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洁颖
“钟声响起归家的讯号,在他生命里,仿佛带点唏嘘,黑色肌肤给他的意义,是一生奉献,肤色斗争中,年月把拥有变作失去,疲倦的双眼带着期望,今天只有残留的躯壳,迎接光辉岁月,风雨中抱紧自由,一生经过彷徨的挣扎,自信可改变未来,问谁又能做到!”
香港已故歌星黄家驹和他的Beyond乐队用一首《光辉岁月》影响了几代人,但可能没有多少人知道,这首歌是黄家驹为南非前总统纳尔逊·曼德拉度身打造的。
据说,曼德拉在听到这首歌后,马上找人翻译了歌词内容,明白歌词的含义之后,一向坚强的曼老爹也不禁潸然泪下。也许歌曲中的每一句话,形容他漫漫曲折而又辉煌绚烂的人生再贴切不过;也许歌曲中的每一个字,都深深触动了这位“非洲之心”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斗室中的斗士哲学
我已经把我的一生奉献给了非洲人民的斗争,我为反对白人种族统治进行斗争,我也为反对黑人专制而斗争。我怀有一个建立民主和自由社会的美好理想,在这样的社会里,所有人都和睦相处,有着平等的机会。我希望为这一理想而活着,并去实现它。但如果需要的话,我也准备为它献出生命。——纳尔逊·曼德拉
这位在生死门口徘徊的英雄似乎早已做好了跟世界道别的准备,他经常拿自己的虚弱开玩笑:“当我死亡时,我要到天国的大门口,他们会对我说,‘你是谁?我会说,‘我是马迪巴(注:曼德拉的族名)。”“而他们会说,‘但你从哪儿来?我会说,‘南非。他们又说,‘哦,那个马迪巴,你走错了大门。你看到下面很温暖的大门了吗?那是你要去的地方。”
“下面”那个归宿地,是指东开普省的库奴村,也是曼德拉祖先的安葬地。在那里,曼德拉度过了童年时代最愉快的时光,“学会如何用弹弓把鸟从树丛中赶出来,采撷野花蜂蜜、水果和食用块根,从一头奶牛的乳房中挤出温暖甘甜的牛奶,在清澈和凉爽的溪流中游泳,用树叉和锋利的铁丝抓鱼”。
把死亡看得云淡风轻的人,必曾走过不平凡的人生路。
1962年8月,由于美国中情局的告密,一直致力于推翻南非白人种族主义统治的曼德拉被南非种族隔离政权逮捕入狱,当时政府以“煽动”罪和“非法越境”罪判处曼德拉5年监禁。自此,曼德拉开始了他漫漫27年的监狱生涯。
1962年10月15日,44岁的曼德拉被从法院直接带到了比勒陀利亚地方监狱。他因为抗议当局只给非洲人穿短裤(只有非洲人才被监狱当局视为“罪犯”)和极其糟糕的伙食而被单独关押。
完全与世隔离的日子让曼德拉备感压抑,甚至产生了和昆虫聊天的念头。“我被完全单独关押起来,见不到别的犯人的面孔,听不见别的犯人的声音……被单独关押了一段时间之后,哪怕是与囚室内的虫子在一起也感到高兴,有时甚至想与一只蟑螂一起聊一聊。”
这段没有自然光、没有倾诉对象的监狱生活,限制了曼德拉的身体活动空间,却蔓生出一片广阔的思想世界。曼德拉有足够的时间思考自己和整个国家的命运:一个自由战士应该与他的人民在一起,而不应在监狱里。
1964年,曼德拉被转到罗本岛,成为了罗本岛监狱的“46664号”。狱室不足4.5平方米,仅够曼德拉勉强躺下。这里夏季酷热,冬季奇寒,政治犯们身着短衣采石,持枪的看守随时可以射杀妄图逃跑的人。由于长期干活,曼德拉被石灰石的强烈反光刺伤了眼睛。
服刑期间,曼德拉千方百计争取到院子墙根处一片狭长的小塊土地,他用监狱当局提供的种子,种上了番茄、辣椒和洋葱。“第一茬收成不怎么好,但后来收成很快增加了。当局并没有为允许我开辟这个小菜园而感到后悔,因为这个小菜园绿色满园之后,我常常为狱警提供最好的番茄和洋葱。”他的狱友开玩笑说曼德拉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花匠小子”。
“我把菜园作为我生活某些方面的象征。一位领导人必须管理得好自己的菜园,他要播种、看护、耕作,最后才能去收获。像一个园丁一样,一个领导人必须对他所培育的对象负起责任。他必须关心自己的工作,要驱赶敌人,保留可以保留的东西、扔掉不应保留的。”
其余百无聊赖的日子里,曼德拉会通过锻炼和读书来打发时间。每周一和周二早晨,他都会在牢房里跑45分钟,然后做100个俯卧撑、200个仰卧起坐、50个下蹲运动和其他各种体能训练活动。他翻看了各类小说,科幻、侦探和神话,当然政治书籍是不被允许的。在后来的自传中,他提及了读过好几遍的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书中的库图佐夫将军让曼德拉懂得“一个人要想真正领导他的人民,那么他必须真正地了解他的人民”。
1982年3月,曼德拉又被转到波尔斯穆尔监狱。在那里,他继续扩展着自己的“种植版图”,在监狱小小的农场种上了接近900株植物。
1984年5月,当局允许曼德拉与夫人进行“接触性”探视了。他们彼此拥吻在一起,而距离两人上一次的拥抱已经过去了整整21年。
勇进之后勇退
在那漫长而孤独的岁月中,我对自己的人民获得自由的渴望变成了一种对所有人,包括白人和黑人,都获得自由的渴望。——纳尔逊·曼德拉
宽恕和自由,这是曼德拉想要表达的内容。
1990年2月11日,南非当局在国内外舆论压力下,被迫无条件释放了曼德拉。曼德拉的出狱给很多黑人带来了胜利的希望,也给很多白人带来了“被清算”的焦虑。
被细线维系着的南非随时都有可能分崩离析,种族对立的情绪一触即发。
经过27年漫长铁窗生活的磨练,曼德拉没有被仇恨蒙蔽双眼,他坚信仇恨只会成为阻挡南非前进的心灵监狱:“当我走出囚室迈向通往自由的监狱大门时,我已经清楚,自己若不能把痛苦与怨恨留在身后,那么其实我仍在狱中。”
“我们的信念是,我国的未来只能由一个在不分肤色的基础上通过民主选举而产生的机构来决定。要谈判消灭种族隔离制度问题,就必须正视我国人民的压倒一切的要求,即建立一个民主的、不分肤色的和统一的南非。”曼德拉在出狱后的首次演讲中表示。
曼德拉带领南非非洲人国民大会(非国大是南非最大的黑人民族主义政党)用智慧制止了一系列暴力行为,并终于在1993年2月与政府谈判达成协议,于1994年举行首次不分种族的全国大选。
然而协议达成后不久,黑人领袖克列斯·哈尼就被一名白人刺杀了。哈尼的遇害引爆了全南非黑人的怒火。眼看着所付出的努力即将付之一炬,曼德拉再一次勇敢地站了出来,他强调,虽然暗杀哈尼的是白人,但记下凶手车牌号并报警的,也是白人。他呼吁黑人克制复仇的欲望,“把长矛扔进大海”。
接二连三发生的冲突和事端,让大多数人怀疑“一人一票”的南非普选是否可以安然收官。直至飞抵南非,来自世界各地的记者们都以为选举期间会发生大屠杀。只是他们没有等到。
1994年5月10日,德高望重的曼德拉宣誓就任南非总统,他也成为南非第一位民选出来的黑人总统。
出席典礼的宾客有以色列总统威茨曼,也有巴勒斯坦领导人阿拉法特;有美国第一夫人希拉里,也有美国的老对头古巴领导人卡斯特罗。最令人惊讶的是,曾经迫害过曼德拉的人也受邀观礼——曼德拉坐牢期间的狱警詹姆斯·格里高利,残酷镇压黑人的前南非白人总统彼得·博塔,以及1963年审判时力主将曼德拉判死刑的珀西·犹他。
曼德拉用行动告诉世界,这个新生的“彩虹国家”是“一个让所有南非人,不论是黑人还是白人,都可以昂首阔步的社会”。
作为一名“革命者”,曼德拉在结束南非种族斗争上功勋卓著;作为一名“精神导师”,他用宽恕促进种族和解之念,铺就了南非和平转型的道路,“让黑人和白人成为兄弟,南非才能繁荣发展”。
曼德拉当选总统后,除了化解白人与黑人的对立,更是使连续多年经济负增长的南非,首次实现了经济增长,整个南非走上正轨。
卓越的政绩和南非人的拥戴让曼德拉的影响力无远弗届,甚至有人希望他能够当个“终身总统”以弥补自己早年受到的不公,但曼德拉选择在声望和权力最巅峰时激流勇退。
1997年,79岁的曼德拉宣布辞去非国大党内主席的职务,并表示不会在1999年谋求连任,他将担子托付给年轻的塔博·姆贝基。
被问及退居幕后的原因,他又拿年龄调侃起自己,“他(姆贝基)比我这个老頭强。”虽然此时的曼德拉依旧保持清晰的大脑和健康的身体。“我已经演完了我的角色,现在只求默默无闻地生活。我想回到故乡的村寨,在童年时嬉戏玩耍的山坡上漫步。”
曼德拉的伟大正在于,他不仅是一个推动历史进程的巨人,他还是一个懂得适可而止的巨人。
如果没有了压舱石
曼德拉是联合国最高价值的鲜活体现,他满怀决心地致力于实现民主、多种族共存的南非,他坚定不移地追求正义,他甘愿与迫害他最严重的人们和解,直至今日,他仍然在为世界和平和人类尊严而不懈努力,他是世界公民的典范。
——联合国秘书长潘基文
就世界而言,曼德拉不再是一个个体,而成为一种文化和价值符号;就南非这个贫富差距日益扩大的国度而言,他更扮演了“国父”的角色。
“很难想象,在过去的几十年中,如果没有他,历史会变成什么样。”奥巴马这样评价曼德拉,“如今世界充斥着冷漠和绝望,而曼德拉的人生故事正是与这样的世界对抗的过程。”
曼德拉的传奇人生也成为电影和音乐不朽的灵感源泉。
“我,是我命运的主宰。我,是我灵魂的统帅。”威廉·欧内斯特·亨里的诗歌《不可征服》在电影《成事在人》中反复被吟诵,这部电影正是根据曼德拉和他支持的南非橄榄球队“跳羚队”的故事改编成的。
最后,跳羚队夺冠,曼德拉亲自将冠军奖杯颁给皮纳尔并给予他拥抱,南非的黑人和白人则在各个城市的街道上一起庆祝胜利。
曼德拉打造“彩虹国家”的梦想曙光乍现,“一个民族,一支球队的口号”带领着南非重新出发。全国上下,第一次跨越种族藩篱,团结一致在体育场中。
更多的人选择用音乐记录下曼德拉的抗争精神,用音乐会使“曼德拉文化”深入人心。
“释放曼德拉,释放曼德拉……”这是英国乐队Special AKA在1984年推出的《还曼德拉自由》。歌曲的作词者杰瑞·戴墨思是在听了反种族隔离音乐会后,产生了为曼德拉创作歌曲的灵感。2008年,曼德拉90岁生日音乐会上,这首歌成为压轴曲目。
2009年11月,联合国大会为表彰这位南非前总统对和平文化与自由的贡献,宣告7月18日为“纳尔逊·曼德拉国际日”,鼓励人们在这一天花67分钟帮助他人,以纪念那位老人为争取自由而付出的67个春秋。
老人昔日种下的种族和解之树,正在蓬勃生长,今日的南非已丝毫不见种族隔离政策的影子。但是“后曼德拉时代”,黑白两色的人们面对的却是阶层分化的隔膜。
尽管从1994年开始,南非人民的文盲率下降,平均生活水平得到了提高,但是贫富差距进一步恶化导致南非位列世界财富差距最大的国家之一。2013年一季度,官方公布的失业率是25.2%,在年轻人中,失业率接近80%。
近日,南非电台做了一期主题为“曼德拉走后,南非会怎样?”的节目。打进电话来发表观点的多为来自贫穷城镇的黑人。一位听众说,曼德拉的逝世不仅能带来悲伤和怀念,也能释放愤怒和暴力,因为贫穷和不公平依然存在。白人政权结束统治20年了,这个国家的愤怒始终被压抑着。
对于南非的困境,曼德拉早有预言,在其自传《漫漫自由路》中,他这样写道:“种族隔离制度的消亡,并不是我们征程的最后一步,我们只是迈步走上了一条更加漫长崎岖的道路,因为自由并不仅仅是摆脱锁链,而是以尊重和促进他人自由的方式生活下去。”
有人说,即使躺在病床上,曼德拉仍能约束这个国家,防止其陷入混乱。2011年6月份,针对当时此起彼伏的游行示威,南非总工会秘书长瓦维曾在多个场合预言,南非庞大的失业年轻人群体是社会的定时炸弹。如果失去了曼德拉这块“压舱石”,后曼德拉时代的南非又将是怎样的面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