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了，查韦斯

苏洁

查韦斯的死仿佛一声叹息，让所有悬着的心最终落定。一切善后事宜都在紧锣密鼓地进行。

3月6日，委内瑞拉燥热无比。早上6点开始，首都加拉加斯大街小巷就挤满了为查韦斯送葬的人群。从军事医院到安放查韦斯灵柩的军事学院，8公里的路程，总统荣誉卫队的殡仪车整整开了7小时。支持还是反对这位政治人物已经不重要了，所有人都想在抵达目的地前，看一眼查韦斯的灵柩。

两天后，加拉加斯的军事学院，超过50个国家的代表团出席了查韦斯的国葬。古巴领导人劳尔·卡斯特罗、伊朗总统内贾德、白俄罗斯总统卢卡申科，这些在美国人眼里几乎可以组成“反民主同盟”的大佬们，不仅齐聚国葬，还给了查韦斯最高规格的礼遇：为查韦斯设立全国哀悼日。

除此之外，为查韦斯设立全国哀悼日的国家一共有16个。他们大多是委内瑞拉的南美伙伴。

与各国大佬相比，悼念队伍中的加拉加斯市民劳尔·那瓦斯的致敬显得微不足道。他唯一能为查韦斯做的，就是再次穿上自己的军服。已从陆军退役的那瓦斯在加拉加斯开着一间杂货店。他身后是无穷无尽的人群。

据统计，当天从全国各地赶来瞻仰查韦斯的人数，达到了200万。“查韦斯是在人群中成长起来的领导人，所以委内瑞拉人对他的感情不一般。”华盛顿政策机构、美洲国家对话组织名誉主席皮特·哈金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为了应对络绎不绝的等待见总统的人，副总统马杜罗表示，从7日起，查韦斯的遗体告别仪式将延长至少7天。而查韦斯的遗体也将做防腐处理，“他会与胡志明、列宁和毛泽东一样，安放在水晶棺材中供人民永久瞻仰。”马杜罗向全国宣布。

哭声是真的，反对声也是真的。在加拉加斯一家公司工作的格洛丽亚就无法理解“供人永久瞻仰”这个决定。“他是总统，但我很难说他是一个称职的领导人。他应该和前几任领导人一样土葬。永久瞻仰让人感觉他是国父一样，这个决定真疯狂。”格洛丽亚毫不讳言。

查韦斯的政治遗产

“在古巴，在加勒比，在拉丁美洲，没有人可以把查韦斯从历史中抹去。”查韦斯去世后，古巴为他举行了“像对待自己领导人一样的”告别仪式，在仪式上，古巴国务委员会主席劳尔·卡斯特罗更是给了查韦斯致敬般的评价。

作为查韦斯生前外交关系最大的受益国之一，古巴与委内瑞拉关系非同一般，而这被外界认为是古巴前领导人菲德尔·卡斯特罗“赌赢了”的结果。

1992年，菲德尔·卡斯特罗就注意到了在委内瑞拉政变未遂而入狱的查韦斯，一个比他小28岁的委内瑞拉陆军伞兵中校。两年后，刑满出狱的查韦斯以个人名义前往哈瓦那，卡斯特罗亲自接机，并以国家元首之礼接待查韦斯。

查韦斯果然没有让人失望。1999年，被选为委内瑞拉总统的他立即与古巴结成联盟。第二年，两国签署了一个至今仍有效的协议：委内瑞拉低价每天向古巴提供13万桶石油。如今，古巴的石油进口有三分之二依赖委内瑞拉。

不仅古巴，拉美始终是查韦斯伸出外交援手的主要对象。除了笼络玻利维亚、厄瓜多尔等加入自己的“激进左翼”阵营外，查韦斯也与巴西、阿根廷等经济较发达“温和左翼”国家保持着良好的合作关系。

“委内瑞拉每年给古巴提供价值40亿美金的石油，没有查韦斯，古巴经济很难支撑。一旦委内瑞拉停止支持，尼加拉瓜、玻利维亚、多米尼加这些拉美小兄弟，恐怕都会陷入困境。”皮特·哈金告诉《中国新闻周刊》。

而拉美以外，作为欧佩克成员、世界前十大产油国的首脑，查韦斯也凭借仗义的风格和“石油外交”，在中东和世界很多国家积累了广泛的政治资源。

2007年，查韦斯更是和伊朗总统内贾德合作，宣布共同设立“解放”基金，用于投资“希望摆脱美帝国主义国家控制的”发展中国家。

外交上大方的查韦斯，并非谁的面子都给。尽管一直把拉美当作自己后院，美国却始终无法得到查韦斯的好脸色。

2004年，在查韦斯的主导下，旨在推动拉美及加勒比地区政治、经济、社会一体化的地区性合作组织美洲玻利瓦尔联盟成立。联盟成立一年后，志得意满的查韦斯公开宣称美国支持的美洲自由贸易区“已死”。

查韦斯的“反美”态度人尽皆知，但他还是策略地保持和美国的利益关系。

“委内瑞拉是美国的主要石油供应国，而美国则是委内瑞拉石油的最大买主。美国进口原油的15%来自委内瑞拉。两国虽有摩擦，但不会真正对立。”约翰·霍普金斯大学的拉美问题研究专家玛格丽特·迈尔斯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开刀是迟早的事

现实也没有给委内瑞拉人太多悲伤的时间。

3月8日，马杜罗正式宣誓就任委内瑞拉代总统，并将在30天内负责召集新的总统选举。而委内瑞拉人将再次站在投票箱前，选出他们的新一任领头人。

3月11日，反对党联盟正式推举卡普里来斯作为联合总统候选人。作为律师出身的70后，卡普里莱斯低调、务实，更像一个高端的政客。查韦斯时代，他就是一个步步为营的竞争者。

而作为总统候选人，他的易帜态度也十分明显。在2012年和查韦斯的总统竞选中他就提出，希望尽快结束和古巴、伊朗等“反美国家”的私交。

“不过，就目前看来，卡普里莱斯胜出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皮特·哈金说，“查韦斯的死会带来悲痛的力量，选民会转而支持他钦定的马杜罗。查韦斯留下的政治资产，能助马杜罗一臂之力。”

但查韦斯的政治资产，也并非稳固。2002年的那场政变，很难从他的政治生涯中抹去。当年的4月11日深夜，查韦斯被发动政变的右翼反对派关到了一个小岛上。第二天，全国工商联主席佩德罗·卡尔莫纳宣布就任总统。

消息传出，数十万查韦斯支持者涌上街头，要求“还我查韦斯”。两天后，效忠查韦斯的空军部队精选了12名突击队员，开着3驾直升机前往小岛救出了查韦斯。

尽管这场查韦斯口中“美国暗中策划的政变”没有成功，但好莱坞大片般的惊心动魄，还是暴露出了查韦斯统治下社会难以掩盖的矛盾。

身为“草根代言人”的查韦斯，长期被由富人阶层组成的反对派斥责为“对家人谋特权熟视无睹”。据悉，查韦斯的父亲是委内瑞拉巴里纳斯州的州长，母亲管理着当地的儿童基金会，而其兄弟也在政府和经济的要害部门任职。

“不仅家人的特权，社会经济增长的乏力也是反对派诟病的重点。国家在石油、电力等关键领域投资不足，基本建设也跟不上。这个国家至今还经常大规模停电。可以说，委内瑞拉的经济还没有走上良性循环，依然在吃老本。”玛格丽特·迈尔斯告诉《中国新闻周刊》。

回顾历史，联合国数据显示，尽管油价不断上涨，委内瑞拉自1999年起的累积经济增长率，排在南美洲七大经济体中的最末。

前景也不容乐观。根据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预测，从2013年到2017年，拉美经济增长速度将为4%，而在未来五年，委内瑞拉将成为拉美经济增长速度最慢的国家，仅为3%。该组织发布报告称，“委内瑞拉的民粹主义和反市场政策使经济充满变数”。

如今，很多委内瑞拉国内石油企业，因为投资不足而停产。这个石油储量排南美第一的国家，坐拥庞大石油资源却开采无力。

今年2月，委内瑞拉政府和国家石油公司就60亿美元的贷款项目，和美国能源巨头雪佛龙，以及中国的国家开发银行进行了紧急会谈。与此同时，委内瑞拉政府宣布本国货币玻利瓦尔将贬值46.5%，以应对国内紧张的财政状况。

贷款仅能满足一时之需。“‘开刀是迟早的事。”皮特·哈金肯定地对《中国新闻周刊》说，“即使查韦斯活着，他也必须对自己的政策作出调整，否则一切会更糟。对于继任者而言，关键在于从哪里开始‘下刀。削减国内福利、减少国际援助、还是请外资进来。”

皮特·哈金认为，吸引外资是最保险的方式。而当年因委内瑞拉石油国有化而出局的埃克森美孚、康菲等石油公司，也似乎看到了重回这片热土的希望。

玛格丽特·迈尔斯则认为，继任者势必要减少对周边国家“失控式的石油援助”。

忠心的桑丘

尽管对改革的看法不一，但在《中国新闻周刊》的采访中，分析人士对于谁能接手委内瑞拉政坛的观点倒是空前一致：马杜罗。

事实上，温和的马杜罗，并非很多人眼中的“只是电车司机”，很多查韦斯制造的“残局”都是他主导收拾的。委内瑞拉和哥伦比亚复交，就是一例。

2010年7月，查韦斯宣布与哥伦比亚断绝外交关系，抗议哥伦比亚指控其境内有大批哥伦比亚反政府武装人员。随后，时任外交部长的马杜罗紧急访问南美七国，讨论斡旋空间。一个月后，查韦斯与哥伦比亚总统桑托斯握手言和。

“查韦斯和马杜罗关系非同一般，当年查韦斯因为政变失败入狱，马杜罗夫妇常去探望，可以说，他们是患难之交。” 中国社会科学院拉美研究所政治室主任袁东振说。

查韦斯格外喜欢西班牙作家塞万提斯的《唐吉诃德》。2007年，《唐吉诃德》出版四百周年，查韦斯印刷了一百万本免费发给民众。他甚至曾形容自己就像唐吉诃德，一个“脱离现实，又不放弃理想的勇士”。而在外人看来，始终站在他身边的马杜罗，又如同唐吉诃德身边的桑丘，冷静、忠心。

4月14日，委内瑞拉总统大选正式开锣，没了唐吉诃德的桑丘，不知胜算几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