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友情也是一种爱

2013-05-14 10:13桃子夏
花火A 2013年12期

宁为玉推荐:为玉我一直很喜欢桃子夏的文,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亲切感,就好比这篇友情稿,读起来就好像是旧友经年后写来的信,里面写的都是我们曾经的回忆,点点滴滴皆历历在目。

我也很喜欢桃子夏这个人,同样的也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亲切感,我还记得我跟她一起拍《锦夜》剧情卡的那天,她专门从深圳跑来长沙,我们在摄影师家的屋顶上被狂风吹得花枝乱颤,她却一直在微笑,那种发自内心的真诚就仿佛认识多年的老友,很温暖。

【想象中的女孩。】

费雯这姑娘,我妈第一次见的时候就说:“哟,这谁家的闺女,生得真是标致!”又不甘心地瞧了瞧我,“怎么你就长得像充话费送的?”

我痛哭流涕:“您是亲妈吗?”

老妈也痛哭流涕:“就因为是亲妈!才痛恨你没有遗传到我的美貌啊!”

我:“……”

那年我十六,也算笑靥如花的年纪。勉力勤学一年,终于考去北城最好的中学。去报到时,老妈一个个打量我的同学,猜测他们的来历和出身。都是些成绩好的乖孩子,规规矩矩跟着家长缴费,拿书,等着开班会。只因老妈多提了费雯几句,我额外留意她。她一人来报到,书往桌上一落就偷去了走廊透气。她确实美,如星的眸子里笼着一烟朦胧的雾,五官柔媚,胜在有一对凌冽上挑的粗眉,显出寻常女孩少有的英气。多年后我在网上瞧见化复古妆容的姑娘描着浓烈的粗眉时,心想,这描出的浓眉终究是不如她天生的美貌,艳绝,不落一丁点俗套。

费雯很快成为年级里关注度最高的女孩。成群的男孩子每天的话题都是她,也有人说,费雯不是好女,她本是直升另外一所中学的高中部,那所学校校风颇为严格,费雯犯事了被校方严正地劝退,不得已,来了我们学校。

那她是犯了什么事?好事者问。

爆料人故作神秘微笑,一个成绩不错的女孩子,人也聪明,就是特别漂亮。你说她能犯的是什么事呢?

关注她的人络绎不绝,可我一直觉得,费雯很孤独。

许多次我放学回家,在临近家门的金鱼店外见着了她。费雯住在对面小区里,每每见着她来到金鱼店,总是落寞的样子。一个人站在通透的大鱼缸前,许久许久。小姑娘,喜欢哪条?便宜点算给你。老板娘笑嘻嘻问她。

她也不答,摇摇头继续观望着。

那老板娘是我舅妈。舅妈后来告诉我,费雯那孩子,眼睛里很寂寞。

鱼游于冰冷的水,鱼游于漆黑的深海。一个懂得鱼的寂寞的人,我不相信她能有多坏。

后来有一天我去办公室交作业,路过走廊上见到好几个男生都不怀好意地坏笑,还拿出手机在那拍,拍的正是在走廊上打电话的费雯。我多瞧了一眼,囧囧地发现原来夏天太热了,她又出了汗,裙摆粘在了大腿上,有点走光。

围观的男生越来越多,在打电话的费雯全然不知,我揽着那一大叠作业本走过去拍拍她的肩膀,哎?费雯?语文老师叫你去一下办公室。她回身问,叫我?

对,叫你哪。

费雯迟疑地跟我走了,走了几步粘住的裙摆就落回了原位,走廊上男生纷纷失望。自那以后,我们越走越近。女孩与女孩成为闺密不需要太多理由,只因当年的我们年轻似一张白纸,人人心里有自命不凡的孤傲,又渴望着被懂得。

费雯只有父亲,他又是个生意人,忙得极少着家。她不爱保姆的手艺,三天两头找机会来我家吃饭,凭着一张会说话的巧嘴,我妈特别疼她,买菜总会捎上她爱吃的菜。

整个高一年级她都在我们家吃晚饭,然后两人一块做作业。窗外暮野四合,雪白的鸽群飞过了暗灰色的天空,鸽子的翅膀划过窗棂。扑哧扑哧。那用力挥动翅膀的声音引得我心头悸动万分,放下笔趴去窗边看。看晚霞拢住的一轮熔金的夕阳,渐渐的,沉入了沉沉的夜色里。那时我心头惆怅万分,也期冀万分,丰盛的未来似乎离这不远,稍一伸手就能够得着……费雯却从来不被这些有的没的打动。她只念书。

先做作业。然后预习明天的课程,预习完了又辅修一门外语——百分百的学霸。我笑她,这么牛的成绩,原先那个学校怎么舍得放你走?

每每说到这个,她傲气惯了的神色里就会闪过一丝不自然,我也就小心地不再提。进高二那年中秋节,费雯的父亲在外面照料生意没回,我妈叫她来一起过节,吃完月饼,我俩搬椅子去天台上赏月。那一年月光很亮,十五的月亮十五圆。见天台上没别人,我说,不如玩塔罗牌吧?

牌面一张张浮现出命运的沟壑。

“啊,你十七岁会有桃花!”我算算,“那不就是这一个学期?”

费雯脸一红:“乱讲,不准,我念大学之前要是再谈恋爱,爸非劈了我不可。”

“呃,也是。”我见过费雯的爸爸,雷厉风行,一看就不好惹。

随后又算我的。

“啊!居然也是十七岁?”

那就是这一个学期喽?

我和费雯激动地面面相觑。

【爱的目的就是爱,不多也不少。】

其实。

高一年级给费雯送情书的男生,就多得可以站满排球场。兼因她不但生得美,还是年级“学霸”,每次月考榜单第一名都是她,想不瞧见都难。大胆的都被坏脾气的费雯骂了回去,胆小无害的,他们的情书永远沉寂在了我的书包里。

对,是我的书包。

“再有人托你递这种信,你就直接扔掉。”费雯从来不看信。也不关注喜欢她的男生到底长什么模样。

高二上学期,年级转来一个混血长相的男生,一下子成为了全年级女孩的话题。易飞,母亲是本地人,父亲是西班牙人,雕塑般的轮廓一度让我的美术老师赞叹又赞叹。

“要说年级里真有形象好的孩子,一是费雯,男生就要数易飞了。”

易飞来我们美术周末特长班当模特的那天下午,我的笔尖从来就没随心走过。它一直飘在半空中。那天下午的画室里坐满了人,平素不来上人物速写的女生们都来了。

画室氛围暧昧。屋外三十二摄氏度的气温,屋内高出了两三摄氏度。

美术老师叫郝正常,好不正常的郝老师那天真是太好了。他捡了张高脚凳放在窗户边,瞧了瞧光线,对易飞招招手:“你过来。”

易飞走过去。

“你就坐这儿,放松地坐这儿,左脸对着窗户的方向。哎。对。就这样,这样同学们看到的你脸上的光线就比较丰富。”

易飞坐下了,挪挪脚步,努力找寻一个舒服点,又够帅气的姿势。白色的纱帘在风里轻轻飘起,画室里三十多人鸦雀无声,却有年轻的喜欢和荷尔蒙在空气里飘浮,暗涌着。女孩们躲在画板背后,终于能以速写的名义好好端详他。好似在端详一件在梦里憧憬过无数次的艺术品。笔尖在纸上沙沙响。

“易飞同学,你外套里面还穿了衣服吗?”郝老师问。

易飞显然没料到老师这么问,又一屋子女生,他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里面就一件背心……”

“那好,脱了吧!”

“啊?”

郝老师为难地说:“你大热天还穿着校服外套,这样厚怎么看得出肌肉线条?”

那堂速写课没人画得心安。少女们的心被一个十七岁男生俊美如魔的侧脸,和他手臂上每一寸皮肤和肌肉的线索所蛊惑。那天我值日。下课后教室走空了,空留着三十几个画板。画着三十多个不同角度的易飞,一个又一个角度的他,渐渐丰盈和立体,像足了一个活生生的人。风吹起了窗帘,画纸在风里沙沙响。我有一下没一下心事重重地扫地,直到门口站定了那个身影。

他叫住我。

“你好。”易飞环顾一眼,“都走了?”

我心狂跳:“是,是啊。都走了。”

他惋惜的样子,从背包里拿出一张折得整整齐齐的字条。

“能帮我个忙吗?同学。”

那纸条叠得整整齐齐。透出里面用蓝色水笔写的字迹。我明白了,我听见自己的心在狂跳到高处又一头栽了下来,跌得头破血流的。我接过那字条:“好,我会把这封信给她的。”

“你知道是给谁?”他意外。

“嗯。知道。”第一次帮人代交的情书时,我的声音会像这一刻这样疼痛,每说一个字都在淌血。我说,“给费雯的吧?”

谁说美人都是“美则美矣,没有灵魂”?能美到费雯那样的程度,一个擦肩而过就能让易飞这样的男孩子也一见倾心。即便没有灵魂,我也知足了。

“费雯?”易飞哈哈大笑,“给她干吗?同学。这是请假条,你帮我给美术老师!”

呃?

剧情怎么是这样子的。

我囧囧地接过,果然是请假条。大意是他从明天开始周末补课,不能来美术班当模特了。

易飞眨眨眼睛。

“这里女孩子太多了,又要坐足三小时不动,真受不了,我果断开溜了。”

这个家伙。我一头冷汗地收起字条。“行,回头我帮你给他。”

“那就靠你啦。”易飞冲我挥挥手,先走了。

“行。拜拜!”

我大气地也冲他摆手,假装不在意这样一个大帅哥的来去,心却跳出了一百八的狂速。有欣喜,有失落,更有一丝玫瑰色的激动。没等我回身,易飞又回来了,依然站在门口,与我保持着三四米足够心动的距离。

“忘了问你是哪个班的,叫什么名字?”

“关,关缈缈。”

“名字挺可爱的。”他走过来,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再见,缈缈。”

我没想到他会做这样亲昵的动作,在男女生接触还是禁忌的年纪。我呆住了。呆呆地瞧着他转身走入了门外的阳光里。

后来易飞告诉我。那天他瞧着我呆呆的模样,就想揉一揉我的头发,像平素里与表妹开玩笑时那样。真触到我的发丝时,他的手指被电到一般麻了一瞬。原来异性终究是异性,就算是开玩笑也很容易就动了心。

我无法招架,那样俊美。邪气。又有一点点诱惑的他。他像汹涌而来的大风迅疾地把我席卷了进去。我拥抱他,陷入了那片少年气息的风里。不能自拔。

【夜莺与蔷薇】

一切逃不过费雯的眼睛。在她第二次约我周末出去,被拒绝了的时候。

“马上要高三了,还是别跟男生走得太近吧。”她说,这男生一看样子就靠不住。

我不以为然,帅的男生难免眼泛桃花,至少在他身边的时候,只要老师不在,他都会牵紧了我的手。生怕一松手,我就会消失似的。这份被需要,被喜欢着的存在感很美好。好几次我跟妈妈说去费雯家玩,其实一下楼就拐去了另外一个方向,与易飞约好的奶茶店。每每见到父母额角不经意露出的白发,罪恶感就会加重一份,但一想到易飞,罪恶感又被甜蜜冲散了。

喜欢的目的就是喜欢,不多也不少。我只是想和他在一起。永远,在一起。

可是。

“原来她就是你的闺密?”一天,易飞忽然这么问我,他拿着我的手机翻图片。翻来翻去除了家里的狗,就是和费雯一块学习,一块放学,一块喝奶茶的照片。他端详照片里的费雯。

无端端心生忐忑。我抢回手机。

“怎么?”他咬着珍珠奶茶的管子,一脸坏笑,“你吃醋了?”

才没有,我否认:“她是不是很漂亮?”

他认真地说:“一般般。”

“她是级花,别给我装不知道。”

易飞委屈地卖萌。

“人家对你可是忠心不二的,嘤嘤嘤。”相安无事谈着秘密的恋爱一个月,老师没发现,我的成绩提前预警了——这一月的月考骤降二十五名,发试卷后,费雯认真地问我:“你对那个人,是认真的吗?”

我连忙捂住她的嘴:“嘘,小声点,我当然是认真的……”

费雯轻轻地蹙了蹙眉。

高二下学期的时候。一天夜里,我和易飞正煲电话粥,费雯一连打了三个电话进来。换作平常,一次打不通,她就会识趣。这天不依不饶连打了三次电话。我恋恋不舍地对易飞说,我得挂了,费雯连打了三个电话找我了。

易飞没好气,她什么意思啊,不知道你在跟我聊天吗?

我打给费雯时。

她只对我说了一句话,你来我家,现在。

费雯的爸爸去世了。就在刚刚。车祸。

我披了件外套趿拉着拖鞋下楼,惊讶地发现,她家三百平方米的大屋里,已经挤满了赶来的亲人和朋友。全都是费雯的至亲。他们三个一组,五个一群地讨论费雯爸爸留下的钱如何分配,公司的股权如何分配。费爸的公司刚刚上市,他的去世意味着一笔惊人的财富等待分配。他的妻子已去世,女儿又未成年——这蛋糕太大,稍微分得一杯羹都足够一生衣食无忧。

客厅里这么多人,每个亲戚都在谈论费爸的死——直到深夜,费雯打算去我家过夜,也没人抽出空来拍一拍这个孤儿的肩膀,安慰安慰她,说,没事,还有我们在。

当着这些人的面,费雯没有掉一滴眼泪,有保留地敷衍着他们抛过来的问题。

一出小区门口,她抱住我的肩膀放声大哭起来。那晚深夜的路灯下,她温热的眼泪顺着我的脖子淌进衣领里,她抱紧了我,像是抱紧了这世上最后一个亲人。那一晚我在心里默默发誓,从今往后要当她是我的亲人,我不要再看见她掉一滴眼泪。

过两天是我生日,原定了跟易飞去海边点烟火庆祝。听说我想带费雯一起去,易飞皱了皱眉:“能不能不带她?”

“去年的生日我和她一块过,今年有了你就撇下了她,不太够义气嘛。”

易飞盯住了我的眼睛,好一会儿,似乎要从我眼睛里里瞧出什么端倪,我给他瞧得狐疑了:“怎么?”

易飞把到嘴边的话又给咽回去了,摆摆手作罢:“随你。”

谜底很快揭晓。

到晚上大扫除后,班级生活委员詹荣荣提前来发生日卡片:“生日快乐……呃,遇上什么烦心事了?难得见你锁着眉的样子。”

我忧愁地点点头:“是有点烦心事。”

烦心生日要怎么安排,才能平衡好我最好的朋友,和我最喜欢的男生之间的关系。

荣荣皱眉,凑到耳边轻问:“原来你都知道了?”

我觉出了古怪:“知道了什么?”

等我满心震惊地去找易飞问个究竟,在他们班的楼梯间撞见了他。多年以后,我的心里已经没有恨了,却仍记那是一个小风天。楼下种的木莲花,肥厚芬芳的花瓣在风里沉沉地落,一如我的心。瞧见走廊上的易飞,还有和他说话的那女孩时,我的心沉了下去,像是咚地掉进了一泓深渊。

楼道里跟易飞说话的,正是费雯。

这处偏僻的楼道平素里一个人也没有。我走这边也不过是为了避开同学,不让多是非的人瞧见我神色里的狼狈,哪知刚巧就遇见了他们——

易飞和费雯。

年级里的金童玉女,原来曾经是一对。

刚才,荣荣小心翼翼地透露:“我也是听别人说的,你别伤心啊缈缈。那个……易飞和费雯都是从三中转来的,是一对。他们这一对太扎眼了,在学校里很有名。后来听说在教室里谈恋爱被教导主任给抓住了,两人又闹矛盾,费雯心灰意冷才转走的。”

我愣在那里,许久逼自己憋出那三个字:“我不信!”

那一刻我笃信。费雯不可能一个字都不跟我讲,她明明知道……

易飞。

费雯。

我没有叫他们的名字,寂静的楼道里漂浮着木莲花瓣似有若无的花香。馥郁。芬芳——是谁说过,不要去碰太过美丽的东西。美丽的东西往往有毒。越美丽。越有毒。

我瞧着我最好的朋友,和我最喜欢的男生,他们对面而立,堪比名画的美好侧影——恍然觉得这句话“越美丽,越有毒”真是讲入了我的心,那么地讽刺。楼道太安静,我的脚步惊到了他们。两人双双回头。

“缈缈?”

易飞叫我的名字,惊讶。

费雯的脸色煞白。

瞧见她脸色骤变,我就知道荣荣说的都是真的了,闷声不吭掉头就走。从小到大我都是这样,妈妈说,我就是个闷头葫芦,平时大大咧咧,真遇见了委屈只知道闷头走路,一句抱怨也不肯说。我掉头就走,一路跑得飞快,连书包也没拿往校门外跑。

我真是个十足的傻瓜。

跑到学校西边的湖边才停住,心脏突、突地跳,仿佛要跳出了胸口。身后响起脚步声。是费雯和易飞追过来了,我想避也避不开。费雯跟我解释,缈缈你误会了,我今天就是跟易飞商量怎么帮你过生日?!

还骗我?

我没有哭。

原来人到了最难过的时候是不会当着人流泪的,因为那份难过里多多少少夹杂了尊严被践踏的失落,自尊心不允许你当着伤害你的人的面哭。再心痛,也得咬牙撑着。

我问她:“你跟易飞在一起,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是,我是很早就喜欢他了,但你跟我早一点说的话,我不会吃醋,更不会跟他在一起!”

我介意的是,我们是这样好的朋友,为什么她不早一点告诉我,为什么易飞转来的时候她不跟我漏一点点口风?那样我也不至于如此难堪,人人都知道他们是一对,我蒙在鼓里。

费雯咬着唇,泪从她眼里滚滚而落。我认识她这么久,只见她哭过两次,一次是她唯一的亲人,爸爸去世;还有一次就在我面前,这一天。她认认真真地对我说,关缈缈,我把你当最好的朋友,你觉得我有必要为着这么一个渣男弃你于不顾吗?

我不想多说,往后退想逃开,脚底一空忽地往背后仰去。视野里的一切从平视的他们,变成了头顶的天空,然后是周围汹涌涌上来的湖水。

扑通。

往后仰面摔进了湖里。

我不会游泳,扑腾几下踩到了湖边的青苔反而滑得更远,一连呛了好几口水,易飞和费雯在岸边大声呼救,可这放学后的校园外,哪里还有人?很快我就筋疲力尽了,水不断地往喉咙里涌,手和脚都不再抬得起来。

离岸边越来越远,浑浑噩噩间我自嘲地想,这次,怕是没救了。然而又是扑通一声水响,不会游泳的费雯也跳进了湖里。

醒来时我俩都躺在校医院的病床上。

医生没好气地说:“你们真是命大!晚送来一分钟就都救不活了!”

我妈哭得抽抽搭搭地告诉我,我掉进湖里后,费雯也跟着跳进湖里,她也不会水,把校服的袖子一端绑在湖边的柱子上,一端自己揪着,就这样下水去救我。

一次没够着,就再试一次,直到呛了好几口水的我抓到了她的脚,拼命地抱紧了。可她不会水,易飞又去叫人了,我们俩都上不了岸。

妈妈说:“缈缈啊,这次要不是费雯一直抓着你,你就真的沉下去了。你得好好谢谢她啊。”

我没吭声。

如果妈妈知道我为什么会掉下去,还会那么真切地要我去谢费雯吗?

【夜空里最亮的星星。】

住院时易飞来看过我一次,趁我娘不在的时候,偷偷溜进房间,问我:“缈缈,你没事吧?”

我把头埋进被子里不想理他,易飞撒娇道:“你别生气了,我和费雯是好过,不过那都是初中的事情了,为了那次恋爱我们一个被劝退,一个记了大过。缈缈,实话跟你讲,我下月就走了,我爸帮我联系了英国的高中。往后我们很难见面了。”

他顿了顿,见我不吭声,又轻轻问了句:“你没什么话想跟我说?”

我闷在被子里许久:“我们就这么算了吧。”

“因为费雯?”

“对。”其实在费雯跟着跳下湖里的那一秒,我就不恨她了,或许我从来就没有恨过她。我只是妒忌他们俩在一起的这个事实,会同时夺去我的男朋友,和我最好的闺密。我告诉易飞,“她要是真喜欢你,我愿意退出。”

“你愿意?”他惊讶。

我点点头。

这一次轮到易飞狼狈了,他自嘲地苦笑:“我真是自视太高了。原来我在你们心里的位置,都不如你们在彼此心里的位置。缈缈,对不起,那天是我去找费雯,问她能不能复合。你猜她怎么答?”

我屏住呼吸。

听得他轻轻说,很失落:“她说,爱情就那么一两年,会过去的。可友情不一样,她想和你做一辈子最好的朋友。你是这世上她最亲近的人。”

伤好了回去上课。

我故意不去打听费雯什么时候回来上课,却一天天地忍不住看她的桌椅。一周后她还没来,问班主任老师,她惊讶地问我:“你不知道费雯把户口迁到北京去了?她去北京念高二下学期!今天晚上的航班就走了!”

打听到航班号,我丢下书包就往机场跑,花全部的零花钱打了一辆出租车,一路心急火燎到了机场,一架航班正斜斜地飞上天空,以一去不回的姿势——费雯的航班飞走了,我呆呆地望着它飞走,垂头丧气地在机场大厅里杵了好一会才拖着步子往回走,踱出没多远,就见着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费雯拖着沉重的旅行箱在服务台改签机票,就她一个人,背影寂寥得像极了她失去父亲的那个夜晚。那一晚,她的眼泪顺着脸颊流到我的脖子边,那时,我曾发誓不会让这姑娘再流一滴泪,我们要做一辈子最好的朋友。

那一刻友情何尝不是比爱情更灼热,真挚得烫人?

费雯没瞧见我,换好登机牌往安检的方向走,我们隔着大半个机场大厅,我怕她一进安检就见不着了,不管不顾地大喊了一声:“费雯!”

不等她回头,一路追了过去。

从学校赶往机场那三十分钟里,我设想了无数种相见的可能,我想告诉她,没关系,易飞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我不稀罕他,我稀罕的是你;

我想告诉她,其实世上所有的人,都比不上你,那天我只是一时气愤而已。

……当她应声回头,我刚好跑到她面前,给了她一个大大的熊抱,那些想说的话一句也没说出口,只有一句——“为什么要走?我舍不得,舍不得你!”

我们抱住彼此哭得像两个傻瓜,我们都为了同样一个男生,为了可笑的早恋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我这辈子都不一定找得到一个真心的男朋友,他为了救我,就算不会游泳也会跳到冰冷的湖水里去。可费雯她会,她会不顾一切地去救我。

在友情与爱情强烈碰撞的刹那,我们都没有恍神太久,就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友情。

【如果友情也是一种爱】

去北京念高三,是费家一早为她铺好的路。

费雯一走七年。

七年里我们像是失散于天空两边的星子。我留居本市,她远走他乡,我贪恋安逸,她周游四方……我们各自走过不同的人生轨迹,爱过几个不靠谱的人。我曾在家里楼下因为失恋而大哭,她也因为被人甩了,一个人在马路边抽烟到天亮。我们狠狠嘲笑对方又爱上了一个不靠谱的渣男,然后又默默借出了肩膀,安慰着对方,说,不要怕,老天爷可长着眼哪,像我们这样善良的姑娘,一定会遇见幸福的。

我和易飞没有再联系,费雯说她也是。朋友圈里常见他发上不同女朋友的照片,男生心理年龄成熟得比女孩晚,等我们早早拥有了一颗有那么一点点苍老的心的时候,他还是那么年轻,他还渴望着寻欢作乐。

他配不上我们的爱情。

许多次,在又遇见了一个不靠谱的渣男后,在连续加班后,我筋疲力尽地打电话给在北京的费雯,说,完了,我对未来绝望了,我这辈子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遇见真命天子,如果他真的存在,能不能早一点翻山越岭而来,他知道我等他多久了吗?

每当这时候,费雯总是在那边安静地听,时不时损我几句,就像年少时那样。大学毕业第三年的时候,一次同学聚会上,我遇见了大熊。大熊那家伙,缺点一箩筐,可他哪怕全身上下只剩下两百块了,哪怕自己饿得没下顿了,他也愿意拿出这两百块来给我花——只要能换我开心。他爱我。

决定答应大熊做他女朋友的前一晚,我心有灵犀地收到费雯发来的短信,短短一行字,她说:“缈缈,我想结婚了,我遇到了一直在等的人。”

她的真命天子成熟稳重,大出她六岁,绅士体贴得令人妒忌, 女同学们艳羡不已。婚礼上易飞也来了,带着他的小女朋友,两人卿卿我我。大抵听过一些往事,大熊一直没给桌子对面的易飞好脸色看过,闹得易飞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偷偷发短信给我——

“喂,你跟你男朋友说我什么坏话了?”

我莫名其妙地回:“?”

他又发来一条:“他一直瞪着我,杀气很重啊。”

我哈哈大笑,没有回他的短信,在桌子下握紧了大熊温暖的掌心。这时灯光变暗,聚光灯落在一对新人身上。费雯本就美,这一刻美得如梦似幻,令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黑暗里,所有人都羡慕地望着台上那一对幸福的嘉人,只有我,傻气地坐在黑暗的筵席座上,默默哭成了泪人儿。

大熊问:“你哭什么?”

他哪里会懂。他永远不会懂。那年我和费雯在机场抱头痛哭,我们互相安慰,这辈子哪个女孩子不是爱过几个渣男后,才会遇见真命天子的呢?我们再不要被不值得的人耽误,我们要考上最好的大学,拥有最棒的人生。

大熊又问:“啊,她结婚你也跟着哭,难道你也喜欢她?”

这一次我没有否认。男孩子们永远不懂,女生在十几岁时还不曾遇见爱情的时候,她们对于友情的苛求,何尝不是浓烈的?会妒忌,会甜蜜,会吵架,会疏远,又会恋恋不舍地再次靠近,俨然如一对恋人……如果友情也是一种爱,她们曾那样深深地爱着彼此,一路艰难相扶,走过那几年又傻气又甜蜜,足够回忆一生的青春。

泪光里我端详台上的费雯,默默许愿——

“我最亲爱的闺密,我要你永远幸福。”

编辑/眸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