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故梦
【那是想象中南方的远山】
距离高考前两个月,众高三党水深火热,而梁姿却身在千里之外,一个名叫织里的小镇。
做这个决定的时候是很普通的一个晚自修,她优哉游哉地掏出地图,盯着那些无论记多少次还是会混淆的国家轮廓,突然间扫到了那个名字。
织里。柔软地像一首诗。
她一拍桌子,对同桌李琪琪说:“我要去那里旅游。”
同桌李琪琪正在苦背历史,直翻白眼:“高考没完你就想毕业旅行太自虐了吧!”
“不。我现在就去。”
班主任早就对她这个吊车尾丧失了拯救的信心,一颗心全系在优等生身上,比如她的同桌。当老班批准她无厘头的请假时,那眼神简直在说你为什么不直接退学算了。
她也想退学,但还差两个月就能拿毕业证。这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两个月,班上每个人都岌岌可危地恶补文综,这种紧迫的氛围太压抑,她受不了,索性逃出生天。反正她已经用两年半的时间摸清了自己不是学习的料。
并不是每个人都适合高考,都想考大学。她的愿望很简单,只想在南方开一家小店。
织里就在南方,这里有很多的童装批发市场,还有老街,大海。
她出生在北方内陆,从来没见过海。下了火车就紧张莫名地直奔那儿。通往海边的路上很荒凉,她只在沿途看到一家小店,上面挂着简陋的招牌:租睡袋,寄明信片。
梁姿拐进去,朝店家要了明信片,一张写给她同桌也是她最好的朋友李琪琪,另一张,写给何玮瑄。
她抓耳挠腮半天,笨拙地憋出一句话:“我在织里的海边,原来南方是这样的。和我想象中差不多。”
最后她又向店家租了睡袋,在海边清冷地度过一夜,次日清晨返回了织里镇。逗留了小半月,她打算继续南下。临行前的那天,她忽然很想再回海边看看。
抵达海岸时天色深蓝,她将睡袋撒手一扔,抬头忽然看见远处的海滩边有一只孤零零立起来的睡袋。拉链正好打开,有人弓背出来,往她这里看。
她还在想是谁和她臭味相投,那人的脸就隔着长长的距离,像起伏的海浪一点一点逼近,清晰。
眼睛白底黑墨,与想象中只有南方才拥有的远山相似。此刻身上弥漫着海水汹涌的潮湿味。
他在背光中,朝她弯了弯眼。
她颤颤巍巍地开口:“何玮瑄?”
【你有看过紫色的晨曦吗】
梁姿会爱上南方,对南方的一切幻想,都是起源于何玮瑄。
那时高中刚入学,她想改变自己不合群的体质,决定主动出击,最快捷的方法就是加入学生会。她准备了很长的演讲稿想竞选宣传委员,但是面试时出了岔子。
那张竞选稿在她紧张地不停跑厕所时,终于一不小心被打湿了一整面。
她慌张地用纸巾擦,结果连稿纸也擦破。同等候的人斜眼看了她一下,发出一声幸灾乐祸的轻笑。梁姿顿时脸涨得通红,将稿子揉成一团塞进手心。
就在她打算起身走人,坐在她旁边的人将自己的演讲稿递到她面前。
她惊讶地侧过头,迎上一双白底黑墨的双眼,身上带着一股属于南方般温柔的气息。
何玮瑄扬扬下巴:“拿我的稿子念吧。”
“那你呢?”
他自信满满地笑:“我可以即兴发挥。”
当然最后,她没有选择要那份竞选稿。然而她结结实实地体会了一把被拯救的心情,就像久旱的北方落了一场南方的雨,从此干涸散去,心花怒放。
然而何玮瑄却是李琪琪喜欢的人。
等她意识到自己也身陷何玮瑄的泥潭,已经来不及了。彼时他们是朋友,隐藏感情就像隐藏喷嚏一样艰难。李琪琪不知是不是看出不对劲,总会旁敲侧击地问她,她慌张地谎称自己喜欢的是他的同班男生章池,这才堪堪把事情圆过去。
此时此刻梁姿扯了扯自己的脸,不是梦。又扯了扯他的脸,不是海市蜃楼。
“你……”脑海一片混沌,她劈头盖脸地就骂,“你没病吧……快高考了你知道吗……”
何玮瑄气定神闲:“那你为什么到这里来。”
她好笑地回答:“我不打算上大学,难道你也不打算?高材生?”
出乎她意料,他居然点头了,说:“我要出国,不打算高考了。本来也想着旅游的,看你在这里,就想着说不定能碰上,还真是。”说着从裤兜里掏出那张明信片,在她眼前一晃,摸着鼻子笑。
她一惊,没想到邮局这么有效率,而原来他是没有后顾之忧才来的。
梁姿在没听到理由之前,惊喜地想入非非。当时她想起了醋溜族那部电视剧,那个叫小黑的男人在阳台上弹吉他,淡淡地唱着:我绕了整个地球,只为找到你,别无所求。
果然就是电视剧而已,他找她,只是顺便。
梁姿忽略掉那不自然的失望:“高富帅就是高富帅,逃课都比我有底气。”
他皱着眉头:“所以你现在跑出来到底是怎么了?”
“我又没钱出国,我爸估计连我出来都不会知道。我打算等6号回去考个试就算完。”
何玮瑄一副三观被颠覆的表情:“那你之后怎么办?”
梁姿拍了拍自己的睡袋:“来南方,开一家店终老。”
何玮瑄若有所思:“听上去好像不错。”
梁姿叹了口气:“算了吧,你们高富帅永远理解不了的世界。”她扒开睡袋钻进去,就露出一个脑袋。何玮瑄捧腹笑:“你这样看上去好像一个粽子精。”
梁姿打了个哈欠:“我要等日出,你滚回自己的睡袋去吧。”
何玮瑄比起她明显对海更有兴趣,二话不说就屁颠颠地搓着手往自己的睡袋走去。于是两个睡袋隔得老远,各自为政似地盘踞一隅。
真是一点都不浪漫啊,在海浪安静地拍打声中,她如是想着就睡着了。被冻得惊醒时,她听到了嘈杂的烟火声。迷迷糊糊地抬起头,头顶是一片紫色的天空。
【我们中永远都隔着一个人】
梁姿尴尬地坐下,对她说:“我回来了。”
她连眼皮也没掀,从鼻腔发出一声嗯。梁姿莫名心虚,胡思乱想她难道知道了织里之行。但她又一再安慰自己,也许仅仅是高考逼近,所以才反常。
【你是一匹野马】
事情比她想的还要糟糕。
高考完后,李琪琪真的是有意疏远了她,而她不敢去问原因,怕真的是自己预想中的答案。她此刻异常后悔自己没有告诉何玮瑄让他保密。而从那天在火车站将何玮瑄独自抛下后,他也没有再来找她。
梁姿觉得,她搞砸了所有她珍视的事。
一个月后,她打开自家大门,发现何玮瑄坐在门口。他拍了拍屁股站起身,单刀直入:“我明天去荷兰。九点半的飞机。”
梁姿觉得自己的五官全部僵硬了,挤在一起,像涂上了沉重颜料的小丑。她小心翼翼地哦了一声:“你不生我的气了?”
“当时有一点。”他故作轻松地说,“你就是匹野马,除了章池没人可以拴住你,这么想我就稍微平衡点了。”
她没有反驳地低下头,和他强颜欢笑的眼神失之交臂。
“虽然他不愿意来拴你就是了……”他阴险地补充。
何玮瑄离开后,她借此发短信问李琪琪试探:“你知道他明天要走了吗?”
她慢吞吞回道:“我知道。但其实我……已经不喜欢他了。”
“……你不喜欢他了?”梁姿无比震惊,心中一直恪守的城池被一句话轻描淡写地攻下。
“我一直不敢告诉你……你一走就是一个多月,那段时间你们都不在,我压力很大。是章池一直陪着我,在我做题做到抓狂的时候他总能想办法令我安静下来。我突然发现,”说到这里又一条短信紧接而来,“……原来我一直没看清自己喜欢的到底是谁。至于何玮瑄,他是我一直执念的得不到。”
她愕然,那天章池闪烁的眼神,李琪琪不敢直视她的双眼,脉络分明地连成了一串。
她猛然想起当初李琪琪对她旁敲侧击时,她顺口说了章池,李琪琪一愣,笑容有点僵硬,说章池人不错啊。还怂恿她大胆去告白。
“我知道你会生气,但我想我们还能是朋友。”最后李琪琪万般斟酌地发来一条短信,梁姿抱着手机笑倒在地,几乎喘不过气,直笑得把何玮瑄走后喝过的啤酒都笑得从眼里流出来。
她尊重感情的先来后到,重视她和李琪琪的友谊,所以从来就压抑了对何玮瑄的感情。到头来人家却一点也不这么想。当初怂恿她和章池在一起的人是她,后来捷足先登章池的人也是她,绝不手软。
但现在知道还不算晚,梁姿把闹钟调好,却睁眼到天亮。
期间她的脑海一直盘桓着一句话:她要告白,她要为自己活一回。就算有成千上万个李琪琪都休想再撼动她半分。
这天早上她差点睡过头,一路风驰电掣地赶到了飞机场。
她茫然地奔进机场大厅,看见了一撮扎堆的人影。李琪琪,章池,还有何玮瑄的同学。李琪琪看见她有一瞬间的不自然,放下她和章池交握的手说:“梁姿,你来得好晚。他已经进去了。”
她呼吸急促地说:“不可能!不是九点半吗?!现在才九点啊!”
“就是九点的飞机。”
梁姿冷静下来,望着机场的落地窗,窗外一架飞机遥遥起飞。真是现世报,现在轮到她被何玮瑄耍,看着他从眼皮底下溜走却无法告别。她深刻意识到何玮瑄就是个睚眦必报的男人。
所有人都走出了飞机场,只有她一个人还仰头张望,却怎么也看不见飞机了。
她头一次觉得,原来天空和大地的距离,那么远。
【因为你就是南方】
梁姿对着何玮瑄留下的邮箱,像写明信片一样抓耳挠腮半天憋出了一句话:
“如果是你的话,我愿意和你去更北的北方。你读书,我开一家小店。
因为你就是南方。”
这原本是她打算亲口告诉他的,梁姿虔诚而颤抖地检查了好几遍,始终没有按下发送键。勇气和冲动似乎和飞机一起飞去了荷兰。她在想要不挑个最好的时机,比如生日再发过去。
她开始找工作,无论去哪个地方开店,自己的积蓄是必不可少的。
梁姿辗转了很多地方,商场,餐馆,最后在便利店稳定下来。某个深夜人很少,她打扫好卫生坐在柜台上刷手机,点进何玮瑄的博客。
这个博客是新的,全部都是英文。她看不懂,但看懂了照片——何玮瑄身姿笔挺,人模人样地参加着学校的迎新晚会。下面有几个外国女生回复,她依旧不懂,只看懂了可爱的颜文字。
完全无爆点的博文,却让她手脚冰凉,如坐针毡,焦虑地如同夜色中寂静的蝉鸣声。
没有其他原因,只是因为……她看不懂。
忽然间手机铃声响起,她为何玮瑄专设的铃声。他元气的声音从遥远的北方传来:“我跟你说,我刚参加完这所学校的晚会,特别好玩。你现在在干什么?”
她抓紧手机:“我在便利店……刚搞完卫生。”
“哦。”
“哦什么哦,搞卫生也很好玩。”
“那我也回去搞!”
这时有人推开大门,从货架上捞着两盒泡面过来。梁姿无奈地切断电话:“我要工作了,下次聊。”
回去后她打开那封未发送的信,苦笑着一字一字删掉。
她能够梦想一辈子开一家小店,而他不会一辈子读书。他终究会去很多地方,就像那张照片,他衣冠楚楚地穿梭在衣香鬓影里,而她穿着汗味的衣衫蹲在角落里擦一块污渍。
他们最没有差距的岁月已经像烟蒂,在校园的烟灰缸里燃尽。
她此刻才清醒,自己一直执迷粉饰的原因并不是李琪琪。她和章池没差别,都是挡箭牌。真正的原因,是她太自卑。
她自卑地不愿意面对自己学习差,就一走了之故作潇洒。她追求不到梦想,就说服自己平淡是真,开一家小店就很好。而面对喜欢的人,她始终觉得自己配不上。
她逃离他,是为了逃离心中永远挥之不去的羞耻感。那张照片像一道流火烧尽她的脑子,将最深的黑暗曝光。
一个月后,梁姿有了男朋友。就是那天捞着两盒泡面过来的人,叫马齐。
挑中他的原因很简单,他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和何玮瑄有几分相像。还有,他并没那份高不可攀。
至于有些人,能路过就算福气了。
【友谊地久天长】
有了男朋友这件事,她始终没有告诉何玮瑄。
第二年的暑假何玮瑄决定回国,那阵子她打工特别卖力,蠢蠢欲动地想给他买一件礼物。于是辞掉了便利店的工作转去了麦当劳外送,虽然要熬夜,但钱多。看着存折上像函数一样迅速增长的数字,她特别有成就感。好像她和何玮瑄之间的距离,也随着那数字缩短了。
然而太拼的后果就是身体吃不消,凌晨三点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骑着车送外卖,放松了警惕心就感觉异常疲惫,下一秒和拐角的电瓶车撞上。
她觉得脑震荡和骨折都不痛,当医疗费用掉后,她躺在病床上看着存折才特别痛。
何玮瑄打电话过来:“你总算肯接我电话了?”
她支吾着搪塞:“我最近忙着打工。”
“我都知道了。”他忽然掐掉了电话,病房的门突然打开,何玮瑄就明晃晃地站在门口,像太阳,一瞬间刺目得她想掉泪。
梁姿很窝囊地拉开被子盖住自己的脸说:“我已经死了,有事烧纸。”
他三步并作两步走过来,隔着被子握着她的手,叹了口气:“野马,你的蹄子坏了,还会跑到别的地方去吗?”
他说的很轻很轻,就像附在她耳边,又说得她的心酸酸的。
梁姿瞪着被子,身体笔挺挺地躺着,就像一樽木乃伊。
“你不是还要三天才回来吗?”
“你出车祸了,我等不了。”
这一句话像针扎在了穴道上,她激动地蹬了下腿,疼得忍不住叫了一声。何玮瑄顿时紧张地面如土色。
“我……我去找医生!”
病房一时安静下来,忽然又有脚步声,接着被子被拉开,马齐的脸正对着她,好笑地说:“姿姿你在干吗?捂着被子?”
梁姿扭曲着一张脸看着他。
门口纷至而来杂乱的脚步声,何玮瑄带着医生和马齐狭路相逢。
马齐看到医生粗神经地说:“姿姿你脚又不好了吗?!”
何玮瑄看着她,重重念了一遍马齐刚才的称呼:“姿姿?”
她深吸了一口气:“……他是我男朋友。”
“哦……哦。”何玮瑄局促地应了两声,脸上拉出一个僵硬的笑,即刻嘴角又垂下。一时间在他的脸上只能看到嘴角在不停地拉锯,似乎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放表情。
最后他什么都没说,很快闪出病房。
第二天他又跟没事人似的出现,梁姿欲言又止地看着他,最后什么都没说。能说什么呢,告诉他,马齐是你的替代品吗。多么可笑。
她本想给他买一条很高档的领带,配上那天照片里的正装,那绝对是世界上最贵气优雅的少年。但如今……她绝望地再瞅了一眼自己的存折。
出院后拖着半条残腿在路上深思送什么,她用余光描到一家音像店。
片刻后她走出来,手上多了一盘CD,《友谊地久天长》。
或许这就是天意吧。贪睡而晚点了一班公交是天意,错过飞机错过告白是天意,买不起领带只安心当个朋友,依旧是天意。
更是她的怯弱。
【去年今日此门中】
何玮瑄收到她的礼物后,意味深长地呢喃着那个CD名很多遍,最后言简意赅地评论:“好名字。但如果,我不想做朋友怎么办?”
梁姿似笑非笑:“那我们就不能天长地久了。”
“反正这个礼物不算数,你坑我呢。”
“喂,你别得寸进尺啊!”
“我好不容易才回来一趟啊……”他睁大眼,楚楚可怜地看着她。她翻了个白眼,口气却软了下来:“那你想要什么?”
“你。”
梁姿像被触电,头发都惊得竖起来。
“别这么大惊小怪。我指你借我几天,陪我去旅行啊。”他嗓音喑哑,小心翼翼地像在钢丝绳上行走,而身下是万丈深渊。
她鼻子一酸,用力地点头。
可谁知道,她最终没有去成。
她多想和何玮瑄再度去什么地方流浪,只有两个人。然而她那个没出息成天鬼混的老爸终于有了踪迹,却是在医院中风。
她矛盾了好几天,但无论如何,她老爸就算再窝囊,她不可能扔下他。这冷冰冰的现实就像横劈入美梦的一把刀,提醒着她,他们的差距就是天空和大地,比几万英尺还远。她要烦水费电费医疗费,而他依旧是骄傲的少年,可以心无旁骛地上路。
一切好像和当初一样,她满腹心事,却什么都不想讲,因为那莫名其妙不想被看低的骄傲。她只是言简意赅地发短信说:我有点事,去不了了,你一个人去逛吧。
很后来她才明白,之所以那么多次和美满擦肩而过,都是自己那不合时宜的自尊在作祟。
那一个夏天,她不知道何玮瑄去了什么地方流浪。她只知道他很快又回去了那更北的北方,从此鲜少联络。
而她要照顾中风的老爸,生活更加负担。马齐一直陪在她身边,她终于能很好地把马齐从何玮瑄的阴影下脱离,试着认真接纳他。至于何玮瑄,是碌碌浮生里片刻的臆想,无法再和现实接上轨道。
难得休假的时候,马齐突然对她说:“你不是之前一直想去旅行吗?我们去吧,你想去哪里?”
她长长地沉默了,最终决定去织里。
他们轻装上阵,回到了织里的海边。
她一直放不下忘不了那年紫色烟火的天空,于是在半夜里马齐熟睡的时候,她从自己的睡袋里爬起来,学着何玮瑄敲开小店的门,把老板娘从被窝里拖出来。
大妈横眉怒目,怒气冲冲说:“你这丫头怎么和那混小子一样啊!专门喜欢半夜来扰人!”
她赔笑:“我就想买紫色的烟火。”
大妈怒哼哼地说不卖不卖,忽然凝住眼看着她:“我想起来了,你是好几年前和那混小子一起来还睡袋的丫头。”
梁姿诧异于她的好记性,大妈又说:“那混小子在我这里买了张明信片又不寄,说如果你来了就给你。他就是个神经病,来了两次,每次都半夜来敲我门!买一堆烟火在海边放!吵死人啦!还放了好几天!祖宗哟,赶都赶不走!”
然后一张宁静的海面明信片事隔好久,艰难地寄到她手上。
她想翻过来看背面,却抖着手抓不牢,一次次掉在地上。大妈怪异地看着她说:“你小小年纪多动症哦?”
她蹲下来,贴着冰凉的石地,才把卡片翻过来。
背面只有几行简单的字。
“给野马:
你说你不喜欢北方,我多想对你说那我就来南方,陪你开一家小店,租睡袋给别人,半夜就去海边放紫色的烟火。
可是那年你有章池,这一年你有马齐。”
我告诉自己我在织里等你七天。可今天已经第八天了。
你最终没有来我的草原。”
那一年,何玮瑄收到明信片,以为她出了什么事,一意孤行地和家里人说要来织里,但以去荷兰留学为代价。他到织里后,在海边的睡袋里日夜守了好几天,生怕错过。
又一年,他放了七夜的烟火,最终在漫天的灰烬里,孤独地盘腿看着海浪。
她错过了和他相守的机会,却还给他独自翱翔的翅膀。这样没什么不好,世事总是拆东墙补西墙。
可是她为什么难过地直不起腰。
最后梁姿软磨硬泡,在铺子里买到了紫色烟火,抱到了海边,在空旷的上空一个皆一个绚烂地放。但再多,也不再是那一年他等待时放过的烟火。
马齐被烟火吵醒,睡眼惺忪地从睡袋里爬出。他揉揉眼睛,正对上梁姿红肿的眼。她怔然地望着那似曾相识的白底黑墨,恍然看见了那远山般的眼眸,在那没有月亮的寂寞黑夜,他转过脸来,天地紫色都被收势,连同她。
那紫色慢慢晕染过来,回忆慢慢模糊,化成一滴灰烬,散入海里。
他弯弯的眼眸也随着那灰烬消散,在她的今生中蒸发,失去。
如南方北方,不再交界,各自安好。
编辑/豌豆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