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悬在半空的诉讼

杨迪

22岁的曹菊一毕业就与自己的性别较上了劲——她是名女性，她以此为理由，起诉一家用人单位在招聘启事中列出“限招男性”的条件。

早在2008年，《就业促进法》就通过并正式实施，但直到曹菊站出来，才有了1949年后中国第一例就业性别歧视的诉讼。这也是曹菊人生中的第一起诉讼，但这并不妨碍它成为反对性别歧视就业的标志性事件。

不过，一年后，这起诉讼仍然悬在半空中。“我们期待它能落地，哪怕只落下一只靴子也好。”这起诉讼的公益律师黄溢智说。

“每个条件我都符合，除了性别”

在曹菊看来，法院办事和银行挺像：排队、拿号、等待。

曹菊来自山西吕梁农村，梳着齐耳短发、一张娃娃脸，双眼亮晶晶，一看就是那种对自己的生活和前途充满期待的年轻女孩儿。2012年初夏，她结束北京燕郊一所大专学校的学习，正做着迈入社会的准备：一离校，她就要按月偿还3年来近2万元钱助学贷款，她迫切需要一份工作。

在求职网站上，曹菊看到巨人教育公司正在招聘行政助理。启事描述，行政助理负责安排主管的日程及处理文件，需熟练使用办公软件，具有一定的沟通、组织能力。“太好了，我全部符合。”曹菊对教育行业很有兴趣，第一时间就递了简历。“我特别想得到这份工作。”

之后，曹菊又在巨人教育官方网站查到招聘邮箱，直接投递了一份简历。十几天过去，她却没有收到任何短信、电话、或者是邮件的答复。

半个月后，曹菊再次查看巨人教育的招聘启事时却发现，其中出现了仅限男性的条件。“会不会因为性别的原因没有回复？”她向巨人教育集团重申她希望得到这个机会，但遭到拒绝。

“每个条件我都符合，除了性别。”曹菊仍有些激动，“我是个女的，这是我能改变的吗？”

事实上，曹菊的经历仅仅是女性就业困境的开端。31岁的袁红就发现，她的工作机会往往止步于用人单位的最后一个问题。

袁红出生于黑龙江，市场营销硕士毕业后留在北京工作，主要岗位一直是政府关系。她个子高挑，相貌端庄，说话爽利，持有英语专业八级证书，是那种用工单位一眼就能看中的能干的人。然而毕业至今，她换了三次工作，几乎每一次，对方在先询问一些个人经历、资历条件等问题后，会突然沉吟一下，问道：“那么，你结婚了吗？”

去年春节，袁红刚刚结了婚，之后准备跳槽到一家电子商务公司公关部，她果然又遇到了那“最后一个问题”。

她告诉《中国新闻周刊》，“面试之前，我就知道会问这个问题，所以我有所准备。我的回答是：没结婚。大部分企业嘴上不说，但他们都不喜欢刚刚结婚的女性，认为她们很快就要生孩子，怀孕期和哺乳期，企业都不能辞工，这样就会觉得不划算。所以，我只好不承认结了婚。”

改革开放以后，女性在中国社会中的地位发生了巨大变化，不必像上一辈一样，结婚、离婚等私生活也由国家决定，她们在人生道路的选择上有了更大发言权。但是，与自由伴随而来的是风险。当女性可以市场经济社会中自主地寻觅职业时，她们发现，无论是招聘会，或是网上中介，明确写明“限招男性”或者“男性优先”的招聘广告并不在少数。

2012年2月，上海、广州等八城市的一些女大学生，向当地人社局、工商局一口气举报了267家在 “智联招聘”网站中发布性别歧视招聘信息的企业，并向北京朝阳区人社局举报了“智联招聘”。

中国政法大学宪政研究所在2010年也公布过一份调查报告：有60.70%的企业、43.44%的政府机关和38.61%的事业单位存在就业歧视现象，歧视行为中，最为严重的就是性别歧视，高达68.98%，歧视内容包括对女性的年龄、婚否，以及是否有子女。

这种现象带来的后果是，2010年中国城市工作年龄女性就业率创下新低，只有60.8%，而20年前，这一数据为77.4%。

“好，咱们一起去讨个说法”

曹菊对于歧视的认识，源自大二时参与的一次反乙肝病毒携带者歧视夏令营。组织者是反歧视NGO益仁平中心。培训中分享的维权案例让她印象深刻，在公益机构的帮助下，乙肝病毒携带者体面地维护了权利，又保护了隐私。

但曹菊最初被巨人教育拒绝时，并没有把这和歧视联系起来。她只是很生气，不断向朋友抱怨。交谈过程中，她突然想到了益仁平中心。她决定打电话咨询一下，“最起码要知道这算不算是歧视。”益仁平中心给曹菊推荐了黄溢智律师，这位80后年轻女律师，从清华大学法学院毕业后就在益仁平中心做公益律师，相对于其他专注于反乙肝歧视的律师来讲，黄溢智曾经接待过几宗性骚扰、孕期保护等反性别歧视的相关案例。

黄溢智记得，曹菊直接问她：“巨人教育算不算歧视？”得到肯定答复后，她又问：“那我该怎么办？”

“一般人忍忍就过去了，因为这太普遍了，《就业促进法》施行的五年来，不要提诉讼，咨询求助的人都少之又少，五年来电话也不过十几个。”黄溢智觉得曹菊的意识非常可贵，“但她却想知道：我该怎么办。”

“有些歧视已经被女性自身内化了。” 全国妇联妇女研究所前副所长刘伯红说。比如，女性只适合从事护士、前台、文秘、幼儿教师等职业，她们的形象是“感性思维强、理科差、需要照顾家庭”。

2012年，九三学社中央妇女委员会委托九三学社陕西省委员会进行了一项“就业招聘录用中的性别平等调查”中显示，对男性职业特征具有高认同率的有：工程技术人员或具有一定技能要求的工作（61.8%）、体力劳动（56%）、中高级管理岗位（26.1%）；而对于女性职业特征具有较高认同度的是：办公室文员、办事员等低级管理岗位（54%）以及服务业或家政（45.1%）；有8.9%的受访者认为制造业普通工人是女性职业，还有受访者特别指出，在电子厂等行业中，普工大部分是女工。

2012 年8 月30 日，四位女生在广州文塔下现场剃头，抗议多所高校按性别划分投档分数线，以及教育部对此采取模糊不清的回应。图/CF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