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虹心事

2013-05-14 10:13红衣
花火A 2013年4期
关键词:易安杜仲妈妈

红衣

她有点伤感,那些飞絮,上一刻还聚成一颗球,下一刻却四散飘飞,不知散落何方。他们会不会如同这些飞絮一样?

1.时光真是神奇啊

开学第一天,喻籽希在校园里瞎晃,教务处,图书馆,食堂,教学楼,她一边晃一边想,能遇到熟悉的面孔就好了。她晃了半天,只收获了被太阳晒红的脸颊和被汗水浸湿的头发。她懒懒地靠在睡莲池旁的栏杆上,享受从池里吹来的微微凉风。

一个穿白衬衣蓝仔裤的背影出现在梧桐树下。她心里一振:好像是隔壁班那个打篮球很厉害的男生!

她兴奋地奔过去,欢快地拍拍男生的肩膀:“嗨!”

男生回头茫然望着她。她慌忙笑笑摆手:“对不起,认错人了。”

“没事……”男生微笑着,眼睛瞬间发光,“喻……籽希?你是喻籽希?”

喻籽希狠狠地吓了一跳:“你是谁?”

“杜仲。”

“杜仲?”

“啊,小学四年级到六年级我们同班,我常被老师……”

“啊……原来是你!”

一个瘦弱黝黑总低垂着头的小男孩形象,从喻籽希模糊的记忆里明亮起来。那个小男孩傻傻笨笨的,写不完作业答不出问题连话都说不流畅,他身体协调性差,体育课常闹笑话,他又孤僻不合群,几乎没同学愿意和他说话。

那个小男孩如今也长成了大男生,并考上了七中。喻籽希想,时光真是神奇啊。

杜仲觉察到她的思忖,他不好意思地笑了。

晚自习,同学们吵吵嚷嚷排座位,杜仲匆匆跑来,“扑通”一声摔倒在教室门口,又在哄笑中爬起来。喻籽希叹口气:小笨孩,你还是老样子啊。

不仅如此,杜仲在课堂回答时依然结结巴巴,体育课依然笨手笨脚,依然不爱说话。他依然会被促狭的同学捉弄,只是他不再像小学时一脸委屈,而是笑笑了事。

小学时,喻籽希从未捉弄过他,出于小女生的善良。可现在,她长大了,心眼多了,她也想尝试尝试捉弄杜仲的效果。期中考试,她没进前十,化学还不及格。而杜仲却考了第一,化学满分。要知道,小学时她永远第一,杜仲永远倒数第一啊。

化学实验课,她主动和杜仲一组。她什么都要问,这是什么?那是什么?先加什么?后加什么?杜仲一一说给她听,做给她看。轮到她操作了,她却又来了,这是什么?那是什么?杜仲说:“刚才我不是告诉你了吗?”

“我忘记了。”

“那好,我再说一遍,你再看我做一遍。”

杜仲边说边做,严肃认真又耐心,喻籽希抿嘴偷笑。轮到她操作,她成功地把试管烧爆了。她一脸无辜,嘴角藏着坏笑。杜仲无奈,耸肩,摊手。

此后,凡是实验课,喻籽希都热情地跟杜仲搭伙,十次有九次她会搞砸。她不禁好奇:“杜仲,你干吗还要我跟你一组啊?”

“你这么笨,除了我,谁肯带你呢。”他说得一本正经,喻籽心默默地有点歉疚:自己这样捉弄他真的好吗?

但是,她真的只是为了捉弄他吗?

2.他小男生的模样

那个打篮球很厉害的男生叫易安,他果然考进了七中,而且和喻籽希同班。他们也是小学同学,因此他和杜仲也是小学同学。

他问喻籽希:“鱼子酱,你该不是喜欢杜仲吧?”鱼子酱是喻籽希的绰号。

“怎么可能?”喻籽希惊呼。

“我就说嘛……”他只说了前半句话,但她也懂了他没说出的后半句。

杜仲恰好在此刻走进教室。她望着他,当他不摔倒不结巴不滑稽做操的时候,他其实也还阳光朗朗,气质昭昭。

当她刚才惊呼“怎么可能”时,脑海里浮现的,并不是他此刻的模样,而是他小男生的模样。

喻籽希为这个发现感到不安。

初冬,音乐课,音乐老师兴致很好:“有会弹钢琴的同学吗?站出来为大家露一手吧。”喻籽希宿舍的女孩都知道她会弹琴,都笑着起哄让她来一个。

她也不扭捏,落落大方地坐在钢琴前,琴声从她的指尖流泻出来。

杜仲不懂音乐,更不知道那是什么曲子,他只觉得好听,真好听。他望着她,阳光从窗户洒进来,落在她的头发上,翘翘的马尾被笼上金色的光圈。他只觉心里一阵柔软。

易安也望着喻籽希,他的情商比杜仲高,他比杜仲更懂得表达感受,他知道,自己心中柔和感受叫做喜欢。

他疑心杜仲也喜欢喻籽希,又不想用男生的方式直接去问杜仲,那会显得像挑战。

然后,他用他的高情商想了一个主意。

“喂,鱼子酱,”易安说,“杜仲那家伙成绩变得这么好,真是叫人讨厌啊。”

“你羡慕嫉妒恨了?那你想怎样?”

“整整他啊。”

“像小学时候一样,给他背上贴个字条写着‘我是猪?往他文具盒里放死青蛙?还是趁他不注意一把扯下他的外裤?”

喻籽希虽然在笑,但语气嘲讽,她说的这些,都是易安等人当年捉弄杜仲的惯用诡计。

“那些都太弱了!不如来个高端的,你给他写一封情书,坐等他的反应,一定很有趣!”

喻籽希的小马达飞速转动,她觉得这主意不错——可以由此试探出他对自己的态度。她炮制了一封简单直白的情书,交给易安塞进杜仲的物理书里。

杜仲发现了那封情书,他打开,默默看完,又将情书对折,再对折,又对折。他将情书塞进了刚喝完的止咳糖浆瓶子。

他朝喻籽希走来,在她的座位前站定,认真地说:“你的信我看了,我妈妈不会同意的。”

喻籽希“噗”地笑了,易安也笑了。

杜仲没有笑,他微微皱着眉。

被同学们各种方式无数次捉弄,他从未当真,但这一次,他当真了。

以喻籽希的心为圆点,温暖的波纹一圈圈散开,她轻轻咬住嘴唇低下头,脸红红不敢再看他。

易安看看杜仲,又看看喻籽希,他也皱起眉头,情况不妙啊,他想。

3.很美丽,很欢喜,值得歌唱

喻籽希不是纠结的女生,她不会像花痴一样揪扯花瓣或蹲在墙角画圈圈。喜欢一个人这件事于她而言,很美丽,很欢喜,值得歌唱,值得争取。

杜仲个子高高,四肢修长,但因为身体协调性差,没有一项运动特长。可这并不妨碍他喜欢运动,比如打篮球。

他常在中午和傍晚去打篮球。运球,跳跃,扣蓝,他定点投篮,三步上篮,动作滑稽,但他不以为意。每次“扑通”摔倒,手忙脚乱抱篮球疯跑,必然会引得过路的同学大笑。

可他从来不生气,也不嫌丢人,就连自己也会跟着笑。有时人多了,男生们要组队,杜仲的球技差,两边都不愿意要他。

一天傍晚,喻籽希看到杜仲又被大家嫌弃自动退出时,忍不住安慰他:“我喜欢和你打球,你什么时候想打球,随时呼唤我!”

喻籽希也喜欢运动,她是升旗手和领操员,还是班里的女篮队长。

杜仲他又当真了:“马上放暑假了,假期里每个星期天我都过来打球,你会来吗?”

杜仲家离学校不远。可喻籽希的家在城郊,坐公交车要一个小时,平时她都住校。像杜仲这种少根筋的男生,在提出这个问题时,没有考虑过距离。喻籽希想到了,但她得为自己的信口开河买单。“好,星期天,不见不散。”

暑假,校园冷清,球场周围的杂草在雨水和阳光的滋养下蹿得老高。每个星期天,喻籽希都从南而北来到这里,履行他们的约定。

球场上只有他们,他们奔跑,起跳,投篮,说笑,夕阳缓缓变幻着色彩,最后隐退在天边。

杜仲躺在草坪上望着天空,喻籽希坐在他身旁。

他们说起未来与理想,喻籽希兴致勃勃:“我打算去国外念大学,假期旅游,我想看很多的风景,吃很多的美食,见识各种各样的生活。”她家境好,老爸开工厂,她的理想有坚实的物质基础。

杜仲却迷茫:“我喜欢打篮球,可我清楚我不是这块料。还是努力考大学吧。考什么样的大学呢?以后做什么样的工作?我还没想过……”

他很少憧憬,很少疯想,他只是把每一天认真本分地过完。

他折了一根长着白色绒毛球的草对着天空吹,小小飞絮四下飘散。有一朵落在喻籽希的睫毛上。她有点伤感,那些飞絮,上一刻还聚成一颗球,下一刻却四散飘飞,不知散落何方。他们会不会如同这些飞絮一样?

喻籽希有个小她五岁的弟弟叫喻荏希。

一个星期天,他看见姐姐擦防晒霜,就问:“你要去哪里?”

“打球。”

“我也要去。”

“你去干吗?乖乖在家吃冰棍儿看电视。”她已不再是那个愿意带弟弟玩喂弟弟吃饭的小女孩了,拥有青春心事的姐姐嫌弟弟烦人,她更不能让他知道她去和一个男生“约会”。

喻荏希知道死缠没用。他出生前,姐姐独占全家恩宠,因此骄傲强势,时不时拿姐姐的派头压他,而他一出生就面临着“一切都要和姐姐分享”的局面,养成了“随便你给我什么”的好脾气。姐姐戴着太阳镜出门了,喻荏希也抄起帽子扣在头上,悄悄尾随。

喻籽希到了学校门口才发现弟弟。“天哪!你跟着我!”她跺脚。

“嘻嘻。”弟弟厚着脸皮笑。她只得带着弟弟一起进去,杜仲已经到了。

喻荏希打球也还不赖,两个人的约会变成了三个人的对垒,更莫名其妙的是,喻荏希和杜仲自来熟。当姐姐说杜仲考全班第一,数理化常常满分时,喻荏希一脸崇拜。

后来,喻荏希又成功尾随过两次,他和杜仲竟开始称兄道弟。杜仲对喻籽希说:“真羡慕你有个弟弟。”

她撇嘴:“羡慕?我都快被他烦死啦。”

“但至少不孤单啊。”杜仲真心羡慕。没有兄弟姐妹,没有朋友,除了妈妈,谁也不愿答理他。

喻荏希也很好奇:“老姐,你和杜仲哥是不是……”不等弟弟说出那敏感词语,姐姐已经挥拳威吓:“你敢乱说我就揍扁你!再也不理你!”

弟弟吐舌头做鬼脸:“我懂的。你放心,我会保密的!”

4.决一胜负

暑假最后一个星期天,杜仲在路上碰到易安,易安正好没事,就跟杜仲一起来打球。

喻籽希穿着一身紫灰色的运动衣,正轻盈地跨步上篮。她看到易安,先愣了一下,而后笑起来。“哈,高手,你也来啦。”

易安觉察到什么,心里酸酸的。

三个人在球场奔跑追逐,个个都满头大汗。喻籽希控制球,易安和杜仲进攻,忽然,易安伸腿一扫,杜仲“扑通”摔倒在地上。

杜仲的膝盖摔破了,鲜血渗出来。喻籽希瞪了一眼易安,将篮球摔到地上,转身离开。易安冲喻籽希的背影喊:“哎哎哎,你发什么小姐脾气啊!”杜仲捡起篮球,也走了。刚才还热闹的操场瞬间只剩易安一个人。

他恼怒地捡起一块小石子砸向草坪,毛绒球草在夕阳中摇曳。

开学了,易安坐在喻籽希前排。他常回头来问喻籽希,这个单词怎么读?这个词语什么意思?这道题怎么做?他是明知故问。

喻籽希没那么好耐心。一次,他又来了,她没好气:“不知道,问老师!”

易安在手里写下一行字摊开给她看:“我喜欢你。”

喻籽希吓了一跳,瞬间镇定:“滚!”他也许开玩笑也许是真心,但她必须当他是开玩笑。易安也不气恼,他双手对搓了几下,“那好吧。”

易安是行动派,他喜欢谁,他就会努力争取,除非她已经喜欢了别人。他要确认这件事,所以必须直接面对杜仲。

易安找到杜仲:“你是不是喜欢喻籽希?”他的语气像质问,暗含着“你没资格喜欢喻籽希”的意思。

“是。”杜仲毫不犹豫,就好像那问题不过是“一加一是不是等于二”。

“我也喜欢她。”他居高临下地表态。

“哦。”

“那我问你。你打算退出吗?”他逼问。

“不。”

这不是易安预料之中的反应,他以为,当他质问,当他表态,当他逼问,他会像小学时受到威胁一样唯唯诺诺。可眼前的杜仲已不再是那个怯懦自卑的小男孩。

“这是不行的,我和你,必须有一个人退出……”

杜仲认真地看着易安,沉默。

“我们来决一胜负吧!输的那个退出。”

杜仲依然认真:“怎么个决法?”

易安想了想:“定点投球。”这方法不太公平,易安在打篮球方面高出杜仲几个段数。

但杜仲同意了。

决斗在寒假的第一天,校园里没什么人,球场上落满了梧桐叶。他们约定分五局,每局每人各投十个球,进球多的赢,五局三胜者胜出。

第一局,易安赢;第二局,杜仲赢;第三局,杜仲赢;第四局,杜仲赢。胜败已定,但还剩一局。易安想,即使输他也要输得坦荡。

最后一局,易安先投,他才要开始,一群男生举着篮球冲过来。为首的黑脸男生对易安说:“喂,我们要打比赛,让让行吗?”

“不行。”

“那跟我们一起打?”

“麻烦让开,你挡着我了。”易安像一只斗鸡。

“你是有病吧?我说了,我们要打球,你赶紧滚开!”黑脸男生凶狠起来。

杜仲一看情势不对,捡起篮球扯扯易安:“走吧,我们另找地方。”

易安甩手:“我不走!我们先来,凭什么让?”

其他男生也围拢过来。

“易安,走!”杜仲大声喊。易安不走,他飞起一脚将黑脸男生踢倒在地。

杜仲浑身发颤,小时候被围殴的记忆像海潮涌上来。他下意识飞跑到校门口。

十几分钟后,那群男生出来了,黑脸男生的裤管上一片血迹。

杜仲回到球场,易安躺在地上,鲜血从他的嘴巴鼻孔渗出,额角裂开触目惊心的口子。

5.怎么可以

易安那条口子被缝了十二针,寒假结束之后,它变成一条粉红色的疤痕。

喻籽希看到了,慌忙问:“你怎么搞的?”

他冷冷的:“摔跤摔的。”斗球他输了,他该退出。

杜仲也疏远了喻籽希。他对易安有内疚。如果他没有丢下易安逃跑,易安也不至于受到这样的重创。他该退出,这是他的弥补。

他们谁也没有对喻籽希说起那件事,但她还是知道了,然而她所知道的却仅仅是:杜仲和易安在打球,那群男生要来抢占球场,易安和他们冲突起来,杜仲却撇下哥们儿逃跑。

那群凶狠的男生当然可恨,然而杜仲却更令喻籽希失望。

他可以傻,可以二,可以笨手笨脚,但他是男人啊,怎能没有义气和担当?她喜欢他,憧憬与他有未来,可这样的他,当她受到欺负遇到困难,当她需要他的时候,他会不会临阵脱逃?她想着就好像真被他辜负了一般,气得浑身发抖。

她走到杜仲面前,语气像刀锋:“杜仲,你真让我失望!”

杜仲呆住:“你……怎么了?”

“你怎么可以撇下朋友一个人跑掉?”

他明白她在说什么,他低垂着头,像小学时被老师责骂一样。他这副样子让她更无语,她咬咬牙狠狠瞪了他一眼,她的眼中已蓄满泪水。

他依然是这副德行!他不值得她喜欢!

事实上,杜仲并不是真的明白喻籽希在说什么。他以为,她生气,她失望,只是因为他临阵脱逃造成的严重后果。以他的情商,他怎么可能猜得到,她所失望的,恰恰是他临阵脱脱逃这件事本身。

于是,他得出结论:喻籽希喜欢的人是易安。那封情书不过是她和易安的恶作剧。

这个结论令杜仲大受打击。

6.嗨,鱼子酱

杜仲依然考第一,依然在课堂上结巴,依然会在奔跑时忽然摔倒,但他不再打篮球。

喻籽希依然爱说爱笑上下楼梯连奔带跑,但她不再和杜仲说话。易安眼角的伤痕颜色淡了些。他碰到喻籽希也不闪躲,但只淡淡的:“嗨,鱼子酱。”

不管他们心中是惆怅欢喜,还是忐忑淡定,流光只顺着自己的轨迹款款向前,白雪融化,燕子呢喃,海棠开花。

晚春时节,樱花也开到极致了。这天傍晚,喻籽希被罚打扫樱花路,因为她在晚自习课用电脑看电影。树下还有一把扫帚,共犯同桌不知跑哪儿去了。

她轻轻地扫着,扫帚发出“沙沙”声。无意间抬头,杜仲正骑着单车从校门过来。

一阵风起,樱花从枝头纷纷扬扬洒下。他在樱花雨里穿行,离她越来越近。灰色的单车,白色的衬衣,粉色的花瓣,透亮的夕阳,十七岁少年葱茏的脸。

她忙把目光移向一旁,这幅春日的画卷却印在她的心上。

她继续扫,沙沙沙。

他在她身边停下。他跳下单车拿起扫帚跟她一起扫,沙沙沙,沙沙沙。

他忽然说话。

“小时候,我很胆小,结巴,成绩不好家庭也不好,经常被欺负。有次我捡起石头扔向一群嘲笑的男生,结果我被他们打到满脸是血。妈妈带着我去找老师,老师却让妈妈带我去看医生,说我智力低下,性格孤僻,有交流障碍。老师还没说完,妈妈就拉起我走了,她托关系把我转学了,后来和你成了同学。还是有人嘲笑我欺负我,但我不再反抗了,我学会了忍受和逃跑。”

喻籽希心里酸酸的,她还是扫,沙沙沙,沙沙沙。

他又说:“那一次也是,那群男生气势汹汹,我第一反应就是逃跑,我没想到结果会那样……我很内疚,如果我没逃跑,结果会不会没那么糟?”

喻籽希转过身,面对杜仲:“我生气失望,并不是因为结果糟糕。而是因为……”

“我懦弱胆小。”杜仲灵光乍现,蹦出这句话。

喻籽希不置可否。

杜仲又说:“在学校里,同学们都不愿跟我说话,只有你跟我说话。”

“我跟谁都有话说。”

“但那对我来说尤其重要。”

喻籽希震惊无言。她早已不记得她是不是跟杜仲说过话,又说的是什么。她更料想不到对他来说如此重要。他们的人生里,会有多少小事不经意地发生,然而却影响深远?还有,他是什么时候开始,说话流畅不打结了?

樱花路扫完了,杜仲骑起单车向车棚驶去,喻籽希扛着扫帚走向教室。杜仲为什么今天对她说这些?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当她听到他说这些,她心酸了,理解了,原谅了。

7.不管我们遇到什么,生活都要继续

她想,遇到合适的时机,她要对杜仲说出她的心酸理解和原谅。

那个合适的时机总未到来。

一场晴天霹雳却轰然砸下。

高二的暑假,喻籽希的父亲破产了,并因涉嫌经济犯罪被关押。接着,法院查封了工厂,设备和厂房被拍卖,一家人住的三层独栋别墅也抵了债。最后,父亲被判五年。

母亲一夜苍老,她靠着喻荏希在租来的房子里哀哭。

可时光不会因为谁落难哀哭就为谁多驻留一秒。

九月照样到来了,喻籽希升入高三。出国念大学不可能了,就算在国内读大学,学费从哪里来?爸爸还欠着债务,妈妈病退了工资仅够生活。她觉得压力好大。

喻籽希不愿让同学知道她家的变故,她不愿被同情。她依然咧嘴笑,大步奔跑。可变故最终被大家知道了,并成为同学们的谈资。她无论都到哪里,都觉得有人在鬼祟地看着她,悄声议论她,不管是惋惜同情抑或真正关心,都让她心如针刺。

杜仲只是默默注视她,很多次她与他无意间对视,她都发现他眼中饱含关切与担忧。

初冬,喻籽希十八岁生日,妈妈来到学校,为她带来新买的红色羽绒服,和红色水晶蜻蜓发卡。妈妈说:“不管我们遇到什么,生活都要继续,而你也一样要长大。”妈妈为她别上蜻蜓发卡,然后说,“很漂亮,笑一笑会更好。”喻籽希咧嘴笑了笑。妈妈也笑了。

喻籽希穿着红色羽绒服,别着红色蜻蜓发卡,微笑着走向教室。上楼梯的时候,她听到两个女生在她身后悄声说:“你看她那样子……”

“真不知她怎么笑得出来。”

“换个人早崩溃了吧。”

“没心没肺呗。”

她们自以为说得小声,可喻籽希听得清清楚楚,她晃了晃,险些没站稳。

她是不是没心没肺?她是不是该辍学打工替父还债?她是不是该灰头土脸以泪洗面?她是不是该一蹶不振?她是不是该在罪犯女儿的阴影里瑟缩做人?

是不是这样,那些像苍蝇嗡嗡一样的议论纷纷就会消停?她很迷茫。

8.他像一匹英姿勃勃的骏马

第一场大雪纷纷扬扬落下。晚自习下课,妈妈打来电话:“籽希,弟弟不见了!”

“啊?”

“今天学校开家长会,老师说他逃课,打架,顶撞老师,被记过两次。我回到家他在玩游戏,还跟我要钱,说要去科技中心看航模展,我气得不行就打了他两下,结果他就跑出去,到现在也没回来,附近的网吧我找遍了也没有,他要好的同学我也打电话问,都说不知道。下这么大的雪,他连羽绒服都没穿,我怕他感冒,怕他的哮喘……”妈妈急得哭起来。

“你别急,妈妈,你身体刚好,我去找他!”喻籽希放下电话跑了出去。

她跑到校门口,走读的同学正出来,住宿的同学挤满校门旁小店。她该往哪里去找弟弟?她心痛又茫然。

“喻籽希?”喻籽希回头一看,是杜仲。

“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弟弟不见了,我妈快急疯了,我也不知道去哪里找……”她的声音在颤抖。

“别急,你想想,他平时喜欢去哪里?最近常跟你聊什么?”

家里出事之后,喻荏希变了很多,他逃课打架成绩下滑沉迷游戏,他情绪冲动爱顶嘴,要么整天一言不发,她只顾着伤心难过为前途绝望,她只怪他为什么不一夜长大,她一听到妈妈说他的劣迹就训斥他不懂事。她竟没有好好地关心他。她不知道他的真实想法。

“我们先到处找找。”杜仲说。

他飞快回家,骑了爸爸的摩托来。他载着她到市中心的大型公共场所去找,一无所获。夜深了,商场小店都关了门,街上也没一个行人。喻籽希打电话回去,喻荏希还没回家。她对着漫天雪花,发出绝望的呼喊:“喻荏希!”杜仲扶住她。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们很可怜?”她问。

“别人怎么看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怎么看。我小时候,大人们都说我有问题,只有妈妈告诉我,我很正常,跟普通孩子一样,我只是长得慢一点而已。如果妈妈也认为我问题,我可能不会成为今天的我。”他说,“困境人人都会遇到,坚持过去就好。”

她心中有暖流脉脉穿过。

“科技中心!”她忽然想起,“妈妈说他今天要钱想去科技中心看航模展!”

他们往科技中心奔去。科技中心的广场上,积雪覆盖着草坪花丛,雪松们像圣诞树。紧闭的大门前亮着灯光。一座飞机雕塑的底座上,喻荏希正蜷成一团瑟缩在那里。

喻籽希大叫着奔过去。喻荏希脸颊滚烫,呼吸急促,薄薄的棉衣上落满雪花,表情痛苦眼睛一睁一闭。他的先天性哮喘犯了。

“去医院!”杜仲果断抱起喻荏希放到后座,喻籽希扶着喻荏希坐好,她解开红色羽绒服裹住他。杜仲迅速发动车子。

雪越下越大,宛如春日樱花。喻荏希靠在她的怀里,柔软温暖,她记得她第一次抱他的感觉,也是这样的柔软温暖。

妈妈还送给她渴慕已久的洋娃娃,说是弟弟带来的礼物。她长大后知道那不过是谎言。然而,得到礼物时的幸福感觉却一直在心里。

她没想到,他不只是到了叛逆期,他也是家庭变故的承担者,而且是最脆弱的那一个。他在学校也一定被嗡嗡声包围,而他只有十三岁,不够强大,他的叛逆行为,不过是虚张声势的伪装和不知所措的迷茫。他最需要的不是斥责和管制,而是关心和保护。

喻籽希紧紧抱着他。他轻声喊:“姐姐,我怕。”

在这世上,与她从同一子宫长大喊她姐姐,并与她并肩承担家庭变故的人,除了喻荏希,再也不会有第二个。喻籽希忽然理解杜仲说羡慕她有弟弟,她忽然懂得了杜仲童年的孤单,而自己有弟弟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

摩托车突然停下,杜仲猛踩油门,摩托车发出轰鸣仍原地未动。

“怎么了?”

“没油了!”

“附近没有加油站吗?”

“好像没有。”

“离医院还有多远?”

“大概一公里。”

“我们跑过去!”喻籽希扶着弟弟从车上跳下来,她打算背着弟弟跑。

“让我来!”杜仲半蹲在喻荏希面前,喻籽希将弟弟托到他的背上,杜仲背起喻荏希开始奔跑。

路面上的积雪在黑夜里闪亮如月光。他们就在这银白光芒里奔跑。这一次,杜仲跑得很稳当,没有趔趄,没有摔倒,他俗所畏惧,像一匹英姿勃勃的骏马。

十来分钟后,他们终于看到急诊室灯光闪耀。

9.它们如何惊艳了他的青春伊始

天明,趴在病床边的喻籽希醒了过来。病床上喻荏希在安睡,陪护床上妈妈还没有醒。

她站起来,轻轻掩上门走出去。

雪晴了,阳光金黄透亮,照耀着茫茫白雪。空气里满是雪花的清香和积雪从枝头融化的簌簌声。雪地里,穿着蓝色羽绒服的杜仲正慢慢走来,他手里拎着一只保温饭盒。

“我买了早餐。”他说。这么简答的一句话,她居然红了脸。

“我先去学校,我帮你请假。”他将饭盒交给她,他眼中又充满着她熟悉的的关切担忧。她挺了挺脊背,说:“我会振作的,为了自己,也为了妈妈和弟弟。”她像是安慰他,又像是对自己承诺。

他笑了,笑得那么舒心。

“嗯。告诉喻荏希,这个周末我带他去看航模展!”

航模展上,杜仲碰到了易安。他迎着走过去,用极平稳的声音说:“哥们儿,对不起。”

易安摸了摸额角,那条疤痕已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他笑了:“又不是你的错,即使你在也打不过呀。我早就意识到鱼子酱喜欢的人是你,但我不服气,那场打架也是我发泄的契机吧。怎么说呢?有些执迷,受过伤就醒了。”

他的情商依然高出一筹,杜仲无言以答,他只能笑。

易安举起手掌,杜仲也举起来。他们击掌,“啪”的一声,干脆响亮。

高考前两天,高三处于自由放松状态。同学们在教室里聊天,唱歌,吃东西,撕书。

喻籽希给杜仲写了个字条:“到音乐教室去。”

音乐教室外的槐树开着簇簇雪白花朵。喻籽希穿着蓝衣白裙,坐在钢琴前弹起那首杜仲觉得很好听的曲子。它叫《童年记忆》。

琴声像河流,载着他们倒回故事的源头。喻籽希也乍然记起,十二岁那个下午,她的确和杜仲说话了。

小男孩杜仲做不出黑板上的数学题,老师罚他站在教室门口。他耷拉着头像一头受伤的小黑熊。

坐在门口第一排的小女孩喻籽希,忽然轻声对他说:“杜仲,你看。”他顺着她眼神的方向望向天空:雨后的天空清澈碧蓝,一弯彩虹斜缀。

那个下午,那弯彩虹,那个小女孩,它们如何惊艳了他的青春伊始。

她不知道,他却再也忘不掉。

编辑/飒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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