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蕙兰
以舞会友
晚上9点半,探戈舞曲在上海西藏南路的一间舞蹈房里响起,周末舞会从此刻开始。
早到的男士坐在吧台边上缓缓地喝着红酒,不经意地关注着舞池边上几位妆容精致的女士。气氛渐浓,主动的男士开始邀请熟悉或陌生的女士下场跳一曲,火热的阿根廷探戈很快点燃了周围人的热情,舞池里的身影渐渐多起来。
阿根廷探戈和国标舞探戈相比,舞步更纏绵,动作更诱惑。男女双方上半身几乎紧贴,下肢交缠逗引。摄影师汪宏说,中国人天性保守,南美人跳的时候感觉还会更热辣,比如有一个动作,女伴的脚背擦过男伴的鞋面,俗称“擦鞋”,是男女之间一种挑逗的方式,但大部分女伴做这个动作只是形似,缺少一些媚劲。
汪宏在舞池边上不时地按动快门,抓拍男女沉醉的肢体语言和表情,他花了一年多时间拍摄国内的阿根廷探戈圈子,在上海参加过很多次这样的舞会。
“过去西班牙人到阿根廷讨生活,和山东人‘闯关东的历程很像,男人白天努力打拼,晚上去小酒馆和女郎调情,阿根廷探戈就是在酒馆里诞生的,它其实是男女之间的一场情爱游戏。”
这种舞蹈最初因为“有伤风化”被欧洲贵族所排斥,后来经过艺术家的改良,才被欧洲上流社会所接受,国标探戈就是改良版,而作为鼻祖的阿根廷探戈与之相比更野性。
在世界上很多地区都有阿根廷探戈圈子,亚洲就有十几个地区每年会举办探戈节,上海的起步不算早,跳阿根廷探戈最早的那一拨是在上海工作和生活的外国人和台湾人。
“以前舞会上有一半是老外,现在少了很多,因为老外由于工作的关系来来去去,流动性很大。城市白领参加的越来越多。”舞会的举办者Vivian是上海一家探戈俱乐部“探戈帮”的发起人,她在上海举办过两届阿根廷探戈节。
Vivian刚和三菱电机的广告部主任碰了下杯,又和东亚银行的高管寒暄起来,转头和上海百乐门的舞教头跳了一曲。上海的舞会中大部分是城市精英阶层,像是有国际化背景的白领,或是和外商有商务交往的企业主,也有不少本土的“老克勒”。在北京、上海、杭州等城市都已经有阿根廷探戈圈子。
来上海旅行或出差的香港、台湾舞友也是舞会的常客。香港人艾伦坐在舞池边上,他借出差之便来参加舞会。“我不论去哪里出差或旅行,都会在旅行袋里放一双舞鞋,到了当地就上网搜索有没有阿根廷探戈舞会,有时间就一定会去参加。”像他这样的“探戈粉”有不少。艾伦觉得,到不同的地方换不同的舞伴,会擦出不一样的火花,让自己保持对探戈的新鲜感。
汪宏在这个圈子里遇见过一对生活优裕的台湾夫妇,一年到头飞到各个地区的探戈节赶场子,对他们来说生活就是跳舞加旅行。也有不少年轻白领爱上探戈以后,辞职去阿根廷学舞。这些故事在这个圈子里都很常见。
舞池里一位阿根廷男子的动作特别夸张和娴熟,他被大家昵称为“小王子”,是“探戈帮”专程从阿根廷聘请的舞蹈老师。他时不时会用英语跟舞友讲解一些动作要领。Vivian说,刚来时小王子一句英语都不会说,更别说中文。“请阿根廷老师是很有必要的,因为中国老师可能会一些花哨舞步,但只有阿根廷老师知道这些动作的由来。”当时有20多个阿根廷舞者报名,最后选定了“小王子”,他从7岁就开始学舞。
11点开始,舞池里的人渐渐多起来,舞会将持续到凌晨1点半。Vivian说,这个四五十平方米的舞池,最多曾挤下150人,一对对摩肩擦踵,女士们香汗如雨。
新上海的百乐门情结
Vivian是个台湾女子,祖辈是上海人,她从小听说过百乐门的时髦,没想到现在自己成为了新上海舞会的女主人。
Vivian在台湾时就喜欢跳阿根廷探戈,2006年底,因工作关系她和前夫Charles移居上海。当时在上海跳阿根廷探戈的大部分是外国人,不定期举办舞会,没有固定的人群。Vivian设想如果拥有一个既可以上课教学又可以举办舞会的综合性的场所就好了。
2007年中,Vivian夫妇花了约大半年的时间寻找场地,最后在住所附近的裕景酒店商铺找到一个600多平方米两层楼的地方,计划一楼做成餐厅酒吧,二楼开辟成教室和舞会场地外再加厨房。接下来历时半年时间,两人亲自做设计、选购建材以及现场监工。
开业前“探戈帮”就碰到了很多阻碍,在申请开业的各种程序上花了近半年的时间,原因是外资涉及餐饮、酒类牌照等问题。两人又按照国家有关规定改建场所、申请执照与卫生许可、环境评估、协调消防等。最后终于在2008年4月12日正式对外开幕,开始了教学课程和举办常规舞会。
“起初我们感觉到困难重重,因为阿根廷探戈在国内还没有被认知,我们尝试邀请世界级阿根廷探戈大师到上海来授课及表演,经过这样两年的运转,总算使常规舞会和教学课程都稳定了下来。”
汪宏记得第一次在舞蹈教室遇见Vivian的场面,“她像一阵风一样,几乎没时间和她说上话,一个晚上要赶好多个场子教学。”
2010年世博会帮助“探戈帮”打响了名声,他们在世博阿根廷馆举办了三场舞会,也邀请了阿根廷馆驻馆舞者到“探戈帮”来参加舞会及表演。“不管是阿根廷馆内的工作人员还是阿根廷的表演舞者都很惊讶,在他们的脚下、在地球的另一端,竟然也有如此令人梦寐以求的探戈专场。”
等到羽翼渐丰, Vivian决定在2011年举办上海的第一届国际阿根廷探戈节,她曾参加过韩国、日本、马来西亚、菲律宾、新加坡和台湾地区的探戈节,她想在上海举办一次与众不同的探戈节,来吸引国内外的探戈好手们来参加。
开幕秀放在了带有旧上海余韵的共舞台,热场的是阿根廷“探戈魔咒”舞团,三对国际级大师Martin Maldonado & Maurizio Ghella、Rodrigo Palacio & Agustina Berenstein、 Luiggi Ramiraz & Analia Carreno 作为探戈节课程与表演主秀;还有国内及亚洲地区的探戈好手们轮番献艺,现场乐团伴奏。为期五天的五场舞会还吸引来阿根廷领事馆站台。一年以后,第二届上海国际阿根廷探戈节地点放在了更具历史标志性的百乐门,半个世纪前那里就是上海最洋气的地方。
阿根廷探戈在中国内地包括北京、杭州、成都、广州、青岛、武汉等城市生根发芽。汪宏辗转各地拍摄,他观察发现各地的探戈圈子都带着自己的文化基因,“北京探戈圈子把跳舞看作练功,对动作细节抠得很细,力求做到专业。上海人跳探戈是在玩,玩得很认真。”
上海的舞友去国外订购舞鞋,一双入门级舞鞋要上千元,爱美的女性会定制好几套舞衣,甚至自己操刀设计。几天的探戈节舞会,要是来来去去一套舞衣就显得没腔调,每场都要“翻行头”。在圣诞节和万圣节举办的化装舞会上,舞友还会扮成水手、护士或是修女,“连服务生都会盛装出席”。
对舞友而言,探戈自然是一项金贵的爱好,对帮主来说它更是一种烧钱行为。Vivian第一年投入了200万装修场地,加上定期在五星级酒店办舞会,头三年烧了500万。“商铺租金过高并且餐饮人员的成本开销也在逐年地递增,经营压力让人喘不过气来。‘探戈帮头三年一直是处于巨大的亏损状态。所以在2011年1月我们决定结束600平方米的浦东场地,只在浦东和浦西分别设立时段教室开展探戈教学,每周在两到三个固定合作场所举办常规舞会。”
目前,每周两次的常规舞会及课程教学收入可以覆盖租金和老师的薪酬,另外两个全职员工的薪水,需要Vivian每月补贴1万元左右。她主业是做数字媒体,赚的钱都花在探戈上了。
舞池里的“三分钟爱情”
有人说,萨尔萨属于年轻人,弗拉明戈属于怨妇,那阿根廷探戈就是属于文艺大叔。
年轻人热爱萨尔萨的动感热烈,资深美女醉心于弗拉明戈,因为它总是诉说贵妇和年轻男子的故事,这种舞在日本太太中很流行,不需要舞伴,一个人也能尽兴,日剧《派遣女王》里的职场精英前田春子,只有下班在酒馆里跳一曲弗拉明戈时才做回真实的自己。
“闷骚”的大叔最容易对阿根廷探戈产生感觉,跳探戈需要一定的经济实力以及人生阅历,涉世未深的年轻人往往放不开,跳不出缠绵的感觉。
然而舞池里却女多男少,比例大概在3:1,如果美女没人邀请,就要坐一晚上的冷板凳。因此美女间的竞争暗流汹涌。
早来的美女会坐在舞池边上第一排,受到关注的机会高,妆容和行头不能输人,甚至武装到身上的气息,因为近距离接触时这也是吸引力。遇到气场合适的,双方眼神一对,一句“May I?”就开启了几分钟的亲密接触。
“手一搭在对方肩上,就知道肌肉是松是紧,感觉有没有到位。”一曲阿根廷探戈分三支舞,时间大约在9分钟,如果男生邀请同一个美女跳兩曲以上,暧昧就在萌动。
张爱玲笔下的白流苏,靠着在舞池里落落大方的表现和娴熟的舞技,抢了妹妹的相亲对象。舞池里受欢迎的都是热情的女士,娴静坐在边上的淑女闺秀,在舞会上是不吃香的。
汪宏有一张照片,拍摄的是舞者躺在浴缸,露出丹寇惹眼的一双足,似乎还在回味刚才舞会上光彩照人的自己,沉浸在无限遐思之中。他抓拍的往往不是最华丽漂亮的动作,而是舞者忘情的表情,以及双方散发着荷尔蒙气息的情感互动。
“我想做的是以探戈作为载体的人文纪实, 记录现代人的三分钟爱情,以及人到中年的感情困惑。”汪宏见过不少破碎的心,往往男女双方在舞池里一见钟情,在各种舞会上追逐彼此的身影,每一支舞就是爱情的宣言,但随着新鲜感褪去,收手晚的一方注定受伤。“一舞定情”的结果大部分是昙花一现。舞会上的男性一般比较年长,女性多数年轻,一些女孩也将舞池视作高端的社交场合,
“聪明人会知道,在这里发生的只留在这里。”Vivian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