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晨雨
回国参选,赢得豁免权,打开司法缺口……穆沙拉夫的如意算盘没拨打几下就身不由己了。
4月30日,他的律师向白沙瓦高等法院提出的上诉被驳回,再向最高法院上诉希望也不大,意味着穆沙拉夫的参选之路即将走到尽头。
参选无望,人身自由也被束缚。穆沙拉夫回国后,频繁前往各家法院报到,同时申请保释延期。但4月18日,伊斯兰堡高等法院首先拒绝再次延长其保释期,并从次日起把他临时软禁在乡间别墅内。随后,军事重镇拉瓦尔品第的一家反恐法院同样取消其保释权。
现在看来,穆沙拉夫就像是一只被“司法陷阱”陷住的野兽—如果不是法院的保释令,即便国会选举迫在眉睫,他也不会放心回国。然而,他回国前确认的保释期终究只是一时的,紧随其后的取消保释、宣布逮捕令,更像是当诱饵成功吸引猎物后,迅速启动了抓捕的机关。
眼睁睁看着希望一点点破灭,身负三起案件指控的穆沙拉夫看似回天无力了。但,由于有军方的暗中保护,他的下场也许不会那么凄惨。
3月24日回到巴基斯坦的穆沙拉夫,在家乡卡拉奇、首都伊斯兰堡、南部城市卡苏尔和北部城市吉德拉尔共4个选区提交了竞选申请,前3个选区的选委会都在第一时间拒绝了他,只有吉德拉尔的选委会一度批准了其申请,但9天后即被一个3人选举法庭取消。穆沙拉夫就此提出上诉,结果白沙瓦高等法院的4名法官不仅维持禁止其参加5月11日议会选举的判决,更“变本加厉”地宣布永久剥夺他的竞选与参政资格。
白沙瓦高等法院、伊斯兰堡高等法院、拉瓦尔品第反恐法院等司法界的判决,隐约其后的推手是伊夫蒂哈尔·乔杜里—巴基斯坦最高法院首席大法官。
回看历史,乔杜里与穆沙拉夫的关系可谓恩怨纠缠。1999年,穆沙拉夫发动政变,就得到了仍是普通法官的乔杜里等司法人员支持。2003年,最高法院承诺在国民议会中支持通过宪法修正案,赋予总统解散议会和政府、任免三军领导人的权力,允许穆沙拉夫担任总统至2007年。在最高法院和穆沙拉夫间穿针引线的,就是乔杜里。
因为居功至伟,乔杜里法官得到了穆沙拉夫的充分信任。2005年7月,在穆沙拉夫的亲自监誓下,年仅60岁的乔杜里就任巴基斯坦最高法院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首席大法官。
此时的两人,尚处在蜜月期。然而,当穆沙拉夫企图继续手握总统和军权时,蜜月宣告结束了。乔杜里坚决反对参议院批准穆沙拉夫继续担任陆军参谋长一职议案,多次“联合反对派向总统发难”。2007年3月,桀骜不驯的乔杜里被穆沙拉夫当面宣布解除职务。
事后看来,这个决定或许是穆沙拉夫的一大败笔。面对流血抗议,穆沙拉夫被迫作出让步,默许最高法院恢复乔杜里首席大法官职务,以换取最高法院同意自己以军职身份竞选总统。当年10月,巴总统选举如期举行,穆沙拉夫连任。随后,穆沙拉夫过河拆桥,以最高法院法官干預行政和立法为由宣布实行紧急状态,将乔杜里第二次免职。与乔杜里一起被免的,还有一批最高法院和高等法院的法官。警方随后封锁了乔杜里住所。数千律师抗议,穆沙拉夫政府枪杀律师,全国律师群起抗争,数月后穆沙拉夫黯然引退。
穆沙拉夫流亡后,乔杜里却没有立即复职。因担心乔杜里复职后推翻有利于腐败政客的“全国和解令”,新总统扎尔达里并未兑现承诺,恢复乔杜里的首席大法官职位。于是,乔杜里与谢里夫形成新联盟,对抗新敌人扎尔达里。
与穆沙拉夫一样,扎尔达里同样没有正确估计乔杜里的能量。在律师们的示威抗议下,2009年3月,他不得不恢复了乔杜里的首席大法官职位。而官复原位的乔杜里,果然推动废除了“国家和解令”,并对吉拉尼和阿什拉夫两任总理展开了司法围剿,也让总统扎尔达里如芒在背。
独立60余年,巴基斯坦数度实行军法管制,总统独揽大局,司法并未真正独立。随着穆沙拉夫政权倒下,司法机关在与政府、反对党和军方周旋中迅速崛起。如今,穆沙拉夫被软禁,为巴基斯坦司法崛起献上了隆重“祭品”。
穆沙拉夫被剥夺选举权的4月30日当晚,巴基斯坦现任陆军参谋长阿什法克·佩尔韦兹·基亚尼在拉瓦尔品第发表讲话,明确指出,5月11日的全国大选不应该被质疑,军方将全力协助和支持公平正义的选举,加强国家的民主和法制。虽然在讲话中,基亚尼没有直接谈到穆沙拉夫,但是却首度间接表明了立场,那就是军方会继续支持国家的民主变革,大选不会因为某个人而被质疑。
在巴基斯坦,军方地位强大难撼,而陆军参谋长又是军队核心职位,其表态代表军方的立场。
曾有报道透露,穆沙拉夫这次回国后,没有收到由他亲自提拔的基亚尼将军的慰问电话,军队现役高级将领也没有看望他。基亚尼接过军队指挥权后积极寻求转变,要求军方不干政,淡化穆氏政变影响。比如,穆沙拉夫在任期间,安排了1000余名现役和退役军官在各级政府担任要职,控制教育、交通、铁路等部门,但基亚尼在2008年进行政策调整,召回了兼任文职的军官。
事实上,在2007年的下台过程中,穆沙拉夫就没有得到军方支持。据美国《新闻周刊》透露,基亚尼当时找穆沙拉夫总统谈话,明确表示军队不会支持穆沙拉夫解散议会,辞职是“最好的出路”,而且军队不负责他的人身安全。基亚尼唯一能保证穆沙拉夫的是,鉴于他是前总统和军队前最高指挥官,军队会避免他受辱。
当然,军方不会对穆沙拉夫如今的遭遇放任不管。穆沙拉夫在家中遭到逮捕,并被法院下令监视拘留后,当地媒体就指出,这一举措无疑会令军方陷入尴尬境地,并在一定程度上损害军方在民众中的形象;穆沙拉夫一旦成为巴基斯坦历史上首位被判有罪入狱的军方领导人,也会让基亚尼参谋长等军方高层担忧自己的未来。
况且,穆沙拉夫在军中具有一定的人脉资源。姑且不论他对基亚尼有知遇之恩,其他将领也或多或少受到他的恩泽。巴方媒体也报道,对穆沙拉夫的被捕,一些将军们“很不高兴”,因为军方不希望看到他们的前领导人受铁窗之苦。
但是,从各种迹象来分析,基亚尼领导下的军方,又不可能公开为穆沙拉夫请求赦免。首先,在全球关注下干预此事件,意味着军方干政传统尚未结束,这与基亚尼的意图和决心有所违背。其次,与巴基斯坦军方具有千丝万缕联系的美国也表示,将不干预这次巴方的司法活动,而这也将对基亚尼形成一定压力。第三,请求赦免穆沙拉夫,将为巴军方招来更多政坛强敌。
目前,无论是执政的人民党,还是穆斯林联盟(谢里夫派)、人民民族党、统一民族运动党等,都不敢直接攻击军方,反而在一定程度上依赖有加。就连组织“民主革命”的宗教领袖卡德里,也在演讲中故意讨好军方。但民主毕竟是巴基斯坦政治发展的潮流,军方干政的一页在穆沙拉夫时就已经翻过,成为一段历史。人民党这5年执政尽管遭遇种种坎坷,但却是首个经历完整议会任期的执政党。如果再次产生民选政府,就将实现民选政权的首次顺利交接,这对于巴基斯坦的政治文明发展无疑具有历史性意义。在这种情况下,基亚尼掌控的军队不大可能冒险,开历史的倒车;适时地表达对民主变革的支持,反而会换取司法界对于穆沙拉夫某种程度的宽宥。
如果不是回国参加议会选举,穆沙拉夫应该仍在英国或阿联酋等地过着令人羡慕的安逸生活,一些外国政府对其也是礼遇有加。他冒险回国,固然预料不到国内形势变化如此之快,但也应该对最差的情况有了充分估计。
穆沙拉夫对回国时机的选择不算太差。过去数年里,2007年底前总理贝·布托遇刺,同年11月穆沙拉夫实施紧急状态、解除60名法官職务,以及当局2006年军事行动致死一名部族长老这三起案件指控,是迫使他流亡海外的拦路虎。但在3月22日,卡拉奇的一家法院突然同意,穆沙拉夫可以获得保释,三起案件保释期分别为10天、14天、14天。他想充分利用这个判决回国,再申请法院延长一点保释期,以便实现重返政坛参加5月11日议会选举、利用议员豁免权长留国内的梦想。
执政经验丰富的穆沙拉夫,肯定不是蒙着眼睛跳上一艘沉船。当年,因为曾主动挑起对印作战,炮兵军官出身的他在民选政府威胁剥夺自己的陆军参谋长权力时,选择毫不犹豫地将谢里夫赶下政坛,并成立国家安全委员会,自任首席执行官,随后就任国家总统,任用阿齐兹等经济学家,使该国经济在9年间保持了连续快速发展,总量增长了50%,国民收入提高了将近40%。穆沙拉夫之所以能够将谢里夫政权拿下,主要是抓住了当时国内外形势极为混乱的机会。1998年,巴基斯坦因核试验遭到国际制裁,经济形势急剧恶化。国内,谢里夫在打击贝·布托等政敌的同时,积极修宪,扩大总理权力,并将反对阵营的高官解职,连续更换两名陆军参谋长,引来军方内部不满。在难以降落的归国飞机上,穆沙拉夫被迫出手,其实也是瓜熟蒂落,水到渠成。
重新回到穆沙拉夫被拘事件,法庭判其重罪的可能性并不大。第一,乔杜里领导下的巴基斯坦最高法院,置穆沙拉夫于死地,就意味着要冒触犯军方利益的风险,浸染政坛多年的乔杜里岂能不知?第二,穆沙拉夫已经回国,不仅丧失了人身自由,而且选举权一并剥夺,可以说已经卸除了武装,政治生命也已枯萎。在这种情况下,继续落井下石,政治利益并不大,反而会激起亲穆沙拉夫力量反攻。第三,巴基斯坦的司法效率不高,就三起案件的审判,并非朝夕之事。而且,一旦选举结果明了,穆沙拉夫得到政治赦免的可能性仍然存在。
在巴基斯坦,两大政党人民党和穆斯林联盟(谢里夫派)分别代表了信德省和旁遮普省的政治家族利益,相比起来,穆沙拉夫领导的全巴穆斯林联盟,可谓势单力薄,难以胜出。但是,即便其他政党胜选,也不能不顾及留有“国家和解令”余荫的穆沙拉夫。
1999年,下台的贝·布托也曾被认定腐败指控成立,与丈夫一起因腐败和滥用职权被判处5年监禁,并被处以860万美元罚款。拜穆沙拉夫“国家和解令”所赐,2007年10月19日,贝·布托重返巴基斯坦参选。尽管当年12月27日,她在一次自杀式袭击中身亡,但所产生的能量仍助推了人民党上台,也让丈夫扎尔达里登上了总统宝座。
因自己的腐败案底仍未清除,扎尔达里一派一旦再度胜选,势必继续抗击乔杜里领导的司法力量,或者重启“国家和解令”阻止司法调查,甚至在法庭定罪后启动大赦。由此看来,放过穆沙拉夫的可能性仍然存在。谢里夫一派虽说是穆沙拉夫的劲敌,但在现实利益驱动下,为化解与巴军方的矛盾,吸纳穆氏政治力量,倘若胜选也不无可能采取一些妥协措施。
穆沙拉夫被软禁后,华盛顿智库分析师库克曼如实评价:“穆沙拉夫高估了他在巴基斯坦的重要性……他只能激起一点涟漪,他能得到的支持很有限。”其实,封冻的冰面下,暗流仍在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