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平远州志·艺文》论略

2013-05-17 03:19杨庆鹏
宿州教育学院学报 2013年6期

杨庆鹏

(毕节学院 贵州·毕节 551700)

“平远州”的地理范围大致相当于今天贵州省织金县。按照一般历史典籍的观点,历史上的不同时代曾属鬼方、牂牁国、夜朗国、汉阳县、罗甸国、宁州、绍庆府、八番顺元宣慰司、贵州宣慰使亲领十三则溪等行政区域管辖,清康熙五年(1666年),始建平远府。后降为州,曾隶威宁府,后隶大定府,至民国初。民国二年(1913年),平远州改为平远县,属贵西道;三年(1914年),以平远州城东有织金街、织金关而改名织金县;二十四年(1935),隶属贵州省第二行政督察区(今安顺市);二十六年(1937年),划归第四行政督察区(今毕节市)。[1]境内物产丰富,气候凉爽,四季如春,景色宜人,有厚重的人文底蕴和鲜明的地方民族文化特色。这为文学创作提供了独特的背景。

明代之前平远无志,清初置府后,康熙中邱业、刘停、俞九成凡先后三次纂修,乾隆十五年鹿骢豫又有续纂,然俱亡佚。该志为第五次续纂。纂成时间,光绪《平远州续志》卷二大事考记载是乾隆二十一年。主修主纂者均为时任地方官员。本志见道光《大定府志》卷六十、《故宫方志目》、《故宫方志·目续编》、《中国地方志综录》著录。梓行后流传不广,光绪年间,贵州省内已不易搜访。今原刻本藏故宫博物馆,北京图书馆又藏有晒印本一部。一九六四年十一月,贵州省图书馆据北京图书馆晒印本油印复制,又参照故宫博物馆原刻本及后来的其他本的《平远州志》、《大定府志》校补了一些讹脱文字,今多用此本(如上图书影)。[2]后又有道光《平远州志》和光绪《平远州续志》。三《志》书至今均无现代文字校释本。

从“艺文”部分的序言部分我们可以看出《平远州志》基本文学观是承传统的“文”、“道”之正统:文章是“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用来“阐道”、“明学”、“考政治”、“纪山川名物”等,且“质文并茂”,为的是“大雅扶轮”。旧小传有云“文章之盛征气运之隆”、“润色太平”、抛砖引玉、“以为嚆矢。 ”[3]P.702与经世致用,定国安邦的传统思想一脉相承。

“艺文”是该《志》的最后一个部分,也是篇幅较大,最有研究价值的部分。诗文作者多朝廷派来的外地任职官员,少部分当地举子生员,书院众生,以外来官员成就最高。“文”类凡十五篇,安原书的分类排列如下表:

散文本着“以阐道、以明学、以考政治、以纪山川名物”的宗旨而作。就内容来说,或通过济火、奢香等地方历史名人的例证,告诉诸民要归于王化,遵守法度,顺昌逆亡;或陈历史事件、记述建制沿革;或描述地方风俗民情、地理、气候、物产、族类等情况;或描绘风景名胜、山川河流;或论传统礼仪伦常、庠序教化;或者刻碑铭事、谈古论今。部分著述力陈平远偏远荒凉,百姓的落后,不习教化,“见官府故作畏谨状,其心至诡谲不可测。然谕以诚信,亦每每折服。其技,善彀弩及鸟枪、镰刀,挟仇怨则杀人。父母死,无棺,夹以两木板而横葬之,”[3]P.708反映出了对地方少数民族一定的偏见、歧视和交流上的隔阂,或互相的不了解所带来神秘感觉,也准确反映当地习俗的野蛮、残忍,环境的险恶,与文明社会的巨大差异。写山川奇异景致者,如通判黄元治《平远风土记》:

其山,盘裹层迭,峰峦多倒侧,极类苗子撮髻。环城诸山狃而少树,丰茅曲坞,虎豹穴之。冬则沿山而焚,千嶂如炭。山之阴即茂林黯翳天,人迹罕到,山鬼往往吟啸于其间。云罩颠顶即大雨,雨必连旬。及冬则白气弥山,望之如雪。寒凝,草树皆成冰,如瑶花玉箸,坚厚圆润,绝非雪比,土人谓之凌。山多怪石,如百兽蹲舞,首昂尾掉,欲起而搏人。又多怪洞,恢敞屈奥,中有深潭,为蛟龙窟宅;顶悬石乳,状类难名;岩隙漏,天阴湿郁蒸,以故多雨。[3]P708-8709

中原文人来到如此偏远的地方,环境不熟悉文化落后和风俗习惯的差异等因素,自然会让作家感受到无比的落寞和人生失意,加上种种莫名惆怅等等文人常有的情怀述诸笔端,摇曳生姿态,旖旎奇特,诡谲异常。

诗歌创作部分作品多、作者多、风格多样,其中有不少经典之作。《平远州志?艺文》共著录二十八位诗人八十六题诗作。编订顺序有时以年代为序,有时以景点为序,颇有混乱之嫌。诗人身份和散文作者一样,多外来任职官员和少部分当地儒生。

从内容来说,描绘当地景观的诗歌是其中成就突出数量最多的部分。

平远古城建于1382年,在黔境内来说,历史悠久,风光秀美独特,人文景观多彩多姿。织金城文物古迹、名胜景点很多,其中颇为著名的有 “四庵”、“四阁”、“四寺”、“四祠”、“八大庙”、“四桥”、“八景”等。很多景点在文人诗歌中都有表现,如“八景”无一遗漏被文人们游览题诗著文,摹刻刊印,流传至今,为今织金境内胜景增辉添彩。

描写各大景点的诗歌之景物描写或逼真具态、摇曳生姿,或粗线写意、形神皆具,无不融入了独特视角和灵性:如通判詹彬《游东山作》:“云叆叇兮树离奇,石谽谺兮径幽折。左顾岩泉起玉龙,右瞰奎光映金阙。当前城拥万象烟,背后洞凝三伏雪。谁构城楼在半空,疏棂曲槛何玲珑。”[3]p.721描绘云、树、石、径、泉、楼等不同物象,有远有近,有声有色,有模糊远望,有特写镜头,写景壮物有前汉辞赋遗风,把登临东山之巅的胜景写得淋漓尽致,不同凡响。登临过东山者无不为之叫绝。又有副榜谢赐鋗《西山早雪》“北塞风初度,西山叶未残。鹤毛对绿野,粉蝶抹青峦。”[3]p.724以比喻之法,写意几笔,神态饱满,教人过目难忘。

对同一景物,不同作者往往以同题(以“前题”命名)来写,互题互和,风格迥异,提供不同的视角和理趣感受。如“穿洞流云”一景有云“云铺苔影合,露滴石门秋。隙阔飞天马,崖虚宿斗牛”[3]p.723者,有云“石窦无心通月窟,山灵有口入云根。宛如白岳天成趣,一任人游不掩门”[3]p.725者。前者重壮物,后者写情趣,各有千秋。

有的结合游历域内著名山川的过程,状物写景,通过诗人的特殊视角表达出独特感受。有题如 《由凤凰山至熊家场》、《下象鼻岭渡簸朶河西上雷打坡有感》、《自凤凰岭过穿洞》等。如关于织金城西“象鼻岭”的描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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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涯竹缆挽之行,渡马渡人辰过午。

日已西斜不见人,人声崖顶如犬狺。

碧林绿箐天乌黑,群鸟突出惊鬼磷。

少焉道侧齐稽首,木瓢满进咂嘛酒。

得见部民忧才消,雷电忽惊随马走。[3]p.7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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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首诗作极力描绘边地荒芜,地势险要,路艰险难行,少数民族聚居地的偏远和民风古朴。借雄奇险峻之景表达作家的情感世界、人生追求、心路历程。颇得李太白《蜀道难》之精髓。尤其是特殊的地理环境、奇特景观、在这些环境之中生存着的原始民族独特的生活方式,这些元素结合在一起并经过诗人文学处理以后,充满了种种诡谲、魔幻的感觉。如黄元治《自凤凰岭过穿洞二首》之二中有:鸟转半空岩上树,马行一线洞中天。忽闻僧寺临溪梵,始见人家隔坞烟。[3]p.724水畔山下、古寺人家、洞中的旅人、半空的飞鸟,这些景物元素和当地神秘传说溶为一体,与诗人的幻想、未知途程的神秘感联系在一起,充满了地域特有的神奇魔幻色彩。我们还发现,长期以来,这些元素组合而成的基调构成了中原文化对边地或者未开发地区文化感性认识的基础,从《史记》到《三国演义》到现代武侠小说都隔着一层纱一样来展示着这种神秘色彩,不管是神奇的毒药还是骑着猛兽的居住洞中的民族,都有着种种幻觉的成分,这成为我们文化体系中的一个特色。

风景诗中有不少作品不以具体风景名胜景点作为描写对象,而是随意描绘自然风光之美,这类作品或状物之趣,具态逼真,情景物皆生灵性,知州刘惇之《平阳道中》有“一路经行鸟道斜,云烟迷日少人家。可怜平地多荒草,惟有青山媚野花”[3]p.728句,古原荒草赫然在目,青山野花皆具人格形象,可谓妙趣横生。或描绘山水田园风光,抒写闲情逸趣,这类作品传承了山水田园诗清新淡雅,与自然融为一体,忘情山水、乐而忘返的倾向。如谢赐鋗《清明郊行》有:“淡浓烟里龟山寺,疏密林中渔父家。堤畔已垂将落絮,岩阿犹有未开花。春光多少齐收拾,信步归来日半斜”。[3]p.728或描述描述农村生活的自然恣意的状态,乡村风俗的古朴、淡雅闲适,把文人皈依自然田园的情怀表现得准确到位,提供了全新的感受。如果知县孙奏《平远田家》“田家何所事,终日在耕桑。朝课瓜果实,夕餐禾稻香。虫声验晴雨,草色分阴阳。子妇劳筐篓,主伯慰壶浆。”[3]p.719诗歌读来颇有陶元亮之风格。全诗描绘了美丽的山村风光和平静的田园生活,用语平谈无奇,叙事自然流畅,没有渲染的雕琢的痕迹,然而感情真挚,诗意醇厚,有“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美学情趣,堪称田园诗中的佳作。或以景传情,情景交融,真切感人,其中知府孙奏《晚眺》堪称上上品:

平林秋草暮,徙倚对晴空。

高鸟孤云外,危崖密树中。

荒烟吹巷白,落日映山红。

凭眺思何极,凄风动碧空。[3]p.722作品视野视线阔远,有地域风物特色,“荒烟吹巷白,落日映山红”一句最得神韵,情景融为一体,略带荒凉,感人至深:落日黄昏,边地寥落小镇,烟雾渐渐升腾,看起来有点发白,与落日的余辉的红色相衬,远近层次分明,映山红又与当地的对杜鹃花的称呼相同,一语双关,落日中的映山红更显娇美。细细玩味颇有“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之景物情趣,“日落江湖白,潮来天地青”之秒境。或以景物展示文人的落寞感伤,落拓无依之感觉:“香浮天外云为伴,竹暗窗前莺作衙。几树蝉声催日暮,知他明日落谁家”。[3]p.724或以景物寄托情趣,融入了作者对人生的种种感悟和思考:听着钟声,感触生命,尘念全无,“更阑天外响,陡觉绝尘嚣”;[3]p.724或面对造化美景,感悟生命、自然的契合:“坐久顿忘清夜梦,兀然方悟此心同”。[3]p.726

除了以描写景物为主的诗歌占多数外,也有不少作品诗人们情感与生活的各个方面。

有的是在任官员极力描写边地的荒凉险恶和日常生活状况,多半也流露出失意落寞,对世事无常的人生感叹和前途渺茫,思念遥远家乡的愁绪,有首描绘县衙门情况的诗歌:衙署覆以茅,垣墉编以竹。城中虎豹游,堂上鸡豚宿。[3]p.720茅草盖屋,竹竿作围墙,门前有鸡猪,城中有虎豹,这是没有多少夸张成分的,椐笔者的前辈说,直到民国时期,在城中还能听到周边山上的虎叫。衙门荒凉破败,尚且如此,其他地方更可想而知。到这样的地方做官,与贬谪有何差别呢?

也有的作品相互酬答,书写友情,如黄元治《赠平远孙兹庵君二首》其一有“宦途到处有余情,儒者风流善用兵。可识九重承特旨,曾经百战捍孤城。玉麟符部蛮疆辟,画隼旗飞瘴雨晴。怪得水西天乍暖,随车春已啭迁莺”,[3]p.725虽或有迎逢之感却不乏厚重之质感。

从艺术特征上讲,作为中国传统文学一个地域分支,这些诗歌作品主要还是继承传统诗歌艺术,从语言的选取使用到技巧的运用,从到意象的营造到情韵的生成,无不处处体现传统诗歌的情景交融、虚实相生、简洁凝练、韵味无穷的特点,或“水声轰石缝,雾气压崖巅”之大气磅礴,或如“柳色和烟淡,花香带雨清”之精致玲珑,或如“香浮天外云为伴,竹暗窗前莺作衙”之散淡挥洒,是中国花团锦簇的传统文学大花园中美丽的一簇小花。然而更需要指出的是传统诗艺与平远当地特殊的地域环境、历史时代、民族文化碰撞,产生了作品的独特韵味,尤其是与地方风物景致的完美结合作品,如 “鸟转半空岩上树,马行一线洞中天”等前文所列之风景诗正属于此类,已经成为了地方历史文化一个部分,镌刻在地方景点,也镌刻在当地人民的心中。中华主流文化的传播和移植无疑对提升地方文化厚重感和影响力,提升地方文化的品位产生重要作用,影响和滋养了地方文学的创作和发展,对边地文化的发展和传播产生了重要影响。

[1]张成坤等.织金县志[M].北京:方志出版社,1997.6—17.

[2]张新民.贵州地方志举要[M].长春:吉林省地方志编纂委员会,1988.93.

[3]黄加服等编.中国地方志集成·贵州编[M].成都:巴蜀书社,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