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俭
[在哪里见过你]
我叫耐冬。
出生的时候,据说是五十年来最冷的一个冬天。我娘说我的身体小得像一只青蛙,她担心我耐不过那个寒冬,所以取名耐冬。
小时候我就是一个没心没肺的小朋友,比如我六岁那年,小姨生了一个小娃娃,皮皱巴巴的,像个小老头,我觉得怪可怜的,就把我觉得最好吃的分享给她。
可是,我娘胖揍了我一顿。她从“小老头”嘴里拼命地掏出两粒瓜子的时候,我已经委屈得号啕大哭。这只是我若干捣蛋事件中的九牛一毛,我娘心态也很好,她常常眼不见心不烦,因为她每天都忙疯了。
她是片场的布景师。所谓布景师,就是给拍摄现场做背景的人。我娘比较实在,她说自己就是搞装修的。我常常就这么混到片场里,去看人演戏。十七岁那年,我遇见一个男孩,我发誓那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像从画里走出来的。
可是,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他眉眼疏朗,放在人堆里总是耀眼的那一类,所以我不应该想不起来,除非他曾经只在我面前闪过0.1秒。
那一场戏,男孩要对爸爸说,你说过不会离开我们。然后开始飙泪,15秒的特写镜头,打在他脸上,真是一张精致的小脸啊,眼泪说来就来,越来越大,越来越重,豆子似的砸在手腕上。
我悄悄地对我妈说:“这个男孩真是天生的演员。”
我妈有些无奈地看着我说:“你是天生的吃货。”
但现在懒得跟我妈争辩,我已经开始神游了,这么好看的男孩子,在哪里见过你?
[比数学题更死脑细胞]
片场之后的第五天,我居然在巷口遇见了他。
那天傍晚的云烧得通红,就像我那一刻的脸。我已经无法抑制心跳加速,眼巴巴地看着他走进了我所住的一单元7楼,原来那儿住着一对夫妻,后来搬走了。没想到新的邻居竟然是他。
而我也终于想起,搬家之前他来过一次,我从窗口撇过一眼。和他一起来的,还有一个中年男人,想必是他的爸爸了。后来我见他爸爸的次数明显多于他,那是一个瘦瘦高高的男人,每日提着豆浆油条包子大饼穿过弄堂,很多次我都想鼓足勇气问问他,你儿子还好吗?
一个月后,我发现我连他的名字还不知道。
十七岁时喜欢做的事情都很矫情,比如开始有了一本带锁的日记本。于是我开始学着写一些矫情的句子,比如这句“他的出现就像是生命里的小灯火,把我暗淡的心房照得通亮,像盛夏的花房。”后来我的作文经常被当成范文朗读。可惜我每日照镜子,脸上的痘痘从未有好起来的迹象。我第一次发现,成为一个缺心眼儿的吃货,真的很无趣。
直到有一天,男孩被一只狗追着,他脸色苍白地朝我飞奔过来,不幸的是,狗还是冲他屁股咬了一口。我当时恨不得手里有一根打狗棒,只可惜地上只有板砖。我用板砖击退了疯狗,男孩虚弱地冲我笑了笑:“我会死吗?”
他当然不会死,他死了我拿什么去思春。据说被狗咬了,要先用肥皂水对伤口反复清洗。我看到他牛仔裤后兜上的大洞,心里发虚。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看到男生的屁……股……
他慌乱地催促我:“还不去医院,我真的会死吧?”
我心里想笑,没见过这么怕死的男生。等把他送到医院,他看到针头就差点儿晕过去了。这怎么办,狂犬疫苗得打好几次呢。从医疗单上看到他的名字,说:“原来你叫贝俊驰哦?”
他点点头。我忽然对这个人的好感蹭蹭地又往上涨,有没有一些人因为一个特别的名字而喜欢上?我知道这名字来自《滕王阁序》里的“雄州雾列,俊采星驰”。他的父母一定花了很多心思在取名上,哪里像我的老妈,耐冬,耐冬,可笑死了。
自从这次狗咬事件后,贝俊驰终于知道那个看起来瘦弱的姑娘其实很爷们,我由此得上女汉子的称号。
可是为什么我一点也不开心?
他是艺考生,每周三次表演专业课,和我并不同校。每天我都早起,等在楼道里,装作和他巧遇的样子。对于暗恋这件事,应该是比数学题更死脑细胞的事情。
有一天清晨,我问他:“好像从没见过你妈妈呢?”
他沉默了一会儿,淡淡地叹气说:“她病了。”
[重新振作起来]
听到那个噩耗的时候,正是暑假。据说夏天的江水也很冷,贝俊驰的妈妈从桥上跳下去的那一刻,不知脑海里想到了谁。
后来我见到他妈妈生前的照片,那真是一个美人。就算不再年轻,那宁静清雅的神态也叫人难忘。
我记得那个清晨,太阳升起,江水是金色的,我们在闷热的风里望着对岸,贝俊驰哭得没有声音。那是我第一次面对这样一种死亡的方式,我根本理解不了。贝俊驰在妈妈最后的遗言里看到,她只是忍耐不了长久以来的病痛。那是怎样一种疼?好像没有尽头,她不想再拖累别人,也不想一次又一次被人拉进医院,这样的活法对于一个曾经很美的人来说,是没有尊严的吧?这些都是贝俊驰对我说的,他深深地懊悔,没有看出妈妈轻生的苗头。我很想给他一个拥抱,任何安慰的语言都是苍白的吧。
整整一个暑假,贝俊驰都很消沉,他每天睡到中午,爸爸做好的饭菜已经摆在桌子上,吃完了再接着睡,再到傍晚,爸爸下班回来,他就吃一点晚饭,然后走到江边去。
我悄悄地跟了他好几次。七夕那天晚上,很多情侣到江边放孔明灯,孔明灯一盏盏慢慢地往上升,对岸的月亮照着江面,对幸福的人来说,这江水的声音是美妙的伴奏,而对不幸的人来说,这江水明明在呜咽,在哭泣。
要怎么让一个悲痛到极点的人重新振作起来呢?我觉得这么下去迟早要出事。所以,我想带他去乡下。我对我娘说:“乡下的外婆一定很想我吧?”
我娘特别直接地说:“贝俊驰这小孩真可怜哪,你和他去乡下散心也好。”
“我觉得您简直是我肚里的蛔虫。”
“有你这么跟妈说话的吗?”冷不丁我额头上就吃了一记爆栗子。
大概也的确在家闷久了,贝俊驰答应陪我去乡下玩。那是我们记忆里最美的一个夏天,每日在桑葚树上采果子,紫色的浆果落在地上,被踩爆了的果子留下深深浅浅的颜色,荷塘里满满的都是莲子,用一个澡盆就能下水,我连人带盆都翻到水里。这一幕终于让贝俊驰扯动了一下嘴角,他笑出一个有些像哭的笑来。已经很不错了,我想。
在乡下的最后一夜,我们爬上了山顶,在那里见到了城市从不会有的萤火虫洞。我想只有在童话里才有那样的地方,头顶星星点点的闪耀,像银河,我觉得美呆了。我们等待萤火虫越聚越多,最明亮的时刻来到了,屏住呼吸,我忽然觉得想哭。回头望望贝俊驰,他眼里已经充满了泪水。
这样的美景是该与最亲密的人一起分享的,可惜有些人终究是看不到了。
[你也容易快乐]
到了高三开学,贝俊驰的培训课越来越重,他很多次跟我说:“继续考下去究竟有什么意思呢?”
如果最爱的人走了,就连梦想也变得不重要。原本他想考上电影学院,做演员,这同样也是妈妈年轻时候的梦。我无论如何都不希望看到他放弃。
所以我做出了人生当中第一个大决定,我也要陪他一起考电影学院。
贝俊驰和我娘听到这个决定的第一反应是不同的。贝俊驰说了一句:“你疯了呀!”我娘思忖了一会儿说:“女儿啊,你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漂亮。”
“漂亮?”
“活得有梦想才漂亮。”最后我娘笑嘻嘻地说。
因为喜欢的人做着这件事,我就去学去做,这本身即浪漫又孤独。贝俊驰不必知道,我只会告诉他,我突然之间对演戏情有独钟。深夜当我一个人时,我就在想,演技谁不会啊,你藏着对一个人的喜欢,不想穿帮,这不就是演技吗?
后来,我娘靠着多年布景师积累的小小人脉帮我找了一个老师,每周三次课,培训费也着实贵得吓人。我常常担心支付不起,而半途而废。我娘就宽慰我:“放心,跟老师打了八折!”
我突然发现,我娘其实是一个很有深度的搞装修的。有时在家里练习,她还会指导我,没吃过猪肉还没看过猪跑吗?贝俊驰刚好上楼路过,隔着铁门哈哈大笑,我跑过去问:“我演得好不好?”
见过猪跑的娘也得瑟:“我真懂的,演戏嘛,第一课就是释放天性,你演一只猪看看。”
我冷汗都冒了出来。事后,贝俊驰悄悄地跟我说:“耐冬,你真幸福。”
“你知道我娘经常跟我说什么吗?她说,容易快乐是一种美德。真的,她就是那样一个人。”
“所以,你也容易快乐。”
“所以,你也可以。”
他微笑着看着我,那笑容就像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酥酥麻麻,内心像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我们的专业考试就在那年冬天。贝俊驰和我一起坐上那趟列车,向北驶去,西伯利亚的寒风南下,我们从南至北,一路迎风而上。这于我,是一次意义非凡的旅行,陪着他去完成梦想,我的人生不会再有第二次。那是17岁的一次考试,我充满着莫名其妙的信心,尽管我接受培训的时间并不长,因为有喜欢的人在身边,我就什么都不怕。
[从此心里再无第二人]
我们和别的考生一起租了一套房子,很久以后,考试的细节已经不再记得,只记得那些疲惫和傍晚经过城门时所见的暮色。在这期间,我们经历的那些放榜时刻,紧张,焦虑,让人绝望的是几乎都在最后一关没过。
考试全部完毕的那天,我们在深夜的德胜门下声嘶力竭地唱,清冷的大街上只有我们还在做着这样的行为艺术,喝几口啤酒,打着喷嚏向夜空喊:“我们还有机会吗?!”
贝俊驰哈着气,眼睛亮亮的,对我说:“回家吧。”
他背过身去,我瞥见他眼里藏不下的泪水。第二天,启程回家之前,我意外打听到一个消息,学校还会来我们老家多一次招生。听到这个,贝俊驰又好像打了鸡血似的。都说男生要成熟得晚,他的高兴难过都会单纯地摆在脸上,他甚至有些孩子气,难道不是吗?
这个问题我问过我娘:“为什么男生动不动就要打架?为什么男生喜欢一个人就偏偏装作欺负人家?为什么男生喜欢那种很多男生都喜欢的女孩?”……那时候我是一个好奇宝宝,化身十万个为什么,我娘用过来人的口气跟我说:“男生就算到了五十岁,他心理年龄也比不过同龄的女人,换句话说,男人的本质都是孩子,都很幼稚。”
“无论他的事业有多成功,在生活上他始终需要一个能照顾他们的女生。”停了一会儿我娘特别不忿地说,“你爸就这样,一辈子都让人操心!”
好吧,贝俊驰其实也挺让人操心的。
艺考结束后,开始文化课。我反正已经彻底放弃了,以前学习底子还不错,赶一赶还是可以的。但贝俊驰就差了,他恨不得我每次的英语考试匀出一半分给他。他拿着考卷来问我:“你们学校的考题有这么变态吗?”
每天他揣着一个脏兮兮的书包,来我家书房一起做作业,他爸爸也很支持,因为自从他在老家的招生考试过了以后,我们一起去吃了一顿饭,他爸爸说着说着声音就哽咽了,大概想到了离开的阿姨。后来他特意请我帮贝俊驰补习,我掩藏着兴奋,从此以后,每天就能见到那个英俊的少年。我扑通扑通的小心脏好像一直处在亢奋的状态,放学的时候我快步蹬车,整理了一天的笔记一定很管用,还有,还有让我娘准备半只西瓜,我要和贝俊驰一人一只勺,舀着吃。
这画面一定预谋在我脑海很久了,所以真的出现时,我有一种不真实感。第一天补习,我们都小心翼翼,第二天补习,贝俊驰已经嬉皮笑脸地喊我:“老师,我不会。”
当一个英俊的男生,表情带着点儿撒娇又霸道的意味时,我觉得杀伤力飙到了峰值。
从此心里再无第二人。
[请眷顾我爱的人]
十七岁的爱或许可以相约去疯狂,也可以沉静在心底。
我不想那么快告诉他,显然他现在对做演员的兴趣更大,他笨得要死,又那么脆弱,要是文化考试没过,他可能一蹶不振。
高考那天我们在不同学校考试,出发前在楼道里碰见,他突然伸手搭在我肩膀上,大喊:“小宇宙快爆发吧!”我吓了一跳,他笑得像个小孩子,身手敏捷地跑到我前面说,“加油啊!”
放心,贝俊驰,我昨天找了一个算命先生,他说我们都会心想事成。我在心里想着。其实我顺便还去寺庙里拜了一拜,不是为考试去的,我在佛祖面前很坦诚,佛祖啊,我只有一个心愿,就是希望我喜欢的人从此以后都是一个幸运的人。
幸运女神啊,请眷顾我喜欢的人吧。
也许是佛祖灵验,那一年,贝俊驰真的考上了梦想中的学院,他成为了表演系的学生。可我的学校在哪里呢?
不是考得不好,是我自己不满意。我想学新闻,可是我分数不够。所以我决定复读。我娘说:“有必要吗?女孩子的时间可耽误不起。你想考表演,我依了你,现在又想做记者,你到底喜欢什么啊。”
“真实的梦想是记者啊。”我说。我娘顿时两眼放光:“你去考表演就是为了贝俊驰?!”
我点头。我娘戳着我脑门说:“笨蛋。”
由此我娘开始了“女大不中留”之类的唠叨。我把房门一关,开始复习高三的功课。人生有时真奇怪,你若执着一些你认为更有意义的事情,越有人反对,越觉得这事儿得做。
于是,我去了复读学校,贝俊驰打电话到我宿舍,我正在做题,他那边喧嚣得很,声音特别兴奋地说:“听到了吗,我在迷笛音乐节啊,现场太棒了,你以后一定要来!”
那是怎样的世界,我无从想象。挂了电话以后,突然就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有点落寞,我现在就像奔跑在一条没有尽头的路上,我拼命追赶,却总差那么一点点。我的感受无从对他说起,他或许也不明白。
这一年,我18岁,却忽然以为自己很老很老。
[我就真的晕倒了]
再一年,我终于考上梦寐以求的学校。在北京见到贝俊驰的时候,他的样子差点儿让我认不出来了。
“喂,你现在很潮啊。”我不得不承认我是突然掉进了孔雀栏的小猪。
他戴着墨镜,简直是衣服架子,甚至能看到透过衬衣的肌肉的轮廓,这还是当初那个有些脆弱的贝俊驰吗?
灯光淡淡地照在他的眼睛上,我知道传说中会放电的眼睛是什么样的了,含情脉脉,好像一双眼睛就讲了一大段旁白。我的傻气可想而知,我愣在那儿,差点儿喜极而泣。
贝俊驰说带我在北京转转,那是我最开心的一天了吧。整个人都好像踩在棉花上,我脑子里总是冒出来四个字,苦尽甘来。我熬得那么辛苦,就是想有一天来到他所在的城市,然后对他说,我喜欢你。这么赤裸裸,真的好吗?我真的一刻都等不了了,我娘如果知道我这么不矜持,她可能会杀了我。
我选了景山公园一处僻静的小角落,旁边还有一棵金色的银杏树,被风一吹,树叶脱离了枝头,飞扬在半空中。我屏住呼吸,张口……
一声清脆的铃声响起,贝俊驰接了电话:“喂,佩佩……”
人生有时真奇怪,在某些事情上,老天也许故意捉弄你,导致你选的时机永远都不对。
他放下电话笑嘻嘻地说:“我女朋友真麻烦,晚上一起吃饭吧。”
我想说不,我想就地打滚撒泼。我想变成那种很讨厌的女生。我想张口大骂“你他妈为什么跟别人好了!”。
世道真不公平。我觉得我在内出血,我可能需要来一辆120救护车,或者让我穿越回过去,在那个时空里,我抓紧一切时间机会对他说那四个字。
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北京的秋天真美啊,我有一种眩晕的感觉。
然后,我就真的晕倒了。
[更有趣的事]
醒来的时候,贝俊驰睁着亮闪闪的眼睛看着我。
“医生说你可能太过紧张又遇到突发事情,所以一时吓倒了。其他没检查出什么毛病。你遇到什么突发状况了?”
我没理会他,只在心里庆幸这个医生不会读心术。分别的时候,我们站在大马路上,他要往东,我要往西。我突然有一丝预感,有些话可能这辈子都说不出口了。
我们回到各自的学校后,也很少见面,穿越大半座城,很是麻烦。主要还是繁杂的学业,还有一大票上进好青年的追逐,让我疲惫啊。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不管你长得什么样,大学第一年,总归都有一群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男生来对你好?打水,打饭,占座,递水,抄功课。到第二年,对你好的男生可能减去一半,到第三年,对你好的男生只剩下一到两个。到第四年,你若还是一副爱谁谁的欠揍样子,对你好的男生全走光,一个都不剩!相信我。
因为我就是那个死样子,身边一个男生都不见了。有一次,我生病,去开水房打水,遇到以前一个对我好过的男生,他正挽着一个小学妹的手。那画面是这样的:男生的位置是彩色和光明,我拖着我的残腿,战战兢兢,抖抖霍霍,我的位置是黑色暗淡。
这大概就是爱情最残忍的一面了。
我唯一庆幸的是,我终于去了一家报社做实习记者。新鲜人最可怜,穷,累,没自信,存在感薄弱。而这时的贝俊驰已经开始有剧组找他了。那段时间,我跟前辈出去采访,雨天,暴晒,尘土,样子残了不少。每天下班回家,已经很晚了,随便煮一锅大杂烩,青菜,丸子,年糕,再打开小电视机,如果房间里没有一样能发出声音的东西,我可能会因为孤单而厌世。
于是,每天盯着电视机直到睡去,终于有一天,我在电视上看到了贝俊驰,他演一个妇产科医生,初出茅庐,性格活泼,握着别人的手说,恭喜你呀!你老婆刚刚为你生了个大胖小子!
我就乐了,我从心里笑出了声。
我觉得没有什么比看贝俊驰演戏更有趣的事了。
[这个人很陌生]
慢慢的,生活看起来有了些颜色。
我被分配到娱乐版做了一名正式记者,而贝俊驰也终于签约了新公司,一副要砸千金捧红他的架势。他实在太幸运,很快就崭露头角,演了小医生的角色之后,就被某导演看上了,还没毕业就接了一部大制作的片子。那部片子又让他有了众多女粉丝,微博上每天喊着要看他的美照。表妹都电话来了好几次,啊啊啊,我和同学都好喜欢他,快帮我弄一些签名照回来吧!
如果我有那么容易见到他,我可能也会要他一百张签名照拿去卖……前辈跟我说,娱乐记者得有“捕风捉影的敏捷,天马行空的想象,固若金汤的脸皮,扭转乾坤的文笔。”我还在锻炼我那固若金汤的脸皮,所以很多次我想打电话给他,我都不敢。我好像已经习惯了在屏幕上看到他,如果面对面,我可能还是会紧张得流汗。
奇怪,年纪越大,我对待感情的脸皮越薄了。
直到有一天,有人爆料贝俊驰的母亲自杀的事情。消息很快在网上传开,有人说他很励志,有人说他家世背景不一般,我急忙打电话给他,手机却怎么也打不通。
当听到报纸也要做这个新闻的时候,我还跟老大吵了一架。
“你们到底有没有想过他的感受?那么小面对母亲去世,他很脆弱,很不容易才走到今天,又旧事重提,又在他心上划上一刀?”
那时老大已经知道我和贝俊驰的关系,他根本没有在听,反而非常兴奋地跟我说:“你一定还知道他很多事情!”……后面说什么,我已经听不清了,我想起小时候,傍晚开始下雨,我打着伞下楼倒垃圾,回来的时候,发现楼道口的阴影里坐着一个人。他耷拉着脑袋,全身都湿了,我坐在他身边,不知怎么安慰他,只好小心翼翼地将手搭在他肩上。他就说,陪我去江边看看吧。
母亲刚去世那几日,他每天都要去。想到这些,我就想快点找到他,不知道他现在该如何承受。
后来,我给他发了很多短信,直到他看到,才约了我去一家咖啡馆。可是,我也许又做了一些不合时宜的事情,就像表白一样时机不对,贝俊驰跟我说:“他知情这个爆料,只是娱乐圈里一次刻意的市场策划罢了,就是我们常说的……炒作。”
他说话的时候,眼睛依然亮闪闪的,态度诚恳,表情严肃,看起来不像假的。那么……他这么聪明的人,当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大概是我操心了。我心里在苦笑,原来我才是这世上最傻的。他的脸看起来还是很忧伤,他甚至又掉了几滴眼泪,说:“过去的事永远都在那儿,永远都很伤感。”
可是,我忽然觉得眼前的这个人很陌生。
到底是我过于沉浸在曾经的纯真里,还是别人走得太快?我忽然想起以前在微博上看过的一个小段子。
于是我对他说:“我给你说一个笑话吧。”
“作文课,有小朋友这样写道:二十年后的我工作就是买彩票,今天买彩票中了五万明天买彩票中了十万后天中了一百万。老师刚想教育他人生中有比彩票更有意义的事,小孩抬头就是一句:老师,我爸爸昨天买彩票中了五百万,明天要去杭州领奖。于是老师无语凝噎,也去买了张超级大乐透。”
“呵呵呵呵,好笑吧。”我说完自己笑了半天,贝俊驰一脸疑惑地看着我,他不知道我要说什么。
其实我也不知道。
那天,我们分别了。在电视上看他会让我没那么尴尬。很久以后,我接到表妹的电话,她现在17岁,到了当初我爱上贝俊驰的年纪,她和我一样,也和我不一样。她对我说,姐,我很喜欢贝俊驰啊!你带我认识他好吗?!
好像他们这个年代的人,无论是为了好玩还是动了真情,都会这么直接张扬,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可惜,我还是更擅长默默地去爱一个人。
贝俊驰,这么多年,为你做那么多的事,我以为你还是曾经那个懦弱的男孩,到今天是迷失还是入世,我不知道。
大概不肯变的人只有我,只有我心底那份已经看起来不合时宜的爱。
可能那天我想说的是,人生中有比买彩票更有意义的事,那就是爱你。而对你来说,时光把你催化成了另外一个人,运筹名利是比买彩票中奖更有概率的事吧。
但,因为宽容因为爱,永远不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