉日本人心目中的英雄,即便穷途末路也充满“虽千万人我往矣”和决一死战的豪情。
逆袭成功的西村贤太,内心世界被严酷的生活打造得无比粗粝。以前他不结婚是因无钱养家,如今40多岁,功成名就,只想做个单身贵族,不愿养活“别人”。父爱缺失者真的伤不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