委内瑞拉的民生困境

张纲纲

9月3日，包括首都加拉加斯在内委内瑞拉全国70%的区域电力供应中断，政府不得不派军队到各地维持秩序。事后，总统马杜罗称大停电是极端组织发动的“低烈度战争”，还表示他掌握了白宫一次会议的资料，知道美国正试图在下个月通过破坏委国食品、电力与燃料供应，使其政府“崩溃”。反对派则表示，尽管政府在帮助穷人的项目上花了大钱，但对电力等部门投入极少，也没有兴建更多电厂，平常就时有停电发生，这次则让半个国家陷入黑暗。对于一个原油产量稳居世界前十的国家来说，日常供电却要限额配给，岂非咄咄怪事？

无独有偶，5月中下旬委内瑞拉曾突发“手纸售罄事件”，一时弄得全国上下怨声载道。人们要问，在21世纪的今天，一个老是援外的国家怎么还会出现像电力、手纸、牙膏、肥皂等生活必需品严重短缺的事呢？查韦斯治国14年，到底留下了怎样的政治和经济遗产？

激进改革

委内瑞拉因油气等资源丰裕，被称作南美洲的“聚宝盆”。从1922年开始，委内瑞拉就开始大量出口石油，在1940年到1970年之间曾是世界最大石油输出国。1973年，委内瑞拉正式将石油产业国有化，石油的探、采、炼、运全部由国有公司负责。2010年新石油储备的发现，使委内瑞拉超过沙特阿拉伯，成为世界上石油储备最多的国家。而其非传统石油储备，像不易开采的重油、油砂油、页岩油等，几乎相当于全球传统石油储备的总量！

石油产业贡献了委内瑞拉1/3的国民生产总值、大约80%的出口收入，以及大部分的财政收入，但石油业一支独大，也使得农业、畜牧业、轻工业等受到冷落，发展严重滞后。由于1983年后国际油价长期走低，加上1989年财政改革失败，委内瑞拉经济一落千丈，人均国民生产总值从1990年的5192美元下降到1997年的2858美元，贫困率从1980年到1997年增加了17.65%。这引发了委内瑞拉民众的强烈不满。就在这种情况下，查韦斯上台了。

查韦斯初上台时，国内的食品还比较匮乏，许多人吃不饱饭。为此，查韦斯将很大一部分食品产业国有化。根据委内瑞拉土地和农业部的统计，在过去10年里，该国大豆产量增长了近9倍，大米产量增加了84%，牛奶产量增加了50%。查韦斯还在全国建立了国家补助型的超市网络，通过政府补贴的方式，将一些生活必需品以远低于市价，甚至低于成本的价格，出售给普通人。就此而言，查韦斯受到本国底层民众的支持和爱戴也是理所当然的。

由于2002年之后国际油价处于上升周期，查韦斯利用现有产能扩大石油出口的决断，显著改变了本国的财政紧缩状况，大大改善了国家面貌。根据美国经济政策研究中心的报告，委内瑞拉在2004年到2007年间经济增长率平均高达11.85%。联合国的统计数据也显示，1999年查韦斯上台之前委国贫困率高达55.4%，而在2008年降到了28%。2011年，委国基尼系数降到了0.39，这不光在整个拉丁美洲是最低的，就是在整个西半球，也仅次于加拿大。

涸泽而渔

但是，物极必反，查韦斯一系列“伤筋动骨”的改革措施，压抑了企业的自主性，妨碍了市场机制正常发挥作用，在政府援手无暇顾及的地方，激进改革的负面效应已逐渐显现。

一方面，政府制定的商品价格太低，许多私人领域的企业家和制造商根本无利可图，他们声称政府实际上是在掠夺他们，变私人产品为公共产品，逼他们限产、停产。这样一来，委内瑞拉本土日常生活必需品的生产规模缩小，产出下降，国内的生产规模受到了抑制。另一方面，查韦斯对外汇实行严格的控制，这使得一般老百姓和企业进口商品变得十分困难。进口不便，本土生产又不力，这内、外两方面的因素，使得委内瑞拉国内的许多生活必需品出现了严重短缺。委内瑞拉中央银行从2009年起开始跟踪100种生活必需品的稀缺程度，2013年2月的数据显示，在这100种商品中，有21种已经买不到了。所以，出现5月份超市、商店无手纸可卖的“手纸事件”，对于委内瑞拉民众来讲，早已“见怪不怪”。

与前任相比，查韦斯政府对石油的依赖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但是，查韦斯却并没有把石油美元用在研发、维护和更新设备，提高产能，改善基础设施上，而是全部用在他的大社会项目，像医疗、住房、福利等上面。这样，一个直接的后果就是石油行业设备陈旧，研发滞后，效率低下。委内瑞拉坐拥世界上最大的石油储备，可是石油产能一直停滞不前，这便是查韦斯留下的苦果。委内瑞拉国内的基础设施严重老化，包括国家电网、公路、铁路、桥梁等在内的许多大型基础设施亟需更新换代，然而，从2007年查韦斯把加拉加斯电厂大部分收归国有开始，该国电力和交通等重要部门的投资不断减少，导致整个系统的运转受损。这次全国大面积停电，起因是中部地区一个变电站的防护网脱落，掉在电线上，加上因降雨空气湿度高，造成电线短路，但深层次原因还是资金被转移走，造成设备维护和管理跟不上。

更令人担心的是，查韦斯任内在对土地国有化的同时，还对外商投资实行了严格控制，迫使经营多年的外国企业纷纷撤离。正因为此，外国投资占委国民生产总值的比率一直低于1%，2011年更是出现了0.33%的负增长。外国投资的匮乏，不仅使得国内企业失去了与外商合资合作、发展壮大的机会，丧失了重要的融资渠道，而且使政府不得不全部依靠财政收入和发行国债来应付大社会项目上的巨大资金需求，从而大大增加了财政负担。根据《经济学人》杂志的估计，2012年委内瑞拉的财政赤字为其国民生产总值的9%；短短5个月后，这个比率就上升到12%；长此以往，发生像欧洲那样的政府债务危机的可能性不是没有的。

与1999年查韦斯上台之前相比，许多委内瑞拉人感觉到自己的生活水平确实提高了。但是，如果与同时期经济高速发展的巴西和哥伦比亚比起来，委内瑞拉的经济发展就不足为奇了。实际上，日常必需品的短缺，政府效率的低下，日益泛滥的腐败等诸多问题，已经在老百姓中引起了许多不满。大家希望查韦斯的继任者，能够直面这些问题，调整国民经济。

前途未卜

作为查韦斯的继任者，马杜罗在今年4月以微弱优势当选为新总统。在就职典礼上，马杜罗发誓要高举查韦斯的伟大旗帜，向21世纪的社会主义迈进。可是，没想到他上任不到半年，委内瑞拉便接二连三地发生了“手纸事件”、“停电事件”，让新政府在全世界面前大失颜面。马杜罗心中的恼怒是可想而知的，他公开抨击这是反对派和富人精心策划的阴谋。

马杜罗曾当过地铁司机和外交部长，政治理念相对务实，但作为传奇总统查韦斯的接班人，老百姓会处处将其与查韦斯作比较，如果政策稍变，将会引起那些拥戴查韦斯的老百姓的不满，到时候自己还能否在位就会受到现实的挑战。因此，马杜罗别无选择，必须向支持者保证自己会沿袭查韦斯的那一套。8月8日晚间，马杜罗在查韦斯的灵柩所在的前军事博物馆发表演讲时说，他曾在晚上睡在灵柩旁，反省他在刚刚开始的总统任期内的所作所为。

但从另一方面讲，查韦斯时代所积累的问题逐渐暴露了出来，这些隐患总得有人来排除。而对马杜罗实行改革的有利因素也是有的。过去3年里，国际油价在92美元/桶的高位徘徊，较稳定的财政收入能保障马杜罗开展棘手的外汇制度改革。即便是查韦斯时代的受益者，也希望新总统能够对抗腐败和通胀，更不用说在查韦斯时代受到打压的中产阶层期望政策能有所改变。所以，倘若马杜罗实行改革，是有一定的群众基础的，是顺乎大势，合乎潮流的。

只是，改革必须一步步来，不能以大跃进的方式进行。毕竟查韦斯3月5日刚刚去世，在许多委内瑞拉人的心里，查韦斯情结一时是挥之不去的。如果操之过急，可能将适得其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