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酸袅袅
1.天空湛蓝如洗
拉市海的水清澈得可以直视底部的茂盛水草,像一块透明的、流动的玻璃。远处平静的水面只在风吹过时泛起低低的波澜,流动的玻璃成了柔软的镜面,蓝天白云倒印其上,偶有水鸟轻轻地掠过,打破一朵白色的云。
如果不是一艘又一艘的游客船三三两两地划破水面,坐我后面的那个男生一直“咔嚓、咔嚓”按着快门,坐我前面的妇女又聒噪地不停说话,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她刚刚换了一辆四十万的豪车的话,我很可能会以为自己正倘佯在一个美丽的梦境里。
别人在看风景,拍照,我却趴在船舷旁,手指垂入微凉的水里,低着头看着水底发呆。
“小心掉下去。”
我略微扭过脸,坐我身后的男生露出一个善意的笑容:“这里看着浅,其实水深也有十几米呢。”
我点点头,表示了解,然后继续沉默地望着水底发呆。
下午三点,坐着来时的小面的我又回到了丽江古城,大水车旁依然人潮汹涌,一眼望去到处是人,还有大群穿着艳丽民族服装的女人随着音乐载歌载舞,好不热闹。
我穿过熙攘的人群,踩着石板小路,转了七八个弯回到客栈的房间,开着电视睡了一觉,直到夜幕降临才悠悠地醒来。
白天的丽江阳光灿烂的像是会让人目盲,天空湛蓝如洗,每一朵云都蓬松柔软像是大大的棉花糖。但我更喜欢入夜的古城,夜色和灯火让笑容模糊暧昧,酒吧热闹起来,驻唱歌手或唱的深情款款或撕心裂肺。
我不喜欢酒吧,但是我会在酒吧外的石凳上坐一会儿,晒着月光听着不要钱的现场音乐,吃完一份鸡豆凉粉。
就像今天这样。
2.眼神简单干净
“你也一个人吗?我们还蛮有缘的。”一把悦耳的声音打破我独享的小世界。
以为是抱着“艳遇”之心来丽江游玩的无聊搭讪者,我充满防备地皱着眉头抬眼,却看到一张不算陌生的笑脸。
是中午在拉市海提醒我小心的那个男生,疯狂的摄影发烧友,背的单反和镜头都是最顶级的装备——就算现在要去酒吧坐一坐,依然背着他的双肩单反包。
“嗯。”我应了一声。
“不进去坐坐吗?”
我抹了抹嘴角的油渍,歪着头望向他,故意说:“没有钱。”
“我请你吧。”他很大方地说。
只犹豫了几秒钟,我就点头说“好”——我不傻,懂得分辨人心,他不会是坏人。
他太年轻了,眼神简单干净,像他这个年纪沉迷摄影又拥有购买顶级摄影器材优渥环境的人,坏心眼的可能性远远低于笑面虎般的中年男人。
他说他叫林楠。“那么你呢?”他眨着亮晶晶的眼睛问。
“朋友都叫我童童。……喂,你有没有二十岁?”我忍不住好奇问。
林楠看着我大笑,说:“你是在哄我开心吗?我今年虚岁二十七了。”
我被饮料呛到,咳的像个傻瓜。“你……你没开玩笑吧?”
“没,可以给你看我的身份证。”
林楠看起来很愉快,我却有点悲伤:我好像一直在看走眼。
不可否认,林楠是有个有趣的聊天对象。在酒吧嘈杂的环境里,他和我讲述一路上的趣事,给我看相机里的漂亮照片,大把时间就悄无声息地从指缝间溜过去了。
直到歌手退场我们才离开酒吧,满天的星星真的像书上写的那样,像一颗一颗镶嵌在深蓝色丝绒上的钻石,熠熠生辉。
不远处传来一阵阵的歌声,还有起哄拍手声,我们走近了才发现有个男生抱着吉他在唱失恋的情歌,唱几句,喝两口啤酒,声音撕心裂肺,感情汹涌澎湃。
“……我一直站在被你伤害的地方,你一直留在让我哭泣的远方……”
这个夜晚原本该愉快收尾,我却突然听着男生带着哭腔的歌声失了神,然后毫无预兆的,大颗大颗的眼泪落了下来。
“喂喂,你怎么了?”林楠被吓了一跳,有些手足无措。
我略显狼狈地挥挥手,用手臂遮住脸往客栈的方向快步走去。
那个男生还在唱,而我的手机在口袋里适时的再次震动起来。
18个未接电话,39条未读短信,来自我最亲爱的爸爸和我最好的闺蜜幸子。
哦,还有一条,来自卫简宁,他还在问我:我们真的无法挽回了吗?
3.那个午后
“童童,你说我们以后会不会爱上同一个男生?”十七岁的幸子托着下巴问我,漂亮的杏眼里流转着少女才有的微光。
那是2009年的夏天吧,我们都读高二,刚刚文理分科,为了庆祝摆脱物理化学生物的“摧残”,幸子“一掷千金”地借了十本小说十本漫画,和我挤在一张床上挥霍了一个无所事事的周末。
“傻了吧你,我很挑的好吧。”我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翻着多啦A梦的漫画书说。
“也是,你一直喜欢斯文俊秀的少年,我对这种没什么兴趣,这事好像还真不容易发生在我们身上。”
“撇开这个不说,如果有一天你有了喜欢的人,就算我对他有好感也会自动退避三尺。这是好朋友之间最基本的守则吧。”那时候的我对爱情尚觉得模糊,但对友情却十分确定。
幸子如同宣誓般说:“嗯,我也会做到的,因为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千金不换,何况一个男的。”
“嘿,够意思。”
那个午后,阳光在窗外的河面上如碎金般熠熠生辉,梧桐树在夏末的轻风里微微摇晃,我枕着幸子的腰做枕头仰躺着看漫画书,不时发出傻瓜般的笑声,而幸子则时不时为小说里男女主人公惊天动地的爱情发出几句赞叹或者掉落几颗泪花。
我们偶尔交谈几句,偶尔又闹做一团,就像所有要好的闺蜜们一样。
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我们的关系会走到这么不堪的地步。
我和幸子同年同月出生,生日只差了两天,却是不太一样的女生。我大大咧咧,开朗爱笑像个淘气的男孩子;她纤细内秀,长直发,白净瘦弱,说话总是细声细气的。
有时候我在学校闯祸,严重到老师给爸妈电话,爸爸就会用一种宠溺而无奈的语气说:“你啊,怎么不像幸子学学,女孩子文文气气的多好。”
“世界上有一个幸子就好啦,我要做独一无二的唐梓童!”我受尽宠爱的长大,十七岁时心性还是一个完全的孩子,有些任性,但更多的是近乎幼稚的直白和纯真。
“小丫头。”爸爸没办法地摇摇头,但脸上依然挂着疼爱的笑容。
他总爱挑我身上的小毛病,却从没勒令我改正,我会长成今时今日的样子,其实是被我爸爸宠出来的,我甚至想,或许他是“享受”为我做这些无伤大雅的善后事宜的,因为那证明我是他最爱的女儿,他是我无所不能的爸爸。
幸子很羡慕我有个那么好的爸爸的,她不止一次躺在我的床上,环视我堆满了多啦A梦公仔和各种新鲜玩意的房间,由衷地说:“童童,我好羡慕你。”
我爸在我十岁那年辞职经商后一直发展的顺风顺水,一年后妈妈做了全职太太,专心照顾我和爸爸的起居。几年前我们搬进现在的别墅区,连买菜的阿姨都专门配了一辆车给她——我想我们家,应该算富有的吧?但幸子对我的羡慕,却不仅仅因为我物质方面的富足,更因为我爸对我的包容和爱护。
她曾说:“掌上明珠,我一看这个成语就会想到你和你爸爸,童童,你就是你爸爸的掌上明珠啊。”
幸子没有爸爸,生命里长久缺失了父爱,无论她长到多大,这都是她永远的遗憾。
她对她爸的所有印象是一张薄薄的斑驳的旧照片。瘦高个的男人,胸口的衬衣口袋里插了一支笔,看起来像个知识青年,但他所作所为却和他的外表相去甚远——嗜酒、暴力,对外软弱在家蛮狠。幸子三岁那年他在一场混乱的聚众斗殴中当场死亡。
“其实他死了对我妈来说是个解脱,我和其他小孩不一样,没有爸爸比有爸爸好。”幸子理智的时候这么说,但偶尔也会哀叹:“童童,我没你命好。”
我安慰她:“以后你有了自己的爱人有了自己的家,所有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至于现在嘛,你还有我啊。”
我挺心疼幸子的,因为我曾看过一本书,上面说父亲的存在对于女孩子来说像一座靠山,没有父亲的女孩通常极度缺乏安全感。我总是想保护幸子,守护她的笑容,让她因父爱缺失而空虚的一块也充实起来。
当时青春年少的我,一心一意想要对幸子好,再丰富的想象力也无法预想如今的一切。
4.心里受了很重的伤
“有人吗?请问有人在吗?”
我在客栈的院子里晒太阳,有人进来询问,我回头的同时心里“咦”了一声——怎么又是林楠?
“老板好像出去了,你有事吗?”我问。
林楠看到我,露出惊喜的笑容:“我前两天住的客栈失火了,今天得换地方,瞎走就到这了,嘿嘿。”
“失火那么开心啊?”我笑着问他。
“那是因为看到你啊。”林楠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今天没出去玩吗?”
“没劲。”我每天都没精打采的,再充沛的阳光也没办法给我力量。
林楠把背包放在院子的圆桌上,自己给自己倒了杯水,说:“童童,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来丽江……那天晚上你哭得很伤心,是来疗伤的吗?”
我愣了一下,他问的真直接,我便也直接回答他:“是的,我心里受了很重的伤。”太真实的话反而像是玩笑了。
“不管怎么样,高兴一点吧……嘿嘿,快速摆脱失恋悲伤的方式,是开始另一段新恋情,这句话你听说过吧?”林楠说。
“没有。”我很不解风情地回答他,“我妈妈说,所有艳遇都是不靠谱的。”
林楠垮了垮脸,像个没要到糖吃的孩子。
他真的一点也不像二十七岁,我想他的人生一定一路鸟语花香,不然怎么能保持那双如少年般干净纯真的眼睛呢?
5.我在上海等你
高一时我综合排名比幸子靠前,不过文理分科后我们的总成绩就差不多了,通常情况下她还比我略好一点。高考前,我们无数次幻想考同一所大学,一起到新城市过远离父母的大学生活,谈惊天动地的恋爱,拿所有能拿的奖学金。可谁知2010年高考分数出来,我的发挥远远超过平时,而幸子却在数学上全盘皆输,连上二本的分数都不够。
我永远记得那个酷热的午后,我和幸子坐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她抱着我的肩膀没有说一句话,只是不停地低声呜咽。眼泪落在我的皮肤上,湿湿的,黏黏的,咸咸的。
风吹过窗外的香樟树,细小的叶子便哗哗地落,像一场绿色的泪,空气里有栀子花被太阳烘干的香气。我的心却像被幸子的泪水打湿了一般,也是潮湿的,高兴不起来。那时我多希望可以把我的分数匀一些给幸子。
真的,我不要那么多分数,我原本的希望就只是考上二本线,和幸子一起。
“你有什么打算?”我轻声问幸子。
她吸着鼻子、红着眼睛坐直身体说:“童童,我想复读。”
“好,那我在上海等你!”我握紧幸子的手。
“可是……”她吞吞吐吐地犹豫道,“复读一年所需要的开支,对我们家来说是一笔不小的数字……”
“那算什么,我让我爸资助你,他们公司每年都有资助贫困学生的预算。”我拍着胸口打包票。
“谢谢你,童童。”幸子终于露出笑容,带着泪水的。
我也终于松了口气,却不知道平静的背后阴云正逐步汇聚,我的善意引来一场离别。
6.故事很老套
林楠看不惯我每天在客栈像具行尸走肉,硬拉我一起拼车去泸沽湖。
六个小时的盘山公路,绕的我晕头转向,差点吐出来。我一路都对林楠没什么好脸色,但是在下车后就决定原谅他了——我从没见过那么美的湖水,像悬在高原之上的一滴眼泪,神女峰横卧,温婉凄美。
这一路上的辛苦瞬间就觉得值得了。
林楠对着美景咔咔一阵拍,我喊他也给我拍张照片。“拍张这样的:我张开手臂背对着湖景,好像再往后倾倒一些就会跌落湖水里那种,有种危险的美丽。”
我气得狠狠跺脚,还追上去推了一下林楠。
林楠踉跄了一下,他扭头看我,脸上又有了笑容,叹息道:“还说你不是孩子?”
我突然为我的任性和粗暴无地自容起来,但做不到服软,只是咬着嘴唇低着头,自己和自己生气。
“现在你应该相信我二十七了吧。”林楠凑过来看我,“小姑娘,你还嫩着呢,你的痛苦也是嫩嫩的,等你再长大一些就会知道,你今时今日的痛苦只是一场应该珍惜的教训……再说吧,人活在这世上,谁还没几件伤心事呢?每个人都以为自己遇到的事是天大的事,事实上别人听来都没什么了不起。我们面对这些困难时,得有种‘别人的心态。”末了他还补一句:“早点回家吧。”
我终于逮到机会反驳他:“也不想想是谁把我硬拉来的。”
10.可笑的大傻瓜
三天的泸沽湖之行结束后,林楠和我告别去他的下一站了,我在丽江又待了几日。
其实我对林楠说的故事没有说完,他只听了我一半的“痛苦”,事实上真正让我痛不欲生的,是我和简卫宁分手之后的事。
初恋的夭折让我大受打击,请了长假在家休养。头几天真是难过的寝食难安,但时间是一剂良药,我终究还是一点一点走出失恋的阴影了。
但让我奇怪的是,爸爸好像不太回家了,我病怏怏地躺在家里,他也只回来看过我几次。
我给幸子打电话:“我觉得我爸都不爱我了,我这么伤心他都好像没怎么放心上,不知道整天在忙什么。”
“怎么会呢,你永远是他的掌上明珠,心尖宝贝,可能最近他公司里事多吧。”幸子的声音永远那么温柔动听。
“对了,学校里最近有什么新鲜事没?西大门的樱花开好了吗?”
“开好了,热热闹闹开了一树又一树,可漂亮了,你赶紧回学校吧。”
……
我和幸子的那通电话打了足有一个小时,挂电话前我随口问了一句:“诶,你寝室今天没人啊,好安静。”
“啊……是呢,她们都出去了。”幸子有些慌张,但是掩盖的很好,我还来不及细想她已经说了“再见”。
半个月后我回学校销假,因为飞机晚点,抵达上海时已经接近深夜。我打车去住了爸爸来看我时最常住的五星级酒店,想先好好睡一觉,等明天吃过自助早餐之后再去学校。
这世上总有那么多的巧合——我在酒店大堂办理入住手续时看到了爸爸和幸子,他揽着她年轻纤细的腰肢,边说话边专注看她的脸孔,眼神里有我熟悉的宠溺和我不熟悉的欲望。
爸爸先看到了我,他慌张失措地放开了幸子,而幸子则显得很平静,她甚至还笑了笑,对我没事人一样说:“童童,你回来上课了啊?真好。”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我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他们,我多希望他们能说出一个让我信服的理由,或者仅仅骗骗我也好。可是他们都没说话,爸爸叫了声我的名字,而幸子则移开了目光,避免与我对视。
“他是我爸爸啊!”我冲过去想要扇幸子一巴掌,但被爸爸拦了下来。
幸子在离开前对我说:“童童,你太幸运了,我真的很羡慕你。”
我在她身后大吼:“难道我幸运我就有罪吗?难道我幸运,你就可以走过来把我的幸运抢走丢在地上弄脏吗?”
我也是那时才忽然想明白为什么幸子上大学后,爸爸来看我的频率突然增加,而之前那通没有任何背景音的电话,幸子应该是在这家五星级酒店的客房里接的吧?很可能爸爸就在她的身旁……
真相残忍的告诉我:唐梓童,你真是一个可笑的大傻瓜!
11.再给我点时间
爸爸和妈妈的离婚手续办得很快,妈妈的移民手续办得更快,她分到二分之一的家产,足够她在西雅图过上一百个春夏秋冬。
她临走前拍了拍我头说:“我的姑娘长大了,是大人了,我很放心。”
我强忍泪意,一遍一遍说:“对不起。”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妈妈带着伤痕远走他乡都是我害的。
妈妈却说:“该发生的总会发生,不是她也会有别人。”她比我洒脱,比我坚强。
我坐同天的飞机直飞丽江,带着逃离的心情。
丽江十七天,我不与任何人联系,躲了十七天,但我也知道逃避从来不是解决的办法,我终究是要回家的。
月底的时候我给爸爸打了个电话,让他放心,我一切都好。
“你愿意原谅爸爸了吗?”曾经意气风发的男人,那一刻在电话里的声音听起来又苍老又愧疚。
我终究还是心软了,但是原谅的话像禁语,始终说不出口:“再给我点时间吧……”无论发生什么事,都无法改变他是我爸爸的事实,我只是无法接受那个女人是幸子。
我把幸子的电话拉黑了。她伤害的不止是我们将近十年的友情,她还伤害了我父母二十三年的婚姻,对她,我想我永远没办法做到宽恕和原谅。
我在电话最后对爸爸说:“你如果再婚,我会给予祝福,但那个女人,一定不能是幸子。”
这是我的态度。
12.我的再见,是再也不见
回家那天是个雨天,卫简宁在机场出口处接我,他的裤子后面溅了几点泥印,泄露几丝狼狈。我也是那天才发现,原来他走路有点驼背,并不是我记忆中那般玉树临风。原来这世上真没有什么完美无缺的人,有的只是被想象迷惑的教徒。
我没问卫简宁是怎么知道我的行程的,料想是他登陆了我们以前共用的旅游网站账号,查看了我的机票订单信息。
对他我也没什么恨了,乖乖地上了他的车,让他载我回家。
“混得不错呀,这么快有车了。”我忍住不让他听出我话语里的讥讽之意,不过好像失败了,因为卫简宁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借来的。”
“哦?”
“你爸给的那份工作我辞了,虽然确实是我计划中的,和梦寐以求的。”卫简宁开车前开了音乐,是披头士的老歌,伴着这样的背景音乐,他的声音显得格外不真实,像是来自遥远的时空。
他还在继续说:“……我承认我当初接近你目的不纯,可是童童,我希望你再给我一次机会。这些日子我也挺不好过的。”
我觉得很累,闭上了眼睛,他可能以为我在装睡,事实上我真的很快就睡着了。因为我知道醒来之后还要很多事要忙:爸爸妈妈不在一起了,家散了,以后我得自己照顾自己了;落下的课程要赶上来,期末考试还有一个月时间吧;下学期的英语六级也要好好准备,这次不能继续“裸考”了;暑假尝试找份实习吧,看看现在的我能做些什么……
卫简宁应该是等了很久,我才慢悠悠地醒过来,车已经停在我家小区外了。
“我是不是真的一点希望也没有了?”他看着我的眼睛问。
他还是那么好看,随随便便的一个凝视就像微露的天光一样好看,可是那种迷人的魔力已经对我失效了。
他在我心里,已经从天上掉落尘土里。
我提了行李下车:“谢谢你送我回来,那么现在再见吧——我的再见,是再也不见的意思。”
13.你不要哭,这样不漂亮
一年后我在书店里发现一本新出版的旅行摄影书,封面是一个穿白裙子的女生站在泸沽湖边,张开手臂像一只要纵身飞翔的鸟。她身后的湖水湛蓝,倒映着天空和白云,水天连成一色,美得让人屏息。
我心想:见鬼了,这可真像林楠给我拍的那张照片啊,但作者名字又很不像……等等,不会是笔名吧?
我迫不及待地翻到作者简介那一栏,终于确认——原来真的是林楠写的,在遇到我的时候他已经是背包客圈子里有名的旅行摄影家、畅销旅行书作者了。
而最让我惊讶的是,林楠的经历和我猜想中的富家子弟根本扯不上关系。
我一口气看完了林楠已经出版的五本旅行书,搜索了网络上所有和他相关的报道和信息,拼凑出一段让我恻然的人生:出生于商贾之家,十二岁父亲去世后家道中落,母亲诱发间歇性精神病,十七岁辍学打工,二十岁赚到第一桶金买了一台单反相机,二十二岁母亲去世后一直行走在路上。一开始睡沙发,边走边打工,到如今又边走边拍边写,稿费已足够支撑他的梦想。
我这才明白,林楠眼睛里的干净和纯真不是因为年轻,而是经历风雨后的平静。他经历过太多苦难,早已对痛苦习以为常,学会转化和承受,释放出来的是平静和欢愉。而最难得的是在这个过程里,他对世界探求心从未死去,反而在荆棘丛里生长的更为茂盛,欣欣向荣。
林楠在他的新书后记里有提到一个没有名字的女孩,他说在泸沽湖边,女孩像只愤怒的小鸟一样冲过来推他,年轻的脸上青春飞扬。
“风吹乱了她的发丝,白色的裙角在风里烈烈飞扬。她怒气冲冲地看着我,好像我侮辱了她失败的恋情,但我想起的却是她不久前的夜晚,在昏暗的灯火下她哀伤哭泣的背影,几天前在丰沛阳光中对我回眸微笑的样子。我有一瞬间的怦然心动,却不敢造次。她有她的人生,我有我的梦想,就让心动在刹那永恒吧。”
“亲爱的姑娘,所有的痛苦终将过去,你不要再伤心地哭了,这样不漂亮。”
我放下书,趴在窗口远眺,天空碧蓝像倒挂的泸沽湖,有一艘白色的飞机像鸟一样扎进云层里。我心里默想着:林楠,你现在在哪里呢?是在三亚看鱼群跃出水面,还是在鼓浪屿的阳光下发呆呢?是在拉萨的布达拉宫下对着彩色的经幡按下快门,还是沐浴着西双版纳的阳光啃菠萝呢?
我已经很久不哭了,我想像你一样活得漂亮。
编辑/宁为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