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已需重塑领导性

2013-05-30 13:12南方朔
南风窗 2013年11期
关键词:强制力葛兰西霸权

南方朔

在社會主义思想史和运动史里,第二国际那个时代,最是人文荟萃。当时欧洲的社会主义者,在每个国家的领导斗争中,虽然没有一国胜利,但正因没有一国胜利,社会主义的思想遂没有定于一尊。因而各家纷陈,非常丰富。只是到了第三国际的时代,由于俄国革命成功,于是俄国模式遂定于一尊,社会主义思想家辈出的阶段遂告结束。

在第二国际的时代,我认为最有原创力,对后来也最有启发的乃是意共的创党人葛兰西(Antonio Gramsci)。葛兰西有知识,敢斗争,墨索里尼下令,这颗脑袋必须使它20年不能发生作用!于是他被捕并死于狱中。但葛兰西的理论却一直发生作用,影响到欧共以及后来的“新左派”和“后左派”。他最有原创性的乃是“霸权理论”(Hegemony)。

“霸权”这个词,真正正确的翻译应该是“领导性”。在古希腊字里有“领袖”(Hegemon)一词,由这个词遂发展出它的抽象概念化名词“领导性”(Hegemonic)。从“领导性”这个词,葛兰西遂发展出他的理论。葛兰西认为“强制力”是一个国家很重要的权力,但对一个现代国家,具有道德性的同意和说服信服其实已更为重要。一个社会主义政党如果在野,它若能和人民心意利益一致,即可形成一个有机体,革命必成,如果一个现代君王(政府)能够苦民所苦,致力于人民需要的改革,它就可获得人民的同意。而这种“霸权”(领导性)的形成,知识分子的知性力量,无疑的乃是枢纽,因此根据葛兰西的理论,遂有了“有机体知识分子”这个次级概念。“有机体知识分子”具有探求民之所需,帮助现代政府完成“领导性”的作用。

说到了最后,那就是现代的君王(政府)必须有“领导性”的意志,致力于有目标、有策略的国家建造,已不能只靠“强制力”作为主要的手段。葛兰西的“霸权理论”其实也就是欧共、新左派及后左派所谈的“社会主义民主”的真义。

近年来,西方社会一定程度受到了葛兰西“霸权理论”的启发,于是美国的约瑟夫·奈伊(Joseph S. Nye)遂提到了他的“软实力”理论。奈伊那本《论软实力》的中文繁体字版是我写的导读。那著作已不从国际强权这种硬实力的观点谈美国的霸权,而是从经济力、学术力、制度力、文化力各个上层建筑的权力细部来谈美国的霸权。奈伊教授那本著作,非常写实地将美国国家活力的泉源做了讨论。

从葛兰西的“霸权”(领导性)理论,谈到奈伊的“软实力”理论,我认为,现代的中国政府已需要严肃思考中国内部、外部领导性问题了。

一、中国长期以来,都以“强制力”为最主要的国家权力,但强制力用多用久了,却造成官僚体系的钝化,以及政府变化的速度慢于社会变化的速度。最后就可能造成不是政府去领导社会,而是社会去反对国家的苦果。这已显示出,如何去建造国家的“领导性”,已成了当务之急。

二、国家领导性的重建,我不是盲目的“社会优于政府派”,因为任何国家的社会都必然是强者为尊的一盘散沙,为了求平衡,政府的领导性乃是最重要的,因此政府的改革乃是首要之务。必须建立政府内外有机知识分子的群体,媒体的、实业界的、政府和机关内部的各种知识分子群体都要依靠他们成为改革的助力。当政府能够改革,它在人民心目中就可以恢复正当性,政府也可得到人民的同意。

三、我知道当代中国有很多学问不错的知识分子,但总体而论,中国的知识力和文化力落后的程度却极度严重,只迷信经济力,完全不重视政府的道德力、国家的学术力和思想力,以及国家的文化创新力。这种工作只有学术自由开放始能展开。这也就是说政府和知识分子的关系已需调整,政府才可以有知识分子作为改革的盟友。近年来,我一直都为中国的学术自由呼吁。中国切莫将原来本是盟友的知识分子赶到敌对的方向。

四、中国的政府必须要有一种新的意志,强制力少用,道德力和说服力需多用。而道德力和说服力只有在不断改革中才可以形成。当对内能形成以道德和说服力为本的领导性,中国在国际上才可能形成它的领导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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