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来的红舞鞋

我从来没有那么想要过一件东西，一双红舞鞋。现在看来它并不起眼，可在15年前，它在我眼睛里竟是那么漂亮，以至于连做梦都挥散不去它的影子。那年我15岁，高一，是学校舞蹈队的领舞。在那个物质还比较匮乏的年代，新生事物总是很容易带来轰动性，我是见过它的，在电视上。那个跳现代舞的女孩子就穿着它，袅娜的身段上套着一条白色的裙子。那弹跳的小腿像修长的天鹅，充满艺术的美感。

那段时间，我每天都要从那个橱窗前经过，越看越喜欢。我知道它价钱不菲，我也知道父母的工资还不允许我奢侈地买上一双。但我仍旧排解不开内心对它的向往，就好像有一根调皮的羽毛在心里轻轻摆动，痒痒的，跃跃欲试。我现在想我之所以那么喜欢它，其实是因为它十分女性化。它只属于女孩子，充满柔性气息和天然的女性美感。在那个军装热刚刚褪去，满街还充斥着工作蓝和迪卡布的年代，它的确是女孩子眼中最美丽的东西。

我天天去看，时间久了，商店里的一个营业员就记住了我。我对那营业员的样子已经记忆模糊了，但她温暖的眼神却始终让我难以忘怀。她向我招手叫我进去，问你喜欢它吗？我本能地点了点头。于是营业员笑了，她说，我也喜欢，可惜我不会跳舞。说完，她一把拉住我的手说，穿上试试。那天的记忆，对我来说就像一张泛黄褪色的照片，一半清晰、一半模糊。

我在众人的面前穿上了那双红舞鞋，并在她们面前跳起了舞。然后，那些大我好多的女人们发出一阵阵赞叹。那赞叹是由衷的、激动的，直到现在我才能理解她们当时那略显夸张的情感，其实是出于人性最真诚的回归。在那个情感沙漠般的岁月里，她们终于找到了女性最本质的东西。而这些东西，却已经在她们最美好的岁月里流失。

高一那年期末，区文化宫组织了一次校园歌舞比赛。舞蹈老师为我设计了一套独舞，很美。我几乎马上就想到了那双红舞鞋，我确信如果我能穿上那双红舞鞋来跳这段独舞，一定能赢得最热烈的掌声。于是我去找了那个营业员，我连求带磨，甚至哭得唏哩哗啦，可她就是不同意把红舞鞋借给我。到后来她也烦了，说了一句，想穿就让你爸妈掏钱买！然后甩开我就走到了一边。

其实我也料到了这个结果，但内心强烈的不甘让我在那一刻失去了理智。我知道，她们商店有十几双一模一样的红舞鞋。我想要是偷偷拿走一双，等我比赛完再送回来，她们也不会知道。我紧张极了，心狂跳不止，脸上也火辣辣地烧着。但我还是把那双红舞鞋塞进了怀里，我向四周看了看，大家都在各自忙着。老天也成全我，在我走出商店的时候，竟然没有一个人注意到我。

走出了商店的门，我一口气逃回了家。我躲在被子里，又高兴又内疚，心中各种滋味纠缠在一起。那天晚上，我把红舞鞋压在枕头下，摸着它慢慢睡着。可我万万没想到，第二天当我醒来时，母亲正坐在我的床前，手里拿着那双红舞鞋。我吓坏了，母亲的眼神凌厉如刀，她问我，是不是你偷回来的？我被吓哭了。

那天，母亲强拉着我去了商店，她坚持要把红舞鞋还回去。她为此找到了商店的经理，一边认错一边当着所有人呵斥我。可是经理却一头雾水，他拿过红舞鞋看了看，然后诧异地问我，你不是交钱了吗？说完，还特意拿出了昨天的出货发票给母亲看。母亲也愣住了，低下头问我，你哪来的钱？我哪里有钱，可是我分明已经看见了那个营业员在对我微笑。她把一只指头放在嘴边，然后点了点头。那一瞬，泪水一下子涌出了我的眼睛，我转过身一头冲出了商店。

后来我才知道，就在我以为没人注意到把红舞鞋偷出商店的时候，其实所有人都看见了我的行为。在我走后，这些女人每人出一点，均摊了这双红舞鞋的钱。那个营业员对我母亲说，那是一双最美丽的红舞鞋，可她们已经错过了这份美丽。她们愿意让我穿着它，因为她们看到我，就像看见了少女时代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