铮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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鲨鲨比亚机会每一次给我交的稿子，题目都是故事中主角的名字，而这些主角的名字，基本上都是ABB形式。偏偏那些名字又实在是好听。

对了我还发现一个问题，她往往把女孩子的名字取得像男孩子，男孩子的名字反而更像女生的。性格也是如此，不知道这样的习惯，是想表露着什么呢？

不管怎么样，从这些单个的故事中，我都看到了少女的坚强和勇气。一点不输男孩子呢！

真的不是故意要叫你伤心的。

之一 你好吵

吴铮铮的声音一点都不好听，哑哑的，好像被谁对准她的喉咙打了一拳似的。

但她一直在说话。

“我呢看过一部纪录片，是说一只丛林中的小猴子，从小跟着妈妈快乐地生活，但妈妈有一天晚上遭遇了不测，被一只豹子吃掉了，小猴子就成了孤儿，猴群里的母猴子都有自己的孩子，所以谁也不管这只小猴子，它总是怯生生地靠近其他的母猴，想要得到它们好心的收留，结果每次都被驱逐开。小小的孤儿猴子无可奈何只能自己笨拙地去觅食，自己躲避森林里叵测的危险，在明明还需要保护的年龄被迫自力更生……”

林越真的受不了了，这把难听的声音一直在磨损他的听觉，像把锯子似的。

还有这个吴铮铮到底是有多爱看《动物世界》？而且看的都还是暗黑系的？

林越和吴铮铮就读的班级一共有四十个学生，值日生的安排是两人一组。每一组的学号加在一起总数都是四十一，也就是说，20号和21号是一组，19号和22号是一组，以此类推，1号和40号是一组。

学号是按入学成绩的高低来安排的。

林越是40号，吴铮铮是1号。

身为一个差生，林越对学霸级的优等生一向心存不满，更何况眼前这个还像乌鸦般聒噪。

林越丢开扫帚又在校服外套上用力擦了擦手，然后一巴掌捂住仍在喋喋不休的吴铮铮的嘴。

“好吵！”

之二 生人勿近不然不客气

吴铮铮其实并不怎么爱说话。

很少说话是为了扬长避短掩饰缺点，就好像一口烂牙的人会尽力避免咧嘴大笑一样，聪明如她当然知道嗓音是她身上最大的劣势，可是为什么在林越面前她会变得那么饶舌？

好像生怕他不讨厌她一样。可是，明明，她是喜欢他的呀。

林越不算什么很帅的男生，脸上还总带着狂妄的表情。他个子非常非常高，很健壮，一副铁血战士范儿，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生人勿近不然不客气”的充满敌意的气场。

按照正常标准，林越一点都不讨人欢喜，但吴铮铮就是喜欢他。

吴铮铮喜欢上林越就是因为看到他挥拳揍人的那一瞬间。

那还是暑期的时候，吴铮铮牵着狗狗在小区里散步，因为是午后，人很少，所以吴铮铮一眼看见不远处正在争执的两个大男孩。

其实吴铮铮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是通过他们的姿态猜测他们是话不投机。其中一个男孩很白净，虽然也是个子高高的，但看上去很文弱，林越就是另外一个男孩，穿着短袖T、破洞牛仔中裤，说话时昂头的样子，显得特别蛮横。是他先转身走开的，显然不屑再和那个白净的男生继续交谈下去，但那个男生追上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林越出拳的动作快得像风一样，那个白净的男生立刻倒在地上，像被大锤子砸扁了一样。

好帅！吴铮铮也知道她产生这样的惊叹非常三观不正，可是林越简直就是她看过的为数不多的言情小说里面的“男猪脚”的化身嘛，戾气、霸气、邪气他一样不少哇！

后来开学时吴铮铮发现林越和她一个班，她觉得自己简直是被老天爷眷顾了。

白芷知道吴铮铮暗恋林越之后，第一个反应就是“铮铮你疯了吧”，白芷还直言不讳说林越这厮越看越像个匪徒，反正怎么都不像重点高中的学生。

白芷对人的分类一向简单粗暴，聪明的成绩好的，就是好的，其他的，都是垃圾。

白芷是吴铮铮的发小，幼儿园就是一个班的。小时候的白芷很瘦弱、头发很少，不怎么引人注意，吴铮铮留意倒她是因为一次老师教唱歌时，白芷伸出手指头在桌面上胡乱弹动，装作在弹琴的样子。

“你也在学钢琴吗？” 吴铮铮问。

白芷不好意思地摇摇头：“妈妈说学琴太贵了，买琴也很贵的。”

白芷的家境其实并不差，但不知为什么她的父母就是不舍得花钱栽培她。后来吴铮铮将白芷叫到家里让白芷跟着她妈妈学琴。吴铮铮妈妈结婚后就没有再工作，没事就教小孩子弹琴打发时间。

吴铮铮妈妈非常喜欢白芷，说这个孩子天赋又好又认真，就这么一路教了下来，而白芷和吴铮铮的友谊也这样一路延续下来。

“喜欢那家伙你还不如喜欢他哥哥呢！”白芷说。

“哥哥？”林越有个哥哥？

“堂兄之类的吧，高我们一届，可厉害了，已经考过托福，分数还超高。”

吴铮铮想起那次看见的被林越一拳打倒的男孩子，高高的，很瘦，被打倒在地后并没有爬起来反击，不知道是因为怯懦还是脾气太好。

之三 另一个种群

余音绕梁三日不绝，这句话不是用来形容绝顶好听的音乐的吗？

为什么吴铮铮那把难听得不可思议的声音会一直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林越有点烦躁地关掉电脑，脑袋里乱哄哄的全是那个女生刺耳的声音，害得他连游戏都打不下去了。

虽然开学没有多久，但吴铮铮这样的女孩在全校范围内已经具备相当的知名度了，就像去年林超入学时一样吧，毕竟是公认的脑子最好成绩最好的学生，再加上吴铮铮如果不开口说话，很难在她身上找到什么显著的缺点，不算特别好看，但绝对和丑一点不沾边，总是带着优等生特有的淡然清高的表情——就是林超脸上常常挂着的那种表情，好像因为聪明绝顶的缘故所以他们都是不要吃饭不要上厕所的另一个种群。

本来吧，只要类似林超的东西，林越一律讨厌，但不知为什么林越对吴铮铮就是讨厌不起来。

一起值日后的第二天，林越在放学的时候走到吴铮铮桌前。

“喂，欠我的东西你准备怎么还？”林越跩跩地质问。

吴铮铮脸上浮起不自然的红晕。“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小声地顶回去。

坐吴铮铮旁边的白芷急了，用驱赶苍蝇的手势向林越挥了挥：“走开，走开，不然我告诉老师了！”

吴铮铮和林越不约而同翻了个白眼，告诉老师？她以为他们还念小学呀。

“我不会这么算了的。”离开前林越这么说，非常江湖大佬腔。

白芷拉着铮铮不解地问：“你到底欠他什么了？”

“我哪知道这家伙在胡说八道什么？你知道我从来不会和人借钱的。”吴铮铮矢口否认。

白芷全盘相信。

“这种差生的行为模式真是难以预测。”白芷一点都没察觉到吴铮铮眼底闪动的隐隐笑意。

虽然已经十五岁了，可是白芷呀，她是真的一点都没开窍，男生对她而言就是讨厌的代名词，她对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没有兴趣。吴铮铮望着白芷想，其实过去她也是这样的，直到中考结束后的那个暑假，她远远看见林越犀利地挥出一拳，一切都不同啦。

脑袋中某个一直沉睡的区域突然被激活了。

因为暗恋了林越，她连性格似乎都转变了，偷偷囤积了好多种颜色的指甲油，买了人生中第一支唇膏，还买了卷发棒，有机会她会把她的头发卷成大卷，看看到底是什么效果。

也不知为什么迅速地变得勇敢了，甚至可以说是莽撞。

那天值日的时候，林越受不了她的聒噪，用手捂住了她的嘴巴。

“好吵。”

林越的手很大，轻松就能将吴铮铮的半张脸遮住。他的手扣得并不紧，时间也不久，只是轻轻捂了一下确定吴铮铮被震慑了，他就撤开手，转身准备继续去做还没完成的清扫工作。

“喂。”吴铮铮却伸手按住他的肩膀。

林越诧异转身，心想这姑娘胆子挺大嘛。

吴铮铮的胆子确实大得出乎林越的意料，因为她竟然踮起脚尖，在他嘴唇上亲了一下。

之四 欠我的怎么还

吴铮铮觉得自己的脚指头正在球鞋里跳舞。她把十种颜色的指甲油分别涂在了十根脚趾上。虽然谁也看不见，但一整天她都很开心，直到下晚自习的时候。

吴铮铮和过去一样和白芷结伴离开教室。手臂忽然被人捏住，她吓了一跳，转头看见林越。

“有事和你说。”

吴铮铮还来不及回答，白芷已经挺身而出：“有什么事明天大太阳底下再说哈。”

“一边去。”林越很不耐烦地将白芷推开。

白芷身不由主地向后连跌几步，等她终于稳住步子，吴铮铮已经被林越拽走了。

简直像被绑架一样，吴铮铮听见自己的心扑通扑通地乱跳。

虽然是害怕的，可是她没有喊没有挣扎。她任由林越拖着她一路飞奔。

距离教学楼那边的灯光越来越远了。虽然周围很暗，但吴铮铮还是判断出这是学校最北角的一个旮旯，有个水泥砌的垃圾焚烧点，一般都是用来焚烧落叶。

“你不会真的以为你欠了我的东西我会就这么算了吧？”林越板着脸，用听上去很凶的声音说。

“你到底觉得我欠了你什么？”吴铮铮依然装作不明白的样子。

“你说呢？！”林越继续保持凶恶的表情，她当他是奶娃娃还是毛绒玩具？

“哦，那个。”吴铮铮用非常无所谓的口气说，“你也可以选择以牙还牙。”还不忘挑了一下眉毛。

真是节操碎一地，这货真的是那个老师家长众口交赞的优等生？林越有片刻的恍然，然后他更恼火了，亲回去就亲回去，怕她呀！他一手扳住吴铮铮的肩膀，那架势就像要痛揍她一顿似的。

说真的，那一刻吴铮铮有点害怕，她只能努力安慰自己说，林越一定不会动手打女生，因为言情小说的“男猪脚”就算性格再狂肆，也不会打女生的。

当然，林越没准备打吴铮铮，可是逼近吴铮铮的时候他忽然体会到了一头老虎面对一只刺猬时的苦恼，无从……那个……下口。

林越觉得这辈子他都没有这么怂过。

当白芷带着学校保安大爷出现时，林越却觉得他迎来了救兵。

“你干什么？退开！”保安大爷厉声呵斥林越。

林越求之不得，大步从吴铮铮身旁撤离。

“你们这么晚了在这儿干什么？”

“是他把我好朋友揪到这里的，肯定是要抢钱什么的。”特意跑去向学校保安求助的白芷在一旁帮腔说。

“讨论一下功课。”吴铮铮很平静地开口说。

白芷瞠目结舌地望着吴铮铮。保安大爷看看吴铮铮又看看林越，然后悻悻地说：“我不管你们搞什么鬼！总之下了晚自习就全给我回家！”

之五 杀伤力

吴铮铮比往常晚了半个钟头回到家，爸妈倒也没说什么，餐厅桌上照旧摆着特意为她准备的水果、酸奶、小点心。她没胃口所以什么也没吃就直接回了自己的房间。

吴铮铮推开房门，看见外婆正弯腰站在五斗橱前，手里托着一件睡裙，吊带的，黑色，真丝质地，薄如蝉翼。这绝对不是纯真的少女该穿的睡衣。

“你干什么？”吴铮铮一边质问一边冲过去抢下那件睡裙。

“我把刚洗好的衣服替你放好。”外婆赔着笑脸解释着。

“谁准许你乱翻我东西的！”吴铮铮的声音越来越大。

铮铮的父母闻声赶了过来。

“你怎么和长辈说话的？”父亲对吴铮铮轻声斥责道。

“你不要这么说她！”外婆马上回护道，“铮铮还是小孩子嘛。”

吴铮铮一点都不领情：“全来我的房间干什么？开会呀？出去！”

铮铮父亲更生气了，却被铮铮妈妈一把拉住：“好啦，好啦，我们出去。”

本来这件事至此就算了结了，外婆一边向外走一边还笑呵呵向铮铮道歉说不是故意翻你东西的哦，妈妈则走过来抚慰地摸了摸铮铮的肩膀，铮铮看到妈妈隆起的腹部，忽然一阵无名火起。“别管我！”她用力将妈妈推开。

要不是爸爸及时在背后扶住了，妈妈一定是要摔倒的。

“吴铮铮！”铮铮爸爸的声音高了八度。

吴铮铮无所畏惧地、并且也毫无愧疚地迎上了父亲的视线。

结果，她挨了有生以来第一个耳光。

一个非常非常重的耳光，第二天吴铮铮半边脸颊仍红肿着。到了学校，白芷盯着吴铮铮的脸看了看，她困惑地发问：“铮铮你吃了什么？这是过敏吧？”

本来还一肚子愤懑的吴铮铮差点扑哧笑出声来。白芷简直天真得可耻，从未挨过打也从未见过别人挨打，就像过去的她，活在象牙塔，活在赞美中，举目望去，前程如花似锦。

“嗯，嗯，多吃了点海鲜。”

林越到底是不良少年，一看就知道吴铮铮是被打了。课间吴铮铮去厕所，走出来望见林越等在外边。

“男厕在那边。” 吴铮铮指了指走廊的尽头。

林越根本不理会吴铮铮的调侃：“谁打的？”

“当然是爹妈。”

林越惊异地挑高眉毛，旋即想到会不会是因为吴铮铮回家晚了？是他牵连她的？“为、为什么呀？”

“什么时候父母虐待儿女还需要理由了？”吴铮铮玩世不恭地笑笑。

“你，”林越顿了顿说，“看上去真不像是被父母虐待的孩子。”

“我不像，你像呀？”吴铮铮随口反驳。

“嗯。”

吴铮铮愣了一下，领会了林越的言下之意，她呆住了。

林越的父母是那种典型性的喜欢把“别人家的孩子”挂在嘴边的父母，在林越的案例中，这个别人家的孩子是他的堂哥林超。总是被埋汰这样不如林超，那样不如林超，从林越记事起就是这样，林越的爸妈一点都不觉得这对林越来说是一种心理上的戕害。

“林超那家伙大概就是所谓的天才吧，我知道我就算拼了命也不可能比他优秀，于是干脆就全盘放弃了。”林越才不愿意被人说，那么努力还是赶不上哥哥呀，做不了最好的，他就做最差的。

林越一路走一路说着，吴铮铮跟在他旁边，一直保持着和他一样的步调。林越不记得自己长到这么大曾向谁这样敞开心扉侃侃而谈过。

“呃，你是为了和人赌气，所以这样糟蹋自己的人生？”吴铮铮听完后说。

换作任何别的人说出这种话，林越肯定是要勃然大怒的，但不知为什么吴铮铮说了林越却找不到生气的感觉，明明她的嗓音那么难听。“好像是这样没错。”林越发现前面不远处就是围墙，他停下脚步，紧跟着他又发现这就是昨晚他“劫持”吴铮铮来的地方，莫名的，他觉得很尴尬，他真的不是故意要走到这里的。

上课铃响起了。

“啊，要迟到了。”林越转身要向教室跑去，衣袖却被扯住。

“再说一句话。”站在林越背后的吴铮铮一手拉着他的袖子，一手举高遮着阳光，眼睛眯缝着，鼻头也皱起来，这绝对不是一个很美的表情，但林越却觉得自己的心像被什么击中了。

“什么？”

“我喜欢你，林越。”吴铮铮用很坦然的口气说。

林越觉得耳朵里一阵轰鸣，这个吴铮铮的声音真的太难听了，竟然能对他的耳膜造成如此杀伤力。

之六 你疯啦

白芷威胁说要和吴铮铮绝交，自从那天吴铮铮和林越手拉手出现在教室门口。

吴铮铮是向她坦白过暗恋林越，可是把暗恋变成明恋、真的付诸行动，白芷觉得这个未免太过分太越轨！

“你疯啦？！”

“你就当我疯了好了。”吴铮铮一副不想和白芷废话的表情，收拾好书包就径自离开了。

白芷气得用拳头猛砸课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白芷感觉到她和铮铮好像不再那么亲近，有时铮铮明明就在她旁边，她却觉得她很遥远。

还有她们曾经高度一致的价值观，现在简直是变得南辕北辙了。像林越那样的混混男，要靠走关系才能升进高中的差生，过去铮铮根本连多看他一眼都懒得吧！

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为什么铮铮会有这么大的变化？

白芷想破脑袋也想不出答案，不过有一点她很清楚，她不要和铮铮越来越疏远，去年她许的生日愿望都是“要和铮铮一起长大做一辈子的好朋友”。是的，就是这么憨傻的愿望。

白芷背起书包离开教室的时候教学楼里已经没有什么人了，也许因为还在生气的缘故，白芷下楼梯时竟然一脚踏空，幸好只是踏空了最后一级，摔得不重，只有右手手掌边缘擦破了。

“你没事吧？”有人在背后关切地问。

白芷转头，并不是他们班上的男生，但白芷认识他，他的放大照片贴在学校大门口的布告栏里呢，因为得了一个什么奖项，林超。

白芷想到他和林越的亲戚关系，不免迁怒他：“反正不关你的事。”说完白芷挣扎着要站起来，受伤的右手掌不可避免地要撑在地面上借力。

“小心！”林超一步跨过几级台阶，及时冲到白芷身边，托住了她的右手。

白芷感觉脑中所有的思绪瞬间被清空，只剩下一个惊叹号。

原来喜欢上一个男孩的感觉是这样的。

白芷终于明白这段日子铮铮身上的变化是因为什么了。

之七 新的孩子

林越曾说过智力出众的林超根本就是个机器人，如果撬开他的脑壳，看到的应该不是脑浆而是电脑芯片。

林超还有一点和机器人如出一辙，就是他高度的服从性，只要是长辈希望他做到的事情，他就一定会完成。

从不犯错，从不任性。

林超远远地看着从对街奶茶店走出来的林越和吴铮铮，他们俩一人手捧一杯饮料，一路走一路说笑，看上去特别开心的样子。

怅然的情绪在林超心底一点点扩散，像天空中越积越多的乌云，总是在犯错，总是在任性的林越却得到了他喜欢的女孩子。

暑假的时候林超以兄长的身份劝说林越上进一点，结果却被林越蛮横地一拳打倒，牵着狗狗的女孩子来到他身边，林超一直记得他先是听见一道难听的要命的声音“你还好吗”，然后看见一张俯身看向他的雪白的小脸。桃心形的脸蛋，眼睛很大，睫毛长而浓密。女孩身上散发着一种很淡的香气，真像一朵花。

“嘿，要下雨了。”白芷把撑开的雨伞移到林超的头上。“前几天真是谢谢你呀。”手掌破皮的地方仍贴着创口贴，但是已经完全不痛了。“那天忘记自我介绍啦，我叫白芷，是高一一班的。”

林超笑笑，他知道，那天他其实是特意守在高一一班门口等吴铮铮放学的，白芷个头身形都和吴铮铮很像，又背着一模一样的书包，林超将白芷误认为吴铮铮便跟了上去，所以他才会在白芷摔倒时及时出现。

真是阴错阳差。

“你和我弟弟一个班的。”

“是呀，不过我和林越一点交情都没有。”白芷坦然地说，“不过呢，林越和吴铮铮是一对，而吴铮铮是我最好的朋友。”

林超看了看眼前这个说起话来像小学生一样心无城府的女孩子：“是哦，你和吴铮铮的书包都是一样的。”

“没错呀，我们很多东西都是一起买的。”白芷笑着回答，她一点没听出林超这句话有任何不妥。

后来林超约她出去玩，拐弯抹角问关于吴铮铮的事情，白芷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同时，白芷还认定愿意接近她的林超一定是喜欢她的。

周末白芷去吴铮铮家练琴，发现吴铮铮一个人在家。铮铮妈妈不舒服，爸爸和外婆陪她去了医院。

“阿姨没事吧？”白芷关切地问，“我妈妈说这个年纪还要新的孩子很不容易的，一定要好好注意身体才行。”

“新的孩子”这四个字像锋利的刀片划过铮铮心中。

“要有中彩票那种运气才能在生孩子的时候发生意外吧？”吴铮铮说。

这话，听上去怎么那么冷血？白芷愣了愣，铮铮是因为当了太久的独生子女所以一时接受不了马上就要有另外一个小孩子威胁她的地位？哈，好幼稚呀。

“对了，铮铮，你说两个女孩的男朋友如果是一对兄弟的，她们的关系会变成怎样？”

“妯娌？”

“那么，我们马上就要变成妯娌啦！”白芷双手撑在琴凳上挤眉弄眼向铮铮笑道。

“你……和林超？”

白芷猛点头。

吴铮铮见她如此欢欣鼓舞的样子，也很替她高兴。

其实活着就应该开开心心的，吴铮铮真希望自己能早点领悟到这一点。

入秋后梧桐叶、银杏叶纷纷而落，垃圾焚烧点开始频繁地使用，白天烧过堆积的落叶，到了晚上，那股焦煳的味道仍残留在空气中。

“我觉得并不难闻，也许因为树叶本身就是很干净的。”吴铮铮说，她又和林越一起在上晚自习的时候溜出来。

夜空墨蓝，月亮如银。这么美好的夜晚闷坐在教室里反复温习可能一辈子也用不上的知识，简直是谋杀自己的青春。想到这里，吴铮铮傻乎乎地笑了几声。

是的，她的笑声也很难听，可是林越喜欢听，他甚至觉得吴铮铮的声音像把被损坏的古琴，凝聚着岁月的沧桑，会让人莫名地伤心。

“我去过拉斯维加斯你知道吗？”

哇，这可是不太多见的旅行经历。林越赞服地看着吴铮铮。

吴铮铮向林越讲述起她在那里的旅途见闻，五星级宾馆装修得美轮美奂，因为要吸引赌客，所以房价低廉，还会免费送秀场的票，当时吴铮铮一家就获赠了无上装表演秀的票。当然是不被允许去看的，但吴铮铮还是偷偷去了。位置非常好，前排正中央，吴铮铮不知在成人眼中那些着装裸露的SHOWGIRL是怎样的，她觉得她们很美，特别美，她甚至希望有一天自己也能变得那么美，像伊甸园的夏娃，像贝壳里钻出的女神维纳斯，拥有丰饶的身体，可是她才十五岁，她必须等到二十岁甚至更年长的时候才有可能达成这个心愿吧。

“我都不知道我能不能等到那一天。”吴铮铮笑着说。

林越刚想说这话好奇怪为什么等不到，一道强光忽然向他们射来。

是负责在晚自习时巡视的老师。

“你们在干什么？”厉声的喝问。

林越以为吴铮铮会像上次一样说，我们在讨论功课。老师当然未必相信，但看在吴铮铮是好学生的份上，也许会放他们一马。

“谈恋爱呀。”吴铮铮侧脸避开手电筒的光束，嘴里这么回答说。

之八 只希望你快乐

班主任将吴铮铮和林越的父母叫到学校谈话，铮铮父亲先到，和吴铮铮一起进了办公室，林越在外边忐忑地侧耳倾听着。

“这种阶段怎么能做这个事情呢？”老师含蓄地说。她口气里并没太多指责的意思，大概还是顾念着吴铮铮好学生的身份。

正常的家长此刻的反应一定是殷切地望着老师说，是，是，确实是这样，老师教训的是。但铮铮父亲显然不太正常，因为他竟然很不屑地哼了一声，然后说：“哦，是吗？”

“这个会大大影响到学习成绩的。”老师加重口气强调严重性。

“啊，那等成绩真受影响了再说。”铮铮父亲还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吴铮铮最近成绩下滑得够厉害了！”

“没事，吴铮铮聪明，她想要追上马上就追上了。”

天底下还真有这种不分青红皂白娇惯子女的家长呀！等在办公室外的林越都听傻了。不一会儿铮铮父亲领着吴铮铮走出办公室，路过林越身边时，铮铮父亲向他打量了一眼，一向自诩胆壮的林越很没出息地瑟缩了一下。

穷尽林越的想象力他也想不到，当吴铮铮和她爸爸坐上车时，这位神奇的老爸竟然向女儿说：“就是那个男孩子吗？不错呀，看上去挺单纯的。”

自从上次挨耳光后就再也没和父亲说过一句话的吴铮铮静默了一会儿，用讽刺的腔调说：“您变得够快的。”

什么就算上了大学也不许谈恋爱的话还言犹在耳呢。

“爸爸现在只希望你快乐。”

听了这话吴铮铮刚开始并没什么反应，但爸爸迟迟不发动车子让铮铮不解，她偏过头向爸爸脸上看了看，结果却看见他无声恸哭的表情。

对一个孩子来说，看到父亲流泪就像看见天塌下来了一样，她一下子慌了神：“爸爸？”

之九 你不要这么难过

林越父母知道他和吴铮铮的事后，对他自然是各种责骂各种揍，这却激发出林越坚定的叛逆心，他向自己发誓，他就是要喜欢吴铮铮，不管他这一生还有多漫长，他最喜欢的、他唯一喜欢的都是吴铮铮。

白芷将自己的生日提前到平安夜来过，仍像小学生一样爱热闹的她特意去喜欢的饭店订了包间，邀请了林超、吴铮铮、林越。

林超和吴铮铮都带来了包装精致的礼物，林越空着手，就算他辩解说他的礼物是和吴铮铮合在一起的，但还是被白芷拉出去买饮料了。

从未和林超单独相处过的吴铮铮正思索着要说什么寒暄的话才比较恰当的时候，林超忽然开口道：“你为什么和林越一起？”

这算什么问题，吴铮铮诧异。

“他什么都不是。”

“那你又是什么？”

面对吴铮铮的犀利反诘，林超哑了声，过了半天才结结巴巴说：“你、你果然是真的喜欢林越的呀。”所以这么不遗余力地维护他。

吴铮铮正准备毫不客气奉送一句关你屁事，她看见林超的眼眶红了。吴铮铮直到这时才明白过来林超是喜欢她的。天，她最近的运势到底是差到什么程度，竟然吸引这么狗血的事情在她身上发生。

“林超，你很好，你真的特别好。”吴铮铮努力地想要安抚林超，他马上就要落泪的样子令吴铮铮十分恐慌，那天爸爸在车里就是这样，眼泪一大滴一大滴地落下来，吴铮铮好想伸手接住，可是当时她吓傻了，呆若木鸡。

“你不要这么难过……”吴铮铮下意识地将手贴在了林超的脸上。

这么亲昵的动作，林超愣住了。

买好饮料走回包间门口的白芷和林越也愣住了。

吴铮铮根本来不及解释什么，林越已经甩掉手上的东西扑过来猛揍林超了，而这一次，林超还手了。

之十 你真自私，吴铮铮。

林超、林越身上脸上都有地方需要缝针，林超还断了鼻梁。白芷对吴铮铮说：“我真没想到你是这样人。看到这样的结局你特别得意吧？”

没过多久期末考开始了，吴铮铮在考最后一门时睡着了，老师收试卷时看到几乎完全空白的卷子狠狠吃了一惊，但吴铮铮并不在乎。

当你已经知道你的生命会在数年甚至数个月后结束的时候，考试成绩算什么呢？

“我很抱歉。但是如果你们不原谅我的话，可能只有在明年清明到我墓前上香时才有机会见到我了。”

吴铮铮将这条短信分别发给了白芷、林超和林越。

她原来真的不想说的，有尊严的动物都会找个地方悄悄死去的。

白芷知道这个消息后差点直接疯掉了，像卡带的收录机那样反复说“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林超则巨细无遗追问吴铮铮的病情。林越的反应，他的反应，大大出乎了吴铮铮的意料。

“你不能这样对我，吴铮铮。”仍旧是校园角落的那个垃圾焚烧点，因为学校已经放假了所以这个本来就僻静的角落显得格外冷清，林越的声音听上去无比恼火，“原来我根本不认识你，我可以一直不认识你。”

好生和差生之间鸿沟般的距离，林越确实可以和吴铮铮同学三年却形同陌路。但吴铮铮非要接近他、说喜欢他。

如果可以一直不认识她，他就不必为她的离去而浪费一丝一毫的伤心。

“你真自私，吴铮铮。”

吴铮铮僵立在那里，她无法为自己辩解。林越说得一点都没错呀。她凭什么拿他当吗啡，平复她自己最后的伤痛？

“你干脆马上死掉好了！”

这最后一句真的太伤人了。

吴铮铮目送林越离开，她感觉到她大脑中病变的部分正疯狂地释放着毒素，医生预言过的剧痛终于产生了。

尾声

吴铮铮没能见到妈妈肚子里新孩子的降生，还有第二年春天的花开。

特意留给林越的信封是由白芷转交的。

信封里装着一张照片还有一个小小的U盘。U盘里只有一个文件，是一段音频。

录音很突兀，一上来就是：“小猴子很凄凉的一个人在树林里生活着，因为还没掌握足够的觅食技巧，它常常吃不饱，在它以为绝对不会有任何善良的母猴收养它照顾它的时候，猴群里的首领，那只看上去凶神恶煞的大猴王，忽然走到小猴子的身旁，大猴王蹲下身，让孱弱的小猴子爬到了它的背上。猴王收养了小猴。”

林越听到一半才想起这是初次和铮铮一起值日时她说的那个故事。

“其实这个故事的结局是完满快乐的，但我那次只说了一半，我真怕你因此对人生悲观绝望，所以临终前也要提着一口气给你讲完这个故事。”

林越透过电脑音箱听见了吴铮铮带着笑的声音，好吧，还是那么难听。

那张照片很不清晰，像是自己用打印机打印出来的。照片上的吴铮铮卷了头发，穿着吊带的薄透睡裙，她似乎刻意把自己打扮得很成熟。

照片背后写着：

如果能活到二十岁，我相信我会变成这样的。

如果能活到二十岁，我还是会喜欢你。

真的不是故意要叫你伤心的。

铮铮。

编辑/飒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