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琛
难道只有中国的学生学业压力大?
美国著名漫画作品《花生漫画》里,史努比的主人查理·布朗一本正经地对小伙伴们说:“你知道吗?我们读一个好小学,是为了读一个好中学,读一个好中学是为了读一个好大学,毕业之后找份好工作,这样才能把我们的孩子送进一个好小学。”而日本动画片《蜡笔小新》里,风度翩翩的好孩子风间,也是每天拎着补习袋转战在各科补习班之间的。
原来,跷着二郎腿就能上好大学的故事,只是一个传说。
高中生的屠宰场
Peter Jin的儿子Ryan今年14岁,是美国高中一年级的所谓“新鲜人”。在这所高中第一年以前的八年美国教育里,Ryan可以说是相当轻松。Ryan在学习成绩保持全A的同时,钢琴、大提琴、网球等课外活动也都有不错的成绩。
但自从去年9月进入新泽西中部某学区内一所公立高中后,Ryan的世界一夜间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每天雷打不动6点起床,迅速洗漱和吃完早餐后,坐上校车赶到学校;学校每天8点半上课,从一堂课到另一堂课之间换教室5分钟;14点半放学,每周的两天要参加学校的社团活动;到家后,一般要做3个多小时的作业;接着匆匆吃完晚饭,又要去参加各种课外活动……
“儿子每天睡觉都要到23点之后了,有时甚至过了零点。”父亲Peter告诉《新民周刊》,一周七天,除了正常的课业,Ryan几乎每天都有事情要忙:学钢琴、拉大提琴、当地青少年交响乐队排练、辩论和金融不同的社团活动,周末还要去打网球,“相对初中,高中的作业量一下子多了很多。虽然才上高一,儿子已经在喊太忙了!”
美国高中毕业容易,大学的门向每一个学生敞开,生怕高中生毕业后不读大学。但是美国好大学的门可不是对每一个学生敞开的。
“像我家附近就是名校普林斯顿大学,而我们这个地区成绩比较好的孩子大都倾向于去常春藤的学校上学。”进了名校意味着能有较好的学术成绩,能建立庞大的人际网络,也大致能预见美好的人生道路,Peter深知,“想要进入这些精英大学,高中阶段的辛苦是在所难免的。”
根据Peter的介绍,好大学录取高中生,首先要看4种成绩:高中每一年的平均成绩,英文名叫GPA。“名牌大学录取的85%的学生,他们的GPA在高中排名年级前10%。如果你能排到前5%,那就更好了。”Peter说,“接下来还要看你大学统考SAT1的成绩和专科考试SAT2的成绩,有点类似于国内的高考。SAT1一共考英文、数学和写作三门,总分2400分。想考名牌大学,你的3门SAT1成绩均分要达到750分或以上。”
除了以上两项,还要看的就是AP或IB成绩,它们是高中的大学预科课考试成绩,它们对能否进入美国的名牌大学十分重要。美国名牌大学录取时特别看重学生在高中时是否作了最艰苦的努力——具体地说,是否上了难度最大的课程。难度大的课程就是指AP和IB。
Peter告诉记者,其实在美国的高中也有类似国内的分班制度,考试成绩优秀的学生会进入“荣誉班(honor class)”,“这种班级所学的课程比普通班課程深得多、广得多,作业自然也多了很多。”
其次,名牌大学十分看重学生的课外活动。在大学申请表上都有一栏:高中期间参加过什么课外活动,参与了几年,担任过什么职务,得过什么奖励或荣誉,奖励或荣誉是地区级的、州级的、国家级的还是世界级的。
“我一个朋友的儿子之前考取了哈佛。在高中里,他是学校辩论队的队长,也曾经在拿过全国辩论比赛的前八名。这一点在他面试时就给了他较大的优势。”Peter表示。
但Peter强调,要想进入好大学,最关键的一点就是要让招生的老师感到你的独特性。“美国人还很重视写作,他们相信能从一个人的文章里看出他的独特性,不仅要有好的文字功底,表达的观点也要与众不同。当然,要写出好的文章,就得有很大的阅读量。美国从小学开始就鼓励小朋友阅读。到了高中,更是有必读书和选读书。所以Ryan在课余之外,还有很大一部分时间用来读这些书和写作。”
前一阵子,Ryan和在中国的表弟讨论到底哪里的小朋友读书辛苦。“中国小朋友读书是辛苦,但只要考试成绩好就行了。而美国小朋友不仅要成绩好,课外的要求同样也很高,事实上更辛苦。”
“出于种族保护的政策以及保护女性的政策,对亚裔的孩子,尤其是对像Ryan这样的‘小中男(从小在美国长大的华裔男孩)要被名校录取会更困难一些。别的不说,在SAT1的成绩上,从姓氏上判断你是亚裔后,无形中就会提高一些分数要求,这是我们心知肚明的潜规则。”在中国长大的Peter说。
可以说,在美国要想成为一流大学的一员,学习成绩是敲门砖,而课外的成就则是关键的竞争因素。
“美国是高中生的屠宰场!”家长论坛里,有人这样形容。
“立身出世”的压力
再来看邻国日本。
在日语里,有一个常用的词组,叫“立身出世”,意指年轻人要努力奋斗,成就一番事业,出人头地。中学生们都懂得这一词语的意思,并用它来维持、规范和激励自己的学习。
日本是一个竞争激烈的社会,一切有价值的东西都必须在竞争中取得。日本又是一个重学历的社会,要想“立身出世”,就必须进入一流大学;而要进入一流大学,就必须先进入名牌高中。
这样,日本中学生从进入初中的那一天起,就加入了激烈的升学竞争,他们已经意识到,个人将来能否“立身出世”,取决于自己的中学成绩。因此大多数中学生都拼命地学习,很多中学生都有记事本,上面记录着每天的日程安排。
《当代日本中学生与教育》一书里就详细描述了日本中学生的学习概况。书中提到,与世界上大多数国家相比,日本中学生人数非常庞大,初、高中学生总数超过1000万。日本政府对中学生的期望非常具体。《学校教育法》规定,初中是在小学教育的基础上,适应少年儿童的身心发展,以实施中等普通教育为目的,也就是对学生实施全面教育。
根据这一目的,初中生们要养成国家和社会所要求的素质,要为以后从事工作掌握必要的知识、技能基础,要形成根据自己的个性选择职业的能力和良好的劳动态度。
日本文部省为全国的初中和高中制定了统一的教学计划。根据文部省的初中教学计划,初中学生的课程分为三大类:各种学科、道德教育和特别活动。花费时间最多的是学习国语、社会、数学、理科、音乐、美术、保健、体育、技术、家政、道德和外语12门科目。
高中生的情形比初中生更复杂。高中是日本中学生人生的分流阶段,约有39%的高中毕业生要上大学、专科学校接受高等教育,60%多的高中毕业生走向社会谋职。
NHK广播文化研究所曾对“日本国民生活时间安排”进行调查。结果发现,很多中学生睡眠不足。清晨起床后,感觉睡眠充足的学生只占29.5%,一起床就觉得头昏脑涨的学生占45.3%,临近考试的中学生更是如此。由于睡眠不足,每三个学生中就有一个人感到“浑身乏力”、“疲惫不堪”。
一些中学生不得不借助营养补充剂,来帮助他们驱散疲惫,支持他们学习。还有一些学生为了多睡一会儿,常常没有足够的时间吃早饭,他们在乘车去学校的途中吃巧克力和营养补充剂代替早饭。因此,一些学生的营养摄取不平衡。
日本体育大学正木键雄教授曾表示,现在的中学生运动能力普遍比以往下降,反应能力也明显不如从前,反应能力下降不仅仅表现在皮肤及面部耳、鼻、眼等器官上,关键是一些孩子的大脑反应变得迟钝,精神萎靡不振。
因为课程太重,升学压力很大,所以中学生是抑郁症高发人群。
日本学者有田芳生指出,中学生们的体温变化也出现异常。对兵库县古川市初中三年级某个班学生的调查表明,起床后体温36度以下的学生占16.8%;上学后体温37度以上的学生占21.8%,午饭前增加到45%;临近放学时体温37度以上的学生达56%。体温36度以下的原因是休息不好,没有上学的情绪。而37度以上的学生往往是稍微运动,体温就迅速升高,体温不易向体外扩散,体内体温调解机能出了毛病,其原因是长期学习压力沉重。
此外,学习负担重还对日本中学生的身体发育产生了直接影响。目前,日本高中生视力差的约占48.1%,初中生约占33.1%,这种趋势仍在进一步发展。各种症状也日益多起来,不少学生感到背力、腹力和下肢力量减弱,体态变形。
日本的普通中学均以知识为中心,以升学为目标。山形县教育研究所调查发现,在472名初中生中,有相当一部分学生感到学习困难;在6500名高中生中,有27%的工科学生、47%的农科学生、21%的普通科学生完全听不懂教师的讲课。
在调查中,教师反映,实际上有半数左右的初高中生听不懂数学。学生反映,造成他们学习困难的原因是学习量大,内容太难,教师辅导不当,以及自身努力不够。教师则认为,学习内容过难,使学生失去学习的兴趣,他们甚至对“活动”、“玩”也缺乏足够的兴趣。
“甜蜜”的负担
事实上,不论是哪个国家的学生,实现目标的道路都是辛苦的。这一点对于上海市嘉定区迎园中学的校长祝郁来说,深有体会。
2011年9月底到11月底,祝郁入选“上海市普教系统名校长名师培养工程”,前往美国加州最好学区的几所高中做“影子校长”。
祝郁发现,美国高中生并不像人们想象的那样“只是玩”,他们同中国高中生一样都很辛苦。
“要说负担,如果单纯考试的角度来说,美国孩子需要应付的内容比中国孩子多多了。”但很大的不同是,对于课程的内容,美国孩子有更多的选择空间,他们能够用自己喜欢的课程,同时他们更有职业规划和人生规划,“他们的辛苦是为自己的兴趣,自己的理想,考大学也是自己想读。而中国孩子辛苦好像是为考高分,考上大学,家长高兴,学校光荣,自己将来有保障。至于将来考上大学学习的东西是否真的是自己感兴趣的,想进行一番深入研究的,那反倒不重要了。”
祝郁说,在近两个月的考察中,给她留下深刻印象的是在洛杉矶县艺术高中期间的所见所闻。作为一所教育质量高,面对全县各市招生的艺术特色学校,其录取比例是10比1,而其95%的学生都能进入好的大学,其余5%则进入专业的艺术团体。
“上午是学术课程,下午是由知名艺术表演家指导的专业训练。即便是这样,学校对于学生的学术要求还丝毫不降低。可以说,那里的学生只有普通高中学生一半的时间来学习。”祝郁告诉记者,她曾访问过一个当时刚刚升入高三的男孩。“他每天5点起床,6点出门,路上要花90分钟到学校。早上要上五门AP课程:历史、英语、西班牙语、数学和领导学;下午还要连上三节艺术课。睡觉时间在23点之后。”
当问及感到辛不辛苦,压力大不大时,男孩的回答让祝郁深有感触:“他说在进入学校之前就知道这里是这样的学习模式。因为入校不易,以及对艺术的热爱,又能见到喜爱的艺术家,所以不觉得辛苦,反而更珍惜这样的机会。不仅是他,我还问过好多个学生,让我意外的是,他们的回答出奇地一致。”
祝郁还发現,美国家长的心态普遍更为平和。当被问及“怎样的孩子才算成功”时,他们的回答基本都是“让孩子做喜欢的事”。祝郁坦言,国内家长对这个问题的回答一般是“考上好大学”,“找到好工作”。
“逼着孩子去做不喜欢的事情才是真正的负担。”祝郁认为,“减负”并不是不做作业或单纯地减少作业,而是在现行教育体制下,尽可能让孩子不失本性,不让孩子因为某个功利的目的放弃自己的爱好。
在迎园中学,祝郁规定放学之后不允许出现整班上课的情况,而周五下午则是不上课,进行社团兴趣小组活动的日子。“减负不应该是教育一个部门的事情。是学生、家长、学校乃至全社会范畴的事情。减负还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