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轩
每个人在中学时代都会有几个死党。很多“过来人”说,真正永久的朋友,往往都是中学时代交的。
我也一样,有几个形影不离的,像马克、罗勃特、久安娜和伊凡娜。马克的单亲家庭里,只有他、妈妈和他得蒙古症的弟弟。罗勃特是威斯康星州一个千万富豪的独生子,在曼哈顿有一栋自己的房子。久安娜和她妹妹伊凡娜是第一代波兰移民。我和马克、罗勃特有不同的生活背景,却能成为死党;而与久安娜和伊凡娜没产生恋情,却能成为异性好朋友。我们分享每个人生活中的点点滴滴,甚至父母不知道的事,彼此都清楚。
当久安娜告诉我她想当模特儿时,我差点笑出了声,但看她一本正经的样子,我只好点头。
刚认识久安娜时,她穿着传统长裙和破球鞋,戴一副大瓶底眼镜,讲话时眼镜在油亮的鼻子上滑来滑去。当你看到她背着大书包在街上一歪一歪的样子,准以为她是在一夜之间不小心长到了180厘米高,以致两条腿仿佛不适应突然增长的身高。
直到有一天,摄影师摇着头说:“你真想当模特儿吗?好!从现在开始,别再当保守的书呆子了!真正的模特儿,要能秀出她们强烈的个性!记住,走路要大方、动作要大胆、笑容要放肆!”
一年之后,我跟久安娜走在街上,发现路上的车子经过我们时都会慢下来。有一次一个陌生人竟跑过街,气喘吁吁地捧了一大把鲜花给她,说:“你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女人!”
久安娜的妹妹伊凡娜,也是我的好朋友。姐妹两人只差一岁,个性却完全相反。伊凡娜愤世嫉俗,久安娜却有颗巧克力和玫瑰花般的心,她自称为“无可救药的罗曼蒂克”。不晓得她曾为此爱过多少人,也恨过多少人。
久安娜说:“我要当顶尖的模特儿,给家里买一栋大房子!”但这谈何容易?不是大牌,只怕很久才能有一份工作。拍一整天的MTV,上电视放5秒钟就不错了。有一次给可口可乐试镜,她在镜头前连喝了十几罐汽水,最终却一秒钟也没上。
高中毕业,她拿到纽约大学德文系的全额奖学金。有一天在路上,她遇见了初中时暗恋的男生。
那人几乎无法相信,眼前的美女竟是他曾看不起的丑小鸭。于是,他们一见钟情了!“我好开心!”久安娜在电话里笑道,“得到了曾经想拥有的。”
幸运之神果然接着来到——另一家模特公司发掘了她,把她送回镜头前。她上了《Vogue》杂志的插页。别的摄影师开始注意到她,请她去他们办的party。她白天念书,晚上跟男朋友出去跳通宵舞。
“太过瘾了!唯一扫兴的……”她告诉我,“是感觉肩膀有点不大对劲,影响到工作!”
过了一阵子,我打电话给她,连着几天都没人接。最后伊凡娜接了。
“你的疯姐姐在家吗?”我问。
“对不起,久安娜住院了。”伊凡娜停了好几秒钟,说,“她得了骨癌。”
医生用电锯锯掉了她左边的肩膀。为了再接上她的手臂,医生从她的骨盆上锯下一块骨头,把它雕成新关节。她的胸部被开了一个洞,从那里注射进各种化学液体。医生说,这种药物虽然可以杀死癌细胞,却也会使病人发高烧、掉头发,更会破坏眼角膜。久安娜必须重新戴上那厚厚的瓶底眼镜了。
再看到久安娜时,她光着头,坐在床上看电视。她左边的肩膀凹了下去,手臂弯成很奇怪的角度。“是不是很像辛妮·欧康诺(光头歌星)?”她笑着说,勉强站起来,用剩下的那只健康的手臂搂着我。大概太用力了,她叫了一声,却痛到我心里。
“我和John订婚了!”她说,“明年4月就结婚,你一定要来!”
开刀的前一晚,John带她出去抽烟、喝酒、飙车,做各种玩命的事。
“如果我们当天晚上死了,”久安娜说,“至少我们在一起!”
她拿出一张照片,说:“我知道化学治疗会烧掉我的头发,所以那天晚上照了这张照片。”
照片中,一双修长的手把满头金发高高撩起,这是我见过的久安娜最动人的一张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