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为男

花小白

贺佳琪被朋友拉去给凌巍做访谈，去了才发现这位传说中的天才作曲家不仅瞎了，而且脾气也完全不如传说中那般温和无害。本以为访谈结束之后两人便再无交集，却不知自己已成为他猎物，最终心甘情愿的为他交出自己的双眼。

1

贺佳琪早已听过凌巍的大名。这位天才作曲家年少成名，创作的歌曲无不大红大紫，又性格温和，左右逢源，可谓娱乐圈中人缘最好的人，没有之一。只是这些年却迅速隐退，五年之中只写了三首曲子，任外界议论纷纷他自岿然不动。

贺佳琪受好友蒋蔷之托来拍摄对凌巍的专访，蒋蔷所在的杂志社才刚刚办起来，人手紧缺，蒋蔷便拖着她这个免费劳动力上阵。她是第一次见这个人，原本有些期待，见过之后却不由得感慨：见面不如闻名。

凌巍名声在外，但到底是个幕后工作者，很少出现在电视上，贺佳琪也只在报纸上看到过一张模糊的侧面照，此次看到本人，忍不住跟蒋蔷一起发出吸气声。

他的皮肤白得有些过分，唇色也极为浅淡，眉目微敛，睫毛却是长而卷翘，穿着一身白色的修身西装，坐在西式的花园里，身后艳色的玫瑰簌簌舞动，宛若中世纪的骄矜贵族。

身穿黑色西装的管家为她们添了两把椅子，请她们坐下。似乎是听到了她们的脚步声，他微微侧过头，右耳上银色的耳钉闪烁着尖锐的光芒：“你们有半个小时的时间。”

蒋蔷刚要说话，被他不客气的态度噎得顿了很久。管家轻声道：“自从眼睛看不见之后凌先生的脾气就变得不太好，请两位多多体谅。”

贺佳琪仔细一看，果然见他的眸子漆黑却没有焦点。她看了蒋蔷一眼，也在她眼中看到了惊讶之色。两人都没有想到，这位天才作曲家竟然瞎了！

惊讶归惊讶，两人也没有多问。蒋蔷咳了一声，示意可以干正事了，贺佳琪便跑去远处将摄像机摆好，然后比了个OK的手势。

做访谈问的问题无非那么几个，贺佳琪当娱记那会儿就把这一套看腻了。闲来无事，想起包里还有半包瓜子，便捞了一把坐在一旁嗑。

凌巍一直没什么表情，不过倒是有问必答，虽然答案都很简短，一副不愿多谈的样子。贺佳琪一边嗑瓜子一边观察，却见他突然微微侧过头，目光准确地落在她身上：“谁允许你在我的花园里嗑瓜子的？”

贺佳琪动作一顿，一颗瓜子还尴尬地含在嘴里咬也不是吐也不是，却又听到他对蒋蔷说：“我是看在你们总编的面子上才接受你们的采访的，没想到你们的员工竟这么不敬业。”

蒋蔷一边道歉一边瞪贺佳琪。贺佳琪默默地翻了个白眼，说好的性格温和，左右逢源呢？要知道这人脾气这么诡异她才不答应帮这个忙呢又没钱拿！

“谁允许你在我的花园里翻我白眼的？”凌巍凉飕飕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贺佳琪瞪大眼，玩她吧？连她翻白眼都知道？说好的眼睛看不见呢？

贺佳琪刚打算上前去验证一下这人到底瞎没瞎，尽职的管家温言道：“贺小姐请不要生气，凌先生今天心情不太好，我带你去客厅坐坐吧。”说完又补充道，“那里可以嗑瓜子。”

贺佳琪：“……”

2

访谈果然三十分钟就结束了，贺佳琪看蒋蔷的表情就知道她也被这位天才作曲家虐得不轻。

管家殷勤地留两人吃饭，两人逃也似的走了。

回去之后贺佳琪找了凌巍以前的作品来听。他前几年算是高产的作曲家，写的主要是抒情类的慢歌，几乎每一首都流行过一段时间。贺佳琪躺在沙发上一边嗑瓜子一边点头，凌巍倒真是不愧天才作曲家的名号，只是能写出这么温柔的歌的人如今性格竟变得如此凌厉真让人难以相信。

贺佳琪听了几日的歌后接到了蒋蔷的电话，说是要再去一趟凌家，给凌巍拍几张照，好放在杂志里当配图，不过现在蒋蔷人在国外，贺佳琪只能一个人去。

贺佳琪知道她主要的目的不是拍什么配图，估计上次半个小时蒋蔷没问出点什么有爆点的东西，稿子通不过，这才让她再去一趟。她是真不想去，不过她欠蒋蔷颇多，没办法拒绝她。

贺佳琪第二天就拿着单反上门了。这天凌巍的管家不在家，贺佳琪按了二十分钟的门铃凌巍才来应门。他今天似乎并没有见客的安排，身上穿着宽松的居家服，头发也没有打理过，只是凌乱地垂在额前，倒是让整个人稚气了不少。

他对贺佳琪的不请自来明显感到不满，不过凌巍眼睛看不见，动作自然没有贺佳琪敏捷，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大大咧咧地进门了。贺佳琪以前做过娱乐记者，脸皮厚度自然胜人一筹。

贺佳琪说明来意，凌巍明确表示不愿合作，贺佳琪只能一边嗑瓜子一边跟在他屁股后面转悠，凌巍用棉花塞着耳朵当这人不存在，她也不在意，自顾自嗑瓜子嗑得开心，到了中午，一包瓜子终于嗑完了，便问凌巍：“中午吃什么？”

凌巍是第一次遇到这么不要脸的人，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你也别这副表情。”贺佳琪拍拍他的肩，“我知道你讨厌我，何必这么跟我耗着呢？你乖乖合作我不就走了吗？”

凌巍心想，你还真有自知之明知道我讨厌你。

他也不想跟她耗着，看这趋势估计也耗不过，于是便松口让她去准备午餐，他吃得满意了下午便让她拍照。贺佳琪撇撇嘴，应下了。

3

二十分钟后贺佳琪端着两盘黑黢黢的炒饭出来，凌巍看不见，但那刺鼻的焦臭味足以令他想象出他的午餐的模样。

凌巍嘴角抽搐半晌，道：“你可以走了，再见！”

贺佳琪凑过去：“别啊，好歹也是我辛辛苦苦弄出来的，吃一口吧。”

凌巍一把推开她，这女人何止不要脸，简直是女流氓！

贺佳琪见好就收，把碗放在一旁，从口袋中掏出个小药瓶晃了晃：“凌先生，这药是我在你房间里找到的，据我所知，这种药是治疗心理疾病的，你有神经病？”

凌巍的脸色倏地变了：“你才有神经病！”

贺佳琪吐吐舌头：“对不起说错了，你有精神病？”

凌巍抿着嘴角没有说话，从贺佳琪的角度望过去，正好可以看见他苍白的侧脸和乌黑的眸子，他的睫毛很长，长而卷，因为眼睛没有焦点，显出一种孩子般的天真茫然来，贺佳琪突然就心软了。

“凌先生，我也是受人之托给你拍几张照片，并不想要曝光你的隐私。”

凌巍妥协了，但是自那之后就再没有给过贺佳琪好脸色看，虽然之前他也说不上有多和颜悦色，但贺佳琪可以感觉得出这人是真的生气了。

贺佳琪给他拍了几张照片，又问了些问题，他都很配合。这是个各方面条件都可以当明星的人，一举一动间皆带着与生俱来的优雅和风采，但是他现在看不见了，只能避开人群，被困在一栋别墅里，离群索居。

结束的时候贺佳琪才发现外面下起了瓢泼大雨，她没开车也没带雨伞，雨停之前是走不了了。凌巍脸色不好看，但是也没有赶她离开，只是一个人进了书房没有再理她。

贺佳琪一个人在客厅看电视。此时是秋天，白天的时候气温适宜，到了傍晚温度却降得很快，贺佳琪缩在沙发上觉得有点冷。突然见凌巍走出来，将一条毯子扔给她，之后又不发一语地转身走了。他眼睛看不见，走路很迟缓，总要先用脚试探一下才敢往前走，贺佳琪看着他的背影，心里突然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这个人，或许是因为身体的残疾而变得尖锐犀利，但他的心里是软的。

4

蒋蔷对贺佳琪竟能搞定凌巍这件事表示很惊奇，贺佳琪将大致经过讲了一下，却没说凌巍在吃药这回事。没多久蒋蔷的稿子成功过审，贺佳琪功成身退。凌巍如今深居简出，贺佳琪又早已不在那个圈子里混，本以为两人不会再有交集，却没想到那么快又见到了那个男人。

“你的状况已经很稳定了，以后两周来一次就好。”年轻的心理医生微笑起来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三年之前贺佳琪遇到一些事，导致她的精神状态出了点问题，何靖文是蒋蔷介绍给她的心理医生，两人每个星期都要见上一两面。除了他，没有人真的了解过她心里的痛苦挣扎。

“那我请你吃饭呗，我们每次都是在这里见面，还没真的一起吃过饭呢。”

何靖文揉揉她的头发：“我等会儿还有一位客人，吃饭就留到下次吧。”

贺佳琪于是只能作罢。

跟何靖文道了再见，她刚走到电梯口却见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他孤身一人，手里拿着一根拐杖，动作略有些迟缓但腰背却挺得笔直。他穿着一身剪裁精致的修身西装，深色的裤子包裹着笔直修长的双腿，整个人显得瘦削而挺拔。他听到了她的脚步声，知道有人，所以出来的时候微微侧了一下身。

贺佳琪没想到会再遇到他，不知怎么的有些手足无措，呆呆地盯着他远去的背影看了一会儿，然后猛然蹿出电梯，跟了上去。

凌巍就是何靖文所说的那个客人。何靖文把凌巍迎进了办公室，贺佳琪盯着门板看了一会儿，然后在门外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她不知道她为什么要留下来，也不知道自己留下来要做什么。她脑子里有些乱，从刚刚看到凌巍开始。

凌巍在里头待了两个多小时才出来，又跟何靖文站在门口聊了一会儿。贺佳琪贴着墙根站着，何靖文一脸惊讶地看着她，她偷偷朝他比了个“嘘”的手势，何靖文以为她有事，只能草草将凌巍送走。

凌巍一走贺佳琪就凑上去问凌巍是因为什么事来找何靖文，何靖文爱莫能助地摊手：“保护客人的隐私是我们的职业道德。”

贺佳琪小声问：“他是不是人格分裂？”

何靖文瞪眼：“什么人格分裂，别瞎猜。他确实有点人格多元化的症状不过还不到人格分裂的地步。”说完又一脸怀疑地看着她，“你怎么对凌巍感兴趣了？”

贺佳琪嘿嘿地笑了两声，然后挥挥手走了。何靖文看着她的背影，脸上露出了复杂的神色。

贺佳琪在门口又见到了凌巍，他应该是在等来接他的车。

他的脸上没有一般盲人惯有的不安，紧抿的嘴唇透露着一种不易接近的冰冷气息，乌黑的眸子被低垂的眼睑半掩住，长而卷的睫毛微微颤动，带出些许天真茫然。街上呼啸而过的车辆，嘈杂的人群，在这一刻似乎都渐渐远去，只有这道身影，清晰得仿佛可以听到他呼吸的声音。

贺佳琪屏住呼吸，轻手轻脚地朝他走过去。他似乎是听到了脚步声，微微侧过脸扫了她一眼。明知道他看不见，她还是不由自主地呼吸一窒。

刚打算装成偶遇的样子打招呼，却见对面有个人朝他冲过去。那是个年过半百的妇女，手上拿着瓶透明的液体，嘴里还喊着：“畜生！如果不是你我儿子也不会死，去死吧！”

贺佳琪当时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脑子一热，鬼使神差地便朝他扑了过去。

待背上传来剧痛她才反应过来：“哎哟，我去！”

5

贺佳琪被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疼得意识模糊了，只隐约听到医生说：“硫酸重度烧伤，不过幸好是在背上，要不然这姑娘就算毁了。”

醒来的时候大概是在晚上，窗户外一片漆黑，病房里只亮着盏壁灯，闪烁着昏黄的光。

她抬起头，竟看到凌巍坐在窗边剥橘子，剥得很仔细很认真，眼睛微微敛下，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射出一片浅色的阴影，略显苍白的嘴角微抿，拉成一条好看的弧线。

他将橘子一点一点剥干净，然后一瓣一瓣分开，指尖沾上了少许橘汁，显出如月般清透的光泽。

贺佳琪呆呆地看了他很久。她伤在背部，所以只能趴着睡，头抬得久了便觉得脖子酸，脖子一动却不小心扯到了背后的伤口，痛得她直哀号。

凌巍微微转过头，沉默了很久憋出两个字：“谢谢。”

他这般郑重，贺佳琪反倒有些尴尬，她眨眨眼道：“其实我也不是故意的，我要知道那是硫酸我肯定不帮你挡。”

凌巍：“……”

贺佳琪恨不得抽自己两耳刮子。

贺佳琪醒来的第二天蒋蔷就来医院看她，她这才知道那天的事是怎么回事。行凶的人是个叫吴芳的女人，她的儿子曾经是个二线的明星，跟凌巍关系很不错，后来被曝出同性恋丑闻而自杀，从那之后吴芳的精神就出了问题，之前一直在精神疗养院待着，也不知道怎么的就跑了出来。

贺佳琪的脸色有些发白：“她就是明池的母亲？”

蒋蔷轻轻地点了点头。

“那她为什么说是凌巍害死了她的儿子？”

蒋蔷抿了抿唇，说：“可能是因为当时凌巍没有站出来帮明池说话吧。不过也有可能是记错了，你也知道她精神有问题嘛。”

贺佳琪呆呆地坐在床上很久都没有说话。蒋蔷看着她惨白的面色，几次想要开口，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下午蒋蔷哄着贺佳琪让她睡了个觉，贺佳琪却一直在做噩梦，翻来覆去出了一身冷汗。

临走的时候她对贺佳琪说：“佳琪，你不要再靠近凌巍了，你们两个，并不合适。”

6

贺佳琪不知蒋蔷是如何看出她的心思的，就连她自己都还没有完全确定。她不相信自己就这么毫无预兆地对凌巍有了好感，明明他给她的第一印象是冷漠尖锐。但是若不是喜欢，她也无法解释自己见到他就狂跳的心脏以及为他奋不顾身的勇气。

她知道，即使她事先知道那是硫酸，她还是会替他挡下。

贺佳琪将自己埋入被子里，她在其他方面脸皮厚如城墙，对感情却讳莫如深。蒋蔷说他们并不合适，并非因为两人性格的差异或是凌巍的眼盲，而是因为他是明池的朋友。明池这个名字是她一辈子无法摆脱的梦魇。

贺佳琪有意避着凌巍，这人却不知怎么的一改平日的作风，一天到晚往她的病房跑，虽然全程都是冷着张脸。

凌巍的性格本来就奇葩，而贺佳琪则是有意回避他，所以两人一整天也说不上一句话，但即使是这样凌巍还是要每天过来一趟，过来也不干别的事儿，就坐在那儿剥橘子。贺佳琪是挺喜欢看这人剥橘子的动作，但也受不了天天被投喂一大盆橘子。

“凌先生，咱能不吃橘子了吗？我都吃了五天的橘子了，换个苹果也好呀。”

凌巍动作一顿，颇为不满地看着她：“你知道这世界上有几个人能吃到我剥的橘子吗？”

贺佳琪翻了个白眼：“我谢谢你啊。”

凌巍不满归不满，第二天还真不剥橘子了，他带了袋苹果过来。

贺佳琪之前没有多想，直到看见他笨拙的动作才想起，这人眼睛看不见，对他来说只有剥橘子简单些。

他坐在窗边，抿着嘴角跟手中的苹果较劲。贺佳琪看着他，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眼眶却有些微微发烫。

“凌巍。”

“嗯？”

“你别再做这些事了。”她轻声说，“要不然我要爱上你了。”

他的动作顿了一下，沉默了很久才说：“我允许你喜欢我。”

这次轮到贺佳琪沉默了。

7

贺佳琪摸不准凌巍是什么心态，不知道他只是单纯地因为她是为他受伤所以来照顾她还是因为别的。不过不管他是出于什么心态她都不希望两人再这么下去了，委婉的话他假装听不懂，说狠话他也只是微微变了脸色，一个人坐在那里生闷气，就是不走。

这几天就连小护士看她的眼光都不一样，有一次她还听到她们在议论说627病房的那姑娘太过分了，男朋友对她那么好眼睛看不见还为她端茶递水她还嫌弃人家，实在丧心病狂！

贺佳琪都想给她们跪下了。

那天凌巍一直到傍晚都还没有出现，贺佳琪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隐约有些失落，兴趣缺缺地刷了一会儿微博之后起身去上厕所，刚下床就听到开门的声音，抬头一看，果然是他。

贺佳琪愣了片刻，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心头竟然闪过一丝窃喜，心里默默叹息一声：完了。

凌巍自然没看到她千变万化的表情，举了举手上的盒子说：“我去买了你想吃的泡芙。”

那家店并不好找，也不知道凌巍是怎么找到的。贺佳琪的鼻子有些发酸，她闷闷地嗯了声，然后说：“我去上厕所。”

凌巍便侧身让她出去。她还在想心事，突然感觉有人揽住她的肩膀将她带向一边。

贺佳琪定神一看，原来是刚刚有一位病人家属匆匆而来，她光顾着想心事没有注意，凌巍眼睛看不见，听觉却格外灵敏，早已听到急促的脚步声。他为了护住她受伤的背从侧边揽住她，自己却撞在墙上，颧骨处红了一大片。

贺佳琪怔怔地看了他很久。他眼睛看不见，又不见她说话，有些手足无措：“你没事吧？”

贺佳琪眼里的泪水终于落了下来。

最近护士小姐的心情又是高兴又是失落，高兴的是627病房里那对闹别扭的小情侣终于和好了，失落的是这样看来她们是没机会了。

贺佳琪这会儿自然是没空去注意护士小姐们的复杂心情，因为她又遇到了一个很严峻的问题：她是决定不再忽视自己内心真正的情感，但是她忘记了凌巍虽然对她很好，但他并未说过喜欢她。

也就是说她好不容易过了自己那关接受了这个人，结果发现自己还处于单恋加暗恋的状态，贺佳琪瞬间就觉得憋屈了，于是这几天变着法儿撩拨他。

“凌先生，我背上的伤口痒，你给我吹吹？”

“凌先生，我胳膊疼，你给我捏捏？”

“凌先生，好无聊，你给我唱首歌呗？”

不过她忘记了凌先生的属性可不是人妻，而是傲娇王子。

“贺小姐你之前不是很嫌弃我，不希望我再出现在你病房里吗？”

贺佳琪：“……”

8

贺佳琪在医院里趴了一个月终于可以出院了。本来蒋蔷说要来接她，结果临时被总编叫走了。贺佳琪乐得可以跟凌巍二人世界，这姑娘贼心不死，缠着凌巍说自己还没好完全，回家也没人照顾好可怜BLABLABLA……凌先生无奈，只能把她领回家。

贺佳琪在凌家被全能的管家照顾得无微不至，小日子过得非常滋润，倒是凌巍最近一直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过了两天管家说自己老家有点事，要回去住几天，贺佳琪表示出了对老管家万般的不舍以及对两个生活白痴被单独留下的万般不安，不过老管家最终还是走了，临走前对贺佳琪说：“凌先生这几天的情绪不太好，晚上要吃很多安眠药才睡得着，贺小姐你要多看着他点儿。”

其实贺佳琪也发现了这几天凌巍的精神状况有些问题，他经常把自己关在书房里，饭吃得很少，总是心不在焉，面色比以前还苍白，于是第二天贺佳琪就去找了何靖文。

何靖文说凌巍自从车祸导致眼睛看不见之后精神压力就一直很大，他以前是被称为天才作曲家的天之骄子，一夜之间变成瞎子，只能慢慢隐退，远离人群，把自己拘在半山腰的别墅里，过着单调无味的日子。他一天比一天怀疑自己存在的价值，渐渐迷失方向，这种心理压力会随着时间的积累越来越大，最终彻底将他压垮。

贺佳琪哦了一声，沉着脸走了。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走之后何靖文给凌巍打了个电话：“你交代的话我都跟她说了。”

电话那头的人低低地嗯了声。

何靖文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说：“你一定要这样吗？她也不是故意的，她心里也不好过。”

凌巍的声音冰冷若霜：“她不好过又怎样，他能回来吗？靖文，若不是凌家的资助你怎么会有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这一次你帮我，我们之间就算一笔勾销。”

何靖文于是只能沉默。

凌巍的病情在快速地恶化，他不愿意出门，一天只吃得下一点点东西，晚上只能靠安眠药才能入睡，贺佳琪带他去见何靖文，何靖文也是无能为力。

他睡不着的时候便坐在书房里听歌，贺佳琪窝在客厅的沙发里，听着书房里传出来的歌声。她记得这是凌巍写的曲子，歌手是明池。

凌巍一向只为一线巨星写歌，明池是个例外。之前她刻意忽视一切与明池有关的事，直到明池的母亲出现她才发现有的事再怎么逃避它都不会消失。

明池本来是有机会红的，他有出色的外貌，又很努力，还有凌巍在身后默默地支持他，如果不是她，他现在或许已经是当红巨星。

她知道她错了，但是已经晚了。在明池死的那天，凌巍发生车祸，他的人生从此陷入黑暗。有些事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欠了债总是要还的。

凌巍的失眠越来越严重，吃安眠药的量已经超出了人体承受的范围便把所有的安眠药收了起来，他便整夜整夜地失眠，整个人迅速地消瘦下去。贺佳琪束手无策，她最终还是去找了何靖文。

“我可以帮你安排，但是你真的想好了吗？他值得你如此吗？”

贺佳琪轻声道：“这是我欠他的。”何靖文抬眼看她，她却不再说话了。

何靖文见她如此，只能长叹一声。

9

贺佳琪不知道原来看不见的感觉是这样的，因为看不见，所以平衡感很差，没有安全感，仿佛被困在一个黑色的小屋子里，因为黑暗，内心的恐惧变得格外的清晰。

她看到小时候的自己躲在衣柜里看着父母无止境地争吵；看到母亲转身离去；看到父亲在病床上挣扎着最后还是输给死神；看到那个漂亮的男子从楼上一跃而下，风吹起他的发，露出苍白的面孔。

这三年里贺佳琪都不敢回想那时候的景象，即使那景象几乎每晚都在她梦中出现。她每晚都梦到她跟踪明池至他家楼下，欣喜地拍到了很有爆点的照片，然后回去写了一篇报道，因为有照片为证，这篇报道瞬间引来轰动，明池“同性恋者”的身份曝光，成为众矢之的，最终从十一楼一跃而下。

她摸了摸覆在眼睛上的纱布，再无法入睡。

何靖文经常会来看她，跟她说今天外面下雨了，或着今天天气很好，草坪上有小孩在玩耍之类的。她没有问过凌巍的情况，也没有问为什么他没有来看她。

蒋蔷第一次过来的时候发了一通脾气，说她不爱惜自己，竟然为了个认识不到半年的男人就把眼角膜给了别人，说着说着就哭了。

凌巍是在一个晚上出现的，她听到他的脚步声。眼睛看不见之后她才知道原来真的可以从一个人的脚步声中辨认出来人的身份。他像以前一样坐在窗边剥橘子，她闻到空气中酸涩的气味盖过了他身上的沐浴香气。

他将橘子一瓣瓣分好摆在盘子里，然后递到她面前，又想起她看不见，于是拿起一瓣喂进她嘴里：“佳琪，你还记得明池吗？”

她的嘴唇碰到他的指尖，她的嘴角微微颤动。

他继续说：“我是那张照片上的另一个人。”

她神色痛苦地闭上眼，一直想要逃避的伤疤终要被揭开。

明池去世之后，她辞了娱记的工作，窝在一家小出版社当编辑，再不敢碰触那个圈子里的一切，但是她还是遇到了凌巍。

她一开始并不知道凌巍跟明池的关系，直到明池的母亲出现。

蒋蔷告诉她凌巍是明池的朋友，因为凌巍当初没有替明池说话明池的母亲才会如此恨他，但是贺佳琪不傻，她知道这样说不通。

她去翻了当年自己写的报道和拍的照片，发现与明池在一起的人便是凌巍。因为他半隐在阴影中，所以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的时候并没有人认出他来，但贺佳琪此时却一眼就认出了他。

凌巍是明池的恋人，明母觉得若不是他明池便不会变成同性恋，自然最后也不会跳楼自杀。或许连老天都在可怜这个失去儿子的妇人，让她歪打正着将硫酸泼到了真正的罪魁祸首身上。

她不知道凌巍知不知道她是害死明池的罪魁祸首，她怀着万分之一的侥幸之心，如果他不知道，如果他永远都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就可以这样在一起？

事实证明这果然是她的奢望，她这样的人，怎么配得到幸福呢？

她轻声问：“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他倒是并不隐瞒：“第二次见面之后，我跟何靖文说起你，何靖文的表现很奇怪，所以我回去查了你的资料。”

贺佳琪苦笑。何靖文是他们两个的心理医生，他们之前的恩怨纠葛他恐怕是最早知道的那个。

“所以后来的一切都是假的？”

他似是笑了一下：“你觉得呢？”

他看着她痛苦的表情，脸上露出快意的神色：“觉得绝望吗？你知道我听到他的死讯的时候是什么样的感觉吗？我恨不得立刻跟他一起去死。我们没有伤害任何人，为什么要逼死他？”

贺佳琪没有说话，她脸上的表情渐渐退去，变得空白一片。她听到他将那些橘子全部吃光了，然后离开病房，她感觉到整个人在一点点地沉入黑暗。

两个月之后贺佳琪出院。她辞了杂志社的工作，在乡下租了栋小房子住下，往来的朋友只剩下蒋蔷和何靖文。她渐渐习惯了一个盲人的生活，她学会了依靠拐杖行走，她的手上多了很多细碎的伤口。

她渐渐明白，凌巍离群索居不是因为他看不见，而是因为当一个人心死之后外界的一切都变得毫无意义。

他让她切身地体会到他这三年来的处境和痛苦。他知道对于一个人来说什么是最痛的，他让她爱上他，然后告诉她这些都是假的；他让她心甘情愿自己沉入黑暗，然后告诉她这不过是他的复仇。

他在告诉她，有的时候死不算什么。

爱比死更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