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声音煮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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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声音肯定是一个养狗专业户。上一篇刚写了一个萌系养狗的故事,这期又已狗狗和人分别的视角写人类和宠物的关系。狗狗好让人心疼。
突然想起每天坐公交车时,电视上播放的那个关于宠物的公益广告:不抛弃,不放弃。
曾经是你为我撑起一片天,如今我高大了,请让我接下你的天。
【1】狗狗篇:哇!火腿
在饥肠辘辘的我看到一根火腿肠从天而降时,我毫不犹豫地一口咬住了它。
我还没来得及看一眼施舍给我食物的那个戴着黑色毛线帽的中年男人,没注意他笑里藏刀的脸,甚至还没嚼烂刚下口的火腿肠时,我的眼前便一片漆黑。
我被裹住了,被粗鲁地抱了起来,并狠狠塞进了笼子里。
在我听见汽车的鸣笛声时,我伤心地呜咽起来。
我并不难过我被绑架了,我只是很可惜那根没来得及吃完的火腿肠。
“绑架意味着你要被送去人类的餐桌上。”与我同塞一个笼子的狗友说。
我应该感到害怕、惊恐和悲伤才对。可是我的心,尘埃落定了。
我在人世间流浪了这么多年,终于有了一个落脚的地方。我不用再去担忧雨天没地方睡觉,不用再盼望下个垃圾堆还有残羹冷炙,更不用小心翼翼提防那些人面兽心的怪物。
有了归属便是好的,无论它是好是坏。
货车在夜里马不停蹄得跑了两天。我早已饿得连抬眼的力气都没有了。在我模糊的意识中,汽车停了下来。笼子被陆陆续续搬下车,我在大家的狂吠中,彻底清醒了。
我们是待宰的食物,在这个月黑风高的夜晚被堆放在一家亮着灯火的狗肉馆门前。我被放在了笼堆的最里面,我看着我的同伴们被一个个搬进了屋里,送去了地狱。它们有的不满吼叫,有的睁着无辜的眼睛轻哼,还有的早已没了知觉。
在我被绑上车前,我看到远处的草坪上一个迟暮老人正牵着狗散步。
我那麻木不仁的心忽然颤动了。
屠刀下就是我的归属吗?
我不愿就这么简单地一了百了,我需要找回我的家人。我也想与人漫步在斜阳下,我甚至宁愿被人用绳子牵着。我不要自由了,没有家的自由根本不会快乐。
我开始拼命咬笼子,用我当年吃奶的力气啃着冰凉的铁丝。
马上也要轮到我进去了,我落下了眼泪。
这时我听见一个低低地人声在呼唤。我听不懂,这声音却成了我救命的稻草——
“阿宝,是你吗?”
【2】少年篇:阿宝,是你吗?
“阿宝,是你吗?”我看着马路对面笼子里的那只长毛小狗。它的脸长得像那只与我失散多日的阿宝像极了。我忍着心中的激动,悄悄靠近这个狗肉馆。
它疯狂地咬着笼子,牙齿白森森地钳在铁丝上,暗红的牙龈渗满了鲜血。
惨不忍睹。
狗肉馆的人似乎搬累了,正坐在里面抽烟休息。
我想要救它,就算它不是阿宝。我偷跑过去,尽量放轻脚步声,麻利地打开了狗笼。笼子里的狗很快冲了出来,其余的笼子里的狗叫得更厉害了。可是我根本没有时间再救多余的狗,趁里面的人还没出来,我赶紧跑进了转角的巷子里。
我听见狗肉馆的人骂骂咧咧的声音,在路灯微弱而昏黄的光线里,我看到跑向我的那只小狗。它的嘴巴还在流血,看着我的眼神里居然装着希冀。
它并不是阿宝,阿宝是我家两年前失踪的老狗,它的背上有一块毛是黄色的,而这只流浪狗虽然脏乱不堪,我也能辨别出它的毛色原是纯白的。
我蹲了下来,摸了摸它的小脑袋。小狗也蹭了蹭我的腿,它的脖子上是一个陈旧破损的黑色项圈。看来它曾经是有家的。
我曾经也是有家的。
我的心里忽然灌满了怜悯的心情,我是可怜这只满嘴是血却依旧对我欢快摇着尾巴的小狗呢,还是可怜与它同样流浪着的我。
一阵北风刮来,我冻得缩了缩脖子。我又想到了阿宝。
小时候家里还没暖气时,我总冷得抱着阿宝取暖写作业,它也惬意地睡在我怀里。可它成长的速度比我快太多了,当我仍是个搭着板凳够上洗手台的小正太时,它的个子已经长成了我的怀抱容不下的地步。
两年了,我依然想你,总是盼望着能在街上意外发现你。阿宝。
已经深秋了,我需要找个地方过完这一夜。
我摸了摸口袋里仅有的钱,看着不远处闪烁着的网吧招牌,站了起来。
我并不打算明天就回家,暂且我也只有在网吧过夜的资本了。我看了看脚旁的小狗,我们萍水相逢,我却并没有带上你的能力。
抱歉,再见。
幼时的我不懂事,在路上看见一些猫猫狗狗,就用石子去砸它们,这个时候爸爸就会在路人纷纷的侧目下狠狠地教训我。后来阿宝来到了我家,我对阿宝从难以接受到爱护,爸爸总是笑着看我和阿宝玩各种游戏,他笑的时候,鼻侧两旁的法令纹便会冒出来。
后来阿宝失踪了,我业余生活的主调变成了搜寻阿宝,而爸爸却不在站在我这边了。我们开始争吵,他说我在浪费大好的学习时光。这时的他的法令纹已经深深嵌在了他的脸上,像是岁月的疤痕,无论他是哭是笑,都一览无余。
时光从来都是自私的。它不管你是成长,还是衰老,它都不停得走,不快也不慢,像是爸爸带阿宝散步的脚步,不疾不徐。
我和爸爸的距离,早就不是如兄弟疯乐在一起的亲密无间,阿宝的离开,成了阻挡在我和爸爸中间,一条无法跨越的沟壑。
我开始在本地的流浪犬救助站当义工,用闲暇的时间照顾着那些可怜的天使。爸爸却觉得我做的这些都是白费力气,还不如在家里多写几道几何题目。争吵的爆发源自他阻止我出门去救助站。
“大学重要还是那些流浪狗重要?”他指着我的脸恨恨问道。
我的沉默似乎加剧了他愤怒的火焰。在他气急败坏地甩了我一个巴掌后,我离家出走了。
离家出走这种事就是预谋已久加一点点冲动。它带来的一丁点的胜利感被通宵后疲惫与饥饿感全部打翻。我推开网吧的玻璃门,揉了揉干涩的眼,一只灰白的狗摇着尾巴蹭着我的腿。
就是我昨晚救的那只流浪狗。
它在这里,等了我一夜吗?
【3】狗狗篇:这让我想起她
我在这里,等了他一夜。
他救了我,像是曾经的她把我从宠物店的笼子里救出来那样。所以我想,他也同样可以给我一个家。
少年的笑容在清晨的阳光下熠熠生辉,他温柔地摸了摸我的头,说:“我记得初三那年,通宵写作业时,阿宝也守了我一夜。”
然后他买了两个肉包子,阔气地分了我一个。我好久没吃过热气腾腾的食物了,我想用牙齿咬出肉馅,可是我的牙齿疼得没一点力气,于是我用前爪胡乱扒着。
少年见状捡起了地上被我的爪子挠的脏兮兮的肉包,掰开了它,还撕成了一块块的,堆在塑料袋上。
我迅速一扫而光。
沾着肉味的塑料袋被我舔了又舔,直到上面的气味都没了,我才抬头看看少年。
他的眼睛弯弯地像是夜晚的月亮:“还想吃啊?”
我听不懂他的语言,可是这句话,我的主人也时常说,她也总是在我吃完东西时这么宠溺地看着我。虽然时过境迁,可是曾经的温暖仍在我心底记忆犹新。
但是我不明白。她可以容忍我儿时的调皮捣蛋,可以耐心地教我一遍又一遍的定点上厕所,大病小病也都治过了,为什么最后她用带着泪光的眸子看着我,对我告别呢?是我不够好吗?我已经不再在独自在家时胡乱啃咬家里的东西来满足我的安全感,也不再介意厕所干燥与否,更不会挑剔她辛苦搬上六楼的十公斤的不合我口味的狗粮。
临走时她对我说:“到了新家也要乖乖的哦。”
我只判断出这是她对我的赞美,就像她以前说“出去玩要乖乖的哦”那样的语调。所以我摇着尾巴开心地跑出了门。我在车上踮起脚欢快地甩着舌头看着窗外的风景,我以为这是我们的春游,我并没发现她根本不在车上。
那是我最后看她。她的长发依然香香的,蹲下来时搭在我的脸上。温暖的手心抚着我的头。我忽视了我嗅到的悲伤气息,亦没在意她微微隆起的小腹。
后来我想了又想,唯一不平常的就是她的肚子。
那是我必须离开的原因吗?
我被送到了一个新的环境。陌生的人,陌生的草地。我很想她,所以我总是哀鸣,这个时候新主人就会不高兴地用拖鞋打我的屁股。
她会过来接我的。她并没告诉我她不要我了。我这么想。
日复一日,我的希望渐渐破灭了。她不来接我,那我就自己回去。在新主人倒垃圾的空隙,我头也没回地冲了出去。
理所当然地,我迷路了。再后来,我成了流浪狗。
回想起来,那是多么遥远的事啊。她的脸,都被时光模糊了,可我对她的想念一直那么清晰。
【4】少年篇:跟我回家
回想起来,天真烂漫的时光随着青春的狂奔迅速后退,被甩得愈来愈远。
小时候家里拮据,爸爸忙于生计总是在外开货车奔波着,为了多赚点钱,他宁愿开夜班车拉货。尽管很辛苦,他仍会抽出一点点空隙时间来陪我。
十岁那年的儿童节,他曾承诺如果期中考试优秀就送我那架遥控直升机。五月底时他仍在外面工作。妈妈说起码六月二日才能回。
我鼓着腮帮子任性地赖在沙发上,嚷嚷着爸爸答应我了今天会送给我那个玩具。
晚上九点时,门锁响了。阿宝也兴奋地“汪汪”叫唤。
我兴奋地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妈妈也从房间走了出来。爸爸走进了家门,可是他却满头是血。连身上的深蓝色夹克都有血迹。
刚到嘴边的“爸爸你怎么回来这么晚”的牢骚都被吓住了。妈妈更是语无伦次地从里屋拿胶布和止血药,她边抹眼泪边帮爸爸处理额头上的伤口,我惊得与阿宝一起傻傻站在一旁。
“你这怎么弄的?”妈妈带着哭腔质问。
“半路忽然冲出了一只狗,我急拐弯撞到了电线杆。”爸爸咬着牙忍痛回答。
“那你怎么不立刻去医院?头都撞破了!”
爸爸却从袋子里拿出了礼盒,脏兮兮的疲倦脸上勉强露出笑容:“这不是赶回来奖励我儿子吗?再说了,去医院,那得花多少钱?”
而童稚的我却大吼着:“爸爸你直接开过去就好了啊,那只狗自己活该!”
爸爸却皱着眉狠狠敲了敲我的额头:“如果那只狗是阿宝,你还要爸爸开过去吗?”
我百无聊赖地在大街上沿路踢着小石子走,那只流浪狗也跟在我身旁,安静陪着我。
我拿出手机开机,果不其然是一连串的未接来电。各种各样的人和乱七八糟的劝说短信。
我随意坐在了路边的石椅上,狗也挨坐在我脚旁,乖巧地看着我。那双乌溜溜的圆眼睛在脸上乱七八糟的毛发里显得尤为明亮。可是它的嘴旁仍挂着瘆人的血痂,这时候我才注意到它的右眼上有一道伤口,像是碎裂的玻璃珠。
我回不了家,更无法带你回家,那么就让我帮你找家吧。救助站的狗太多了,我不能再多加负担,最好的结果是有人愿意领养你。
我带着狗来到了宠物店前,它见我走进了店里,踌躇地站在门口,痴痴地看着我似乎不愿进来。流浪狗大抵都不愿轻易闯进人类的地方吧。
于是我走过去抱起了脏兮兮的它。
“麻烦给它洗澡,再处理一下它嘴上的伤口。”
在狗被送进美容间洗澡之时,我在店里无聊地看着各种宠物商品,以及笼子里各种各样的漂亮狗狗。
锦衣玉食与禁锢,流离失所与自由。
似乎真没有两全其美的事。
阿宝是为了什么离开呢?为了摆脱那根牵引绳吗?忽然想到了老人们说的话,狗一旦觉得自己命在旦夕,便会主动离开家,去一个主人找不到的地方。因为它们不愿让主人伤心。
傻阿宝,你才没这么矫情对吧?你是一只二货狗狗,你一定只是一时贪玩忘了怎么回家,你也一定会像这只流浪狗一样遇到像我这样的好人。
我坐在店里,安静等待着。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气喘吁吁的男子忽然冲进店里,他一眼看到了我,飞速拽紧了我的手臂。
这个戴着黑色毛线帽的人,便是我的爸爸。
“好小子,要不是街坊邻居通知我在这儿看到你,我还真不知道怎么找你!”他的双眼布满血丝,怒气冲冲地瞪着我。
我立刻甩开他的手,不语。
“跟我回家!你还上不上学了?!”
“不要。”
爸爸扯着我的衣领想拖走我,店老板满脸复杂地看着我们,一副欲口难言的模样。
可是我早已不是当年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子了,他根本拉不走我。
“你不回家?那你在这里干吗?你说话啊!”他气极败坏地吼着我。
这时店员将打理好的狗抱出了美容间,放在了桌台上。他冲着正与爸爸对峙的我说:“嘿,你家的狗洗好了。很漂亮,是一只白色贵宾呢,之前都没看出来。”
我应声转过头,看到了焕然一新的流浪狗。
除了眼睛的那一点点瑕疵,它真的很好看。白色的毛蓬松靓丽,经过美容师的修剪后都快看不出流浪狗的痕迹了。它嘴旁的痂也被去除了,整体看来真是干净清爽。还没等我走过去摸摸他,爸爸一步挡在我面前:“什么?你的狗?你瞒着我偷偷养狗?”
还没等我还嘴,桌台上的狗忽然对着我爸爸狂吠起来。
【5】狗狗篇:就是他!
就是他!这个戴着黑色毛线帽的男人!是他绑架了我!这个坏人!
我愤怒地朝他吼叫。
少年不解地望着我。这时一个胖女人也走进了宠物店,她的身上笼罩了一层灰暗的气息。她发现了那个坏男人,细细打量了他一遍,紧接着激动地上前对他叫道:“就是你!就是你偷了我的狗!”
“神经病吧!”坏男人皱着眉推开胖女人。
“你昨天趁我跟别人聊天就把我家狗抱走了!我追你跑了两条街!你这衣着和身材我不会记错!我家妞妞呢?你把它拐哪儿去了!”胖女人有些情绪失控,她扯着坏男人的衣服哭喊着。
“爸,你偷别人的狗?”少年睁大眼睛,一脸不相信的模样。
坏男人紧张得冷汗直流,他不停地重复着:“你认错了!你认错了!”
胖女人依然拉着坏男人不放。坏男人急得扯开了她的手,拉着少年的胳膊快速消失在我的眼前。
【6】少年篇:真相
爸爸拉着震惊的我逃似的离开了宠物店。
直至那个女顾客消失在我们身后,爸爸将我拉至了拐角的巷口,我才回过神,狠狠甩开了他的手。
“爸!你老实告诉我刚刚那个阿姨说的是不是真的!”我看着这个已经矮我一截的苍老男人,他面容倦怠,气色极差。
爸爸锁着眉头不说话。
“趁着我还叫你一声‘爸,请您回答我的问题,还有,阿宝失踪的真相。”我咬着沉重的字眼,缓缓说。后面的问题只是我临时想到的,直觉告诉我这之间必定会有联系。
爸爸的身子轻微震了一下。
在这短暂的沉默里,我的脑中飞速闪过了成长中的各种画面。有幼时第一次抱阿宝时大哭的画面,第一次带着阿宝和爸爸妈妈爬山的夏天,以及犯错妈妈骂我时阿宝勇敢挡在我面前冲妈妈狂叫的样子。
在我茁壮发育时,阿宝已经走向暮年了。明明应该是安度晚年的时光,它却不见了。
终于,他点了点头,压着嗓子说:“阿宝那年误食了老鼠药,死了。”
咚,咚,咚。
在爸爸话毕的那一刻,我的世界寂静了。我清楚听见了心脏的跳动声,仿佛提醒着我还活着,活得这样真实。
“你为什么当时不告诉我?”眼泪一下子涌了上来,浸泡着心脏,酸涩无比。
“你那时中考……”
“然后呢?阿宝的尸体呢?埋在哪里了?!”我强忍着泪水。
爸爸深呼了一口气,别过脸:“卖了。”
“你把它当成狗肉卖了?”我的声音颤抖,泪水终究决堤,“阿宝是陪了我们十年的亲人!你怎么忍心?你这么残忍?你还是我爸吗?”
爸爸慢慢抬起颤抖的手,似乎想拍我的肩膀,却又放了下去。他低着头不敢直视我的双目。
我冲出了巷子,开始狂奔。
我不知道还有什么方法能平复我的悲愤。
我第一次哭了这么久。
小时候爸爸总说男儿有泪不轻弹,所以自我懂事以来我几乎没哭过,只有阿宝失踪的时候,我掉了几滴泪。
两年后的我知道了阿宝失踪的真相。阿宝死了,心目中那个伟大的爸爸也随着在我心里死了。
我跑到了儿时常来玩的球场。如今的它已经残破不堪,铁丝网破漏连连,篮球框也歪歪倒倒。
这里是爸爸教我篮球的地方,也是我经常带阿宝来遛弯的地方。
还记得第一次带阿宝来打球时,小家伙看着球在地上滚来滚去,本能地追着球想要咬给我。可是篮球并不是它的塑料玩具球,它滚地速度飞快,体积也相对较大,阿宝非但没追上球,相反还被篮球砸到。
它惊得呜咽一声后,便再也不敢靠近篮球了。当球不小心滚落,阿宝吓得跑出球场时,我和爸爸便会捧腹大笑。
物是人非,回忆的画面碎成了渣,刺进心里,疼痛难忍。
我无法理解爸爸对阿宝做的事,我想问得更清楚些却又不想面对他,我索性给妈妈打了电话。
“儿子你在哪?”接到电话的妈妈果然是这个反应。
“妈,你是不是知道阿宝两年前就死了。”我尽量保持着平稳的语气。
电话里的妈妈或许是惊讶了,她反问:“你怎么知道了?”
“那你也知道爸爸把阿宝当狗肉卖了?”我难忍激动,大声吼着。空旷的操场上回播着我的声音。
“你爸那也是意外!当时狗贩子毒死阿宝后,你爸追了好久,狗贩子嫌你爸难缠丢了钱就上车了!”
“那你知道他现在到处抓狗卖吗?”我咬着唇,近乎绝望。
妈妈的啜泣声从电话那端传来:“你爸他也不容易啊!这几年跑货赚钱越来越难!还不如卖狗肉!他说了,他只搞几年!他很快就不做了!他也良心不安啊!儿子!你就别怪你爸爸了好吗?快回家吧!”
我迅速挂掉了电话,心乱如麻。
泪水模糊的视线中,我仿佛看到了奔跑在球场上的阿宝。它笑着,跑着,那么开心。
现实为何是这样?如果没有这突如其来的离家出走,我还要抱着找到阿宝的期望活多久?
我一个人坐在球场上落寞了很久,久到夕阳西下,我才记起那只流浪狗还在宠物店。它还在等我帮它找家呢。
我赶紧回到了宠物店,一眼便看到了笼子里的它。它看见我依然欢快地摇着尾巴,我悬着的心也安稳落了下来。
“谢谢你们啊,一共多少钱?”我从笼子里抱出流浪狗,问店员。
店员却摆摆手:“你爸爸已经付过了。”
“付过了?”我惊讶又疑惑。
店员“嗯”了一声,又看了看我怀里的狗狗,叹息一声说:“这只狗年龄很大了,医生说了这只眼睛是救不回来了。”
“这只眼睛坏了?”
“是啊,已经瞎了。它的牙齿也坏了,只能吃流食了,而且它十二岁了,你要用心照顾它。”
店员的话像是上帝的宣判,残忍而无情。我看着它的眼,那真诚的目光好似阿宝,我的鼻子一酸,差点再度落泪。
你受了多少苦呢?没人知道。
“我想为它找个主人,能代我发个领养信息吗?”
店员忽然好心提醒说:“其实医生发现了它脖子里的芯片,相当于它的身份证。也许可以找到它原本的主人。”
“真的吗?”我激动地说,这简直是一个重磅炸弹,在我心里炸出了礼花。刚刚还深陷低谷的心情猛得被拉了上来。
“嗯,只要联系当地机关,就有它的主人的联系方式及住址。”
【7】狗狗篇:接纳
在我以为少年抛下我时,他却再度出现了。
他的眼睛红红的,我嗅到少年身上悲伤的气息。我记得,她双眼通红时,只要我舔她的脸,她就会转哭为笑。所以我故技重施,趁他还抱着我,我呼呼连舔了他三下。
少年咯咯笑了起来。
我有种预感,我的流浪生涯就要结束了。回想起这些年的经历,我可真是大难不死。
记得逃离第二个家,彻底迷路时,我还安慰自己说,自由了多好!想跑多快就跑多快,想闻哪块地就闻哪块地!不用被逼打针和洗澡!真的是狗生的乐事!
可是后来,我就明白了流浪的苦。
常常会遇到流浪狗群,它们不喜欢我,它们总说我这种带品种的狗不应该跟它们一起,甚至有时候还会跟它们打起来。渐渐习惯了伤口被雨淋的感觉,后来我的毛发不断生长,打结,乱蓬蓬,与土狗无异。
这个时候它们便开始接纳我。
群居了一些日子后,打狗队来了。兄弟姐妹们四处逃难,我又落单了。也正是在这个大逃亡里,我被人类扔来的钢筋锈铁砸中了右眼。
我带着血淋淋的眼睛躲在了一个废工厂里面。我病恹恹地躺在冰凉的水泥地上,我以为我要死了。浑身冰冷,饥饿感早就被眼睛的疼痛压了下去。我想着她的笑容与怀抱,想要就这么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湿热的感觉暖醒了我。我的视线被切割了一半,但我并没注意,我更在意眼前这只为我舔眼睛的陌生狗友。
后来我们成了好朋友,互相找食物,互相取暖。可是最后它被毒死了,我多想守着它的尸体为它祈祷,可是人类很快就拖走了它。
少年两眼泛光,他开心地对我说:“过几天就可以有你主人的消息了哟。”
一定是好事,我应和般地“汪”了一声。
【8】少年篇:主人找到了!
医生拿着芯片阅读器,却根本查不出来。
“看来它并不是这片区域的狗狗。”医生对我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那我带它去一家家医院查,有机会查得出来吗?”
“机会是有的,可是你要从何查起呢?谁都不知道它从哪里流浪到这儿来。”
我转过头看了看趴在窝里熟睡的流浪狗。谁不想回到真正的家呢?既然我决定帮你,我便会帮到底。
我牵着它离开了宠物医院。一个人影挡在了我面前。
流浪狗又开始不满狂叫,我冷冷地看着眼前的父亲。才一个下午的时间,他似乎更老了。
“儿子,如果你要带它回家我绝对不会阻拦你,跟我回家吧。你看都天黑了。”这是他第一次用如此哀求的语气对我说话。我的心的那看似坚硬的外壳一下子便碎了。
“不。我要帮它找回家。”我倔强地撇过脸。
“好好好。”出乎意料地,爸爸竟点头附和,“我跟你一起吧?你也没钱是不是?爸爸跟你一起,也安全些不是吗?”
他再一次戳中了我的软肋。
钱,的确是个问题。
于是我与父亲开始同行。还有那只流浪狗。
为了赶上到达另一个区的长途汽车,携带宠物总是不方便的。爸爸二话没说便脱下了自己的外套遮住了狗狗,蒙混过关。而它也没再对爸爸充满敌意。
目的地抵达时,已经半夜了。我们租了个旅馆,爸爸很快便沉沉睡去。低低的鼾声一起一伏,我凝视着他刻着忏悔的脸,亦不忍再责怪他。
白日里,我与爸爸便四处打听宠物医院。爸爸对这只流浪狗也挺关心,三餐比我喂它的还多。我依稀在他看狗的目光里找回了久违的他望阿宝的温柔。
依然是一日无果。
这两日我和他说的话,除了有关流浪狗的话题,再无他话。大片的沉默搅和在我们之间,没人提阿宝,提抓狗,更没了他念叨着的学习。我却并不排斥这怪异的违和感。
第三天,终于找到了能阅读狗狗身体里芯片的宠物医院。
我喜难自禁之时,店员却说芯片太陈旧,只能阅读出它的编码。无法读取其他的信息了。
“没事,我们再去公安局查就有了。别灰心,儿子。”爸爸拍拍我的肩膀,我竟有些不习惯他对我慈眉善笑。
身在异地总是多有不便。光是找地方就耗了我们好些时间。当看到公安局的标牌时,爸爸兴奋地像个孩子。手舞足蹈地牵着狗狗跑上了高高的阶梯。
那背影就像是他带着阿宝在草坪奔跑时的宽厚样子,只不过如今这背影变小了,变驼了。可是它依然感动了我。
通过编码,我们找到了它原主人的联系方式。
我拿着那串电话号码,竟兴奋地双手不自觉抖动。这纸上的几个简单的数字,竟然就是狗狗回家的路。
“儿子,快拨吧。”
我激动地拨出了这个电话,爸爸满心期待地盯着我。几声“嘟嘟”后,电话里传来一个女音。
“你好,我想问下你是不是养过一只白色贵宾犬?”
电话那端的人迟疑了一会儿,回答:“嗯,是的。不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那只狗狗呢?”
“因为我怀孕,所以它被送走了……”她的声音里带着歉意与愧疚。
我下意识地看了看趴在地上的流浪狗,它好奇地看着我,眼神是那么的清澈。
“那你知道那只狗的消息吗?”我继续问。
“开始知道的,后来和那家人没联系了……”她的声音很低,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怎么了?难道,你有它的消息?”
“它在我这里,你还愿意接它回家吗?”
【9】狗狗篇:回家
“小宝!小宝!真的是你!”
再见她的那一年,我十二岁了。
我有一只眼睛看不见了,牙齿也残缺不全。我应该没那么漂亮了,可她还是很漂亮。长发飘飘,像仙女。她看到我的那一刻就拥抱了我,就像当初她领走我时的那个温暖的香馨的怀抱。
我竟然重新遇见了你。真好。
我原以为少年会给我一个家,原来它帮我找回了家。我从未奢望过,我以为我在梦里。
“原来你叫小宝。”少年蹲了下来,欣慰地摸了摸我的头,“如果,我是说如果。待你离开地球时,可不可以向我对天堂的阿宝告别并问好呢?它很好认的,屁股那是块黄毛。”
他应该是在向我道别,我舔了舔他的手,希望他能开心。
然后我又走过去对那个中年男人摇了摇尾巴。
我多想对他们说声感谢,可是他会明白吗?我的眼神,和我的微笑。
善良的少年,若再能碰见你,希望不是你单独徘徊在大街上。你需要回到那个有屋顶、床和亲人的家。没有别的地方比那里更温暖。
【10】少年篇:醒悟
小宝回家了,一切大悲大喜沉淀了下来。
在我和爸爸乘车回去时,我打开手机发现了爸爸坦白的那日给我发的短信。
“儿子,我不会再做偷狗卖狗的那些事了。卖了阿宝后我一直寝食难安,我对不起阿宝,更对不起你。我不该拿狗贩子的钱,不该放弃追他们。我不求你原谅我,只求你回家。以后我们一起去救助站,好不好?”
其实,在你陪着我千辛万苦帮小宝找家时,我对你的憎恶便全部融化了。我知道有些事迫不得已,我也相信你会回头是岸。因为你是我唯一的爸爸。
如果阿宝在天堂上看见这样的你,也一定会谅解的,它明白,因为它一直是一只好狗。你也是个好主人,在你把它从种狗场里救出来时,它就知道。
我是离巢的雏鸟,终归没有独自飞行的能力,更没有抛弃父母的心。我只是需要时间去接受,去感同身受。我知道你也一定在谅解我。你也在努力靠近我,我感觉到了。我们只是需要时间彼此融化。
下车后,天空下起了雨。不大,淋起来却也冷。爸爸在店家买伞,他拿起两把雨伞准备问价时,我夺走了其中一把放回物架,说:“一把就够了。”
付完钱,爸爸把伞给我,自己却抬手挡雨。
我撑起伞,把他拉进伞底,说:“回家吧。”
爸爸舒心地笑了。我揽过他的肩,走往回家的路。
曾经是你为我撑起一片天,如今我高大了,请让我接下你的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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