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布达佩斯。我在迪亚克广场转地铁,习惯性地接过一张《地铁报》。
《地铁报》登了一则新闻:匈牙利政府最新做出一项决定,今后居民若补办被偷被盗的身份证或居住卡,只需到区政府的证件受理部门报案登记,然后可以免费补办。原因是,证件被偷者本来就是犯罪行为的受害者,如果政府再收费用,等于让受害人承受双重损失。
在这之前,政府部门不管你的证件是被偷的还是自己丢的,一律全收补办费,身份证1500福林(约40元人民币),居住卡1000福林(约25元人民币),费用其实并不多,我不认为有谁真为这个投诉过政府。换句话说,即使有谁投诉,政府想要解释也很容易:证件究竟是被人偷的,还是自己丢的,只有当事人本人清楚,办证机构无法核实。填写补办原因时无需提供任何证据,岂不所有人说一声“证件被偷”,全可免费补办了吗?
显然,这是管理者的思维角度问题:“宁可错杀三千,也不放过一个”?还是“宁可放过三千,也不错杀一个”?
前者是冷思维,从政府的角度;后者是暖思维,从百姓的角度。前一种思维的假设前提是,“肯定有许多人不诚实”;后一种思维的假设前提是,“相信大多数人是实诚的”。
总之,这个新闻让我很舒服,感觉自己生活在一个“以人为本”的社会里。尽管匈牙利不是一个发达国家,在欧盟里属于“穷小弟”,政府面临经济停滞造成的威胁,面临社会福利体制难于运转的困境,却能从这样一个角度为老百姓着想,意义不在于费用本身,而是在于人性化管理,让人觉得决策者能够为他们着想,国家机器不是冷酷地运转。
话说回来,如果政府继续沿用过去的规定,也没有什么说不过去的,即使你的证件被偷,也是个人的不小心或倒霉事,没有理由要求政府分担。我想是个人都明白这个道理。但恰恰政府自愿分担,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工本费,但关心百姓的姿态和所传递的亲民信息,绝不是这点费用可以买来的。
说起政府亲民,我还可以再举一个例子。在匈牙利生过孩子的华人都会知道,该国政府提供一项整个欧洲大陆独此一家的特色服务——孕期和哺乳期的义务咨询和跟踪服务。每个街区都设有“儿童保育站”,不仅城市,偏远的乡镇也不例外。这一服务网络的覆盖面甚至比医疗服务还要广,即使村子里没有医院,但也会有一个保育所。
如果有谁怀孕了,必须到保育站进行登记,才能享受社会福利。保育站会给每位孕妇指定一位经验丰富的专职保育员,每隔一段时间必须登门拜访一次,从孕期保健知识,到分娩前注意事项,从居室环境到婴儿用品的准备。保育员都经过专业培训,相当于半个社工加半个医生。新生儿抱回家,她(他)们会定期上门咨询,事无巨细,包括孩子什么时候打哪种疫苗,保育员都会安排好。保育站还配有儿科医生,每周都有几天出诊,定期为婴儿做检查。这种服务一直提供到孩子两岁,而且全是免费服务。
几年前发生过这么一件事,有一对年轻恋人不知道中了什么邪,决定回归自然,与世隔绝,没水没电没煤气,住进山里的小屋里喝溪水,采野果,享受风吹露浴的野合。女人怀孕,小两口决定把孩子生在林子里,保育员闻知此事,钻进山里找到他们,劝说他们回家生子,这种恶劣的生活条件可能会要孩子的命。年轻人死活不肯,坚持自己的生活方式。最后保育员将此事报告给福利部门,孩子一生下来就被送进了政府福利院,年轻父母被逼重返文明社会时,两个人都皮包骨头,或多或少出现精神症状。可以这么说,是保育员救了三口人的命。
听当地朋友讲,儿童保育系统是从社会主义时期继承下的、为数不多的遗产之一,对政府来说要维持这样一个庞大、完善的义务服务机构无疑是一个沉重的负担。但是,改革进行了二十多年,这个系统保持到现在,成为了匈牙利社会福利的一大特色。
所以说,匈牙利虽在1989年体制改革时去掉了“共和国”前的“人民”二字,但并不等于就抛弃了百姓。因为作为民选政府,执政者必须想方设法赢取民心,不时做出亲民的善举,尤其在大选来临之际,如何满足民众意愿,成了各党派绞尽脑汁要做的事。
这不,匈牙利大选明年春天举行,拉选票马拉松现在就已开跑。不久前,执政党又推出降低煤水电费的计划拉选票,满大街都可见“-20%”的政治海报……不管背后的目的为啥,至少在这类小事上,百姓是客观的受益者。如果上台前承诺的太多,上台后做的太少,就别怪选民们翻脸不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