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aphael
宁公公,您送我入宫,捧我为太后,亲手斩断我们的爱情,如今我已经爱上摄政王,你为何还要耽误我第二春?
但为君故
【壹】
先皇驾崩的那一年,是我入宫的第三个年头,彼时我刚年满十七岁。到如今我都还记得那日整个后宫哭泣之声不绝于耳,本就阴沉的天色更为整个皇宫笼罩上了层挥之不去的阴霾。
绮罗宫中。
宫女苏云含泪捧着丧服跪在我面前,我麻木地由她服侍着将衣服换上。
按照规矩,我这种没有子嗣的后妃依例是要移入冷宫的。但我心中实是有那么几分欢喜的,只因那个人曾答应我,到时候会想方设法接我出宫。
我瞧了哭成个泪人的苏云一眼,问道:“东西收拾妥了吗?”
“回娘娘……已经收拾得……”她话还没说完,门外便传来宫人奸细的嗓音:“惠妃變氏接旨。”
我拢了拢乱发,从内室匆匆走出,来到院子中跪下接旨,却万万没料到迎来的却是一道晋封太后的旨意。
一旁的苏云破涕为笑:“恭喜娘娘。”
接过圣旨,我踉跄地回到屋内,跌坐在了床上。
门外传来一阵嘈杂,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冲了进来,她双手扣住我的肩膀,两目赤红地瞪着我:“變玲珑,儿子是我的,母以子贵是我应得的!你这个狐媚子到底使了什么手段?你说,你说啊!”
她细长的指甲抠进我的肉里,生疼。我这才看出来者原是贵妃沈氏,也就是太子明睿的生母。我不知如何作答,这一切变化来得太快,我亦想得到一个答案。
沈氏却不管不顾,她伸手掐住我的脖颈,任凭宫人如何用力也拉不开她。
她血红着双眼,我拼命挣扎,只感到空气愈发稀薄。
下一秒,沈氏的手却忽然一滞,刹那间,她的脸上流露出一种不可置信的表情,然后身体慢慢僵硬地倒在地上。
她的身后,东厂督主宁非手持长剑立在那里,沈氏的血溅在他身上,点点腥红,他却毫不在意,一边擦拭着剑身一边淡淡吩咐下去:“传太后懿旨,贵太妃沈氏思念先帝心切,以身相殉,追孝贤烈皇后。”
我虽刚晋为太后,但一直以来这宫中实权到底是在他宁非手上。
因而宫役得令,拖了沈氏的尸体退下。
屋里只剩下我和宁非二人。
宁非一双细长狐媚的眼睛凝视着我,他朝我伸出手,柔声道:“珑儿,你没事吧?”
我心下明了,这一切变故定是宁非从中作梗。
我避开宁非伸来的手,自己从床上起身。与此同时,宁非的眼中滑过一丝复杂的神色,然后他略为僵硬地将手收回。
我站在宁非的面前,自我十四岁入宫,一直以来我都是这个男人手中的一枚棋子。本以为先皇驾崩,他能放我一马,却不想最后关头,他竟然如此待我。罢了,既然如此,我變玲珑便再也不会念及他昔日收养之情分。
我扬起头,整理好略微凌乱的发髻,目光望向宁非:“哀家能有今日全拜公公所赐,哀家在此谢过宁公公了。不过奴才到底是奴才,望公公今后还是莫要忘记本分。”
宁非不可置信地望向我,像是在看一个全然陌生的人。
苍白的脸上流露出痛苦的神情,我却觉得分外痛快。
隔了良久,他终于弯下身子,一字一句道:“奴才谨遵太后娘娘教诲。”
【贰】
自从晋为太后,我便长居在慈宁宫。
慈宁宫所处之地,虽是风水宝地,但每逢夏日,总有几天最是闷热。这日午后,天空阴沉沉的,一阵风过,雨点纷纷落下,堂外雨声渐盛。几缕清风吹送进来,带出一丝凉爽。
我斜靠在凤塌上小憩,苏云跪在一侧为我捶腿。
外间的小宫女走进来,轻声禀告:“娘娘,宁公公求见。”
我冷冷吐出两个字:“不见。”
宁非虽不过区区一个太监统领,实则权势滔天,势力根深蒂固,纵然新帝登基对他亦无甚影响。据说江北一代更是只知宁非,不知皇帝。
那小宫女不敢开罪宁非,站在原地嗫嚅不去。我猛然睁开眼睛,将手旁的一个白玉花瓶朝那小宫女砸去,花瓶砸在她脸上,蜿蜒出道道血痕。
苏云察言观色,骂道:“狗奴才,分不清谁是正经主子吗?还不快滚!”
那小宫女连滚带爬地退了下去。
与此同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这是谁惹太后娘娘生气了?”
我曾吩咐下去只有摄政王求见,可不经通传。
因之,我心头略有些喜悦,因着已猜到是谁。我向门外望去,就见赵逸一身朝服冠冕,比之几个月前更见俊朗潇洒。
几个月前,淮南一带水患严重,赵逸亲自带人前往查看。一别数月,让我尝尽相思之苦。我与赵逸之间已是公开的秘密。一旁伺候的苏云自然知道,她连忙吩咐人收拾了地上的碎片然后闪身出去。
屋内只剩下我和赵逸。
他走过来将我拥进怀中,我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气息,没来由地觉得心安。我靠在赵逸怀里,听着窗外的雨滴打在芭蕉上。
没来由的就想起,我与赵逸的初次见面,亦是这样的一个雨后黄昏,转眼已是时隔四年。
彼时,赵逸少年有为,带兵平息了塞外的一场叛乱。先皇特地设宴为他洗尘,宁非因受先皇喜爱,亦受邀在列,那时我还是宁非养育的一介孤女。我早有听闻关于赵逸的传说,知他是先皇最小的十七弟,年纪虽轻,却骁勇善战民间封为战神。
我不知道宁非为何那日要带我一同赴宴,我只知道当时自己躲在宁非的身后偷偷看着这个不过长我几岁,却已名动天下的少年。
正当我望着他的时候,少年也抬眼望向了我,四目相对,他对我勾唇一笑。冥冥中这一眼,让我对这个少年有了莫名的好感。
许是,我与赵逸却是有些许缘分的。几日后淮南最有名的戏班子玉堂春来京城演戏,我着了男装瞒过宁非偷跑了出去看戏。玉堂春果然名不虚传,戏演得十分传神,我正听得如痴如醉,却不知为何,台上的戏子手中长枪忽然没有拿稳,长枪从他手中滑了出来,朝着人群前方的我飞来。
我不通武艺,只愣在原地,却不料一个人影闪过,将我带进怀里,我才躲过一劫。
我惊魂未定,靠在一个温暖的有力的怀里, 一道清越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小兄弟,你没事吧?”
我抬起头就见到赵逸这张熟悉的俊朗面容,不由脱口而出,“王爷……”
赵逸闻言愣了愣,随即面容上似有所悟,“變姑娘。”
我不由得怔住,“你……你竟然记得我?”
他冲着我笑了起来,眨了眨眼睛道:“这世上谁见过你还会忘记呢?”
许是赵逸的洒脱不羁完全不同于宁非的淡漠清冷,赵逸对我产生了一种独特的吸引,但这种感情还不足以发展为男女之情。
几日后便是赵逸的生辰,我思前想后决定绘一幅《鹤寿图》相送,丹青便也罢了,只是我一手字委实不怎么样。尤其是‘赵逸二字写得更是难看至极,于是,我每日靠在书房里,执笔落下便来回写着他的名字,写得入神之时,不曾料到宁非突然出现在身后。
他的目光落在宣纸上,上面密密麻麻写着“赵逸”二字。午后光影斑驳,映衬的宁非的面容晦明晦暗。我看见他眼中的光彩在一点点散去,他紧抿着唇直到有血珠从里面渗出,鲜红的刺眼。
“义父……”我嗫嚅着,慌乱的将桌上的宣纸揉成一团,我不愿他误会,焦急的解释:“不是这样的……”
可是宁非却并不给我解释的机会,他一贯清俊的面容在这一刻如罩寒霜。他漠然的看着我,良久后,他突然转过身准备离开,只留下一句:“这既是你的心愿,义父成全你。”
我震惊地呆立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知道宁非错会了我的心意。可我的心意不是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经向他表达过了吗?
在我还是一个小女孩的时候,一次他替我梳头发的时候,我从铜镜中窥视到宁非俊俏的容颜,忽然冒出一句:“义父,长大以后珑儿要嫁给义父!”
我还记得宁非当时的慌乱,他面容冷峻的斥责了我。
从此以后我不敢再提这件事,可我的心意由始至终却从未改变。
我追上了宁非的脚步,拦在了他的面前,他的面色苍白,漆黑深邃的眼睛却避开我的目光,
“你还有事?”
我大声的回答:“有。”
“你说。”
“义父,我喜欢你,我一直喜欢你……”我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紧接着,我欺身上前,不顾羞耻地将唇贴到他的唇上。
他的唇冰冷却散发着淡淡的清香,我感到自己的两颊烧得厉害,一颗心儿砰砰乱跳,仿佛要从嗓子眼中跳脱出来一般。我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美好的让人晕眩。
但是这样的美梦并未持续多久,宁非狠狠的将我一把推开,然后一巴掌扇在我的脸上。我跌坐在冷硬的地上,一股子血腥味冲进了嘴里。而宁非却毫不留情的说出最为残忍而刻薄的话语:“變玲珑,你难道不知道廉耻吗?”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宁非,眼泪模糊了双眼,我从地上站了起来,痛楚与愤怒在心中交织。宁非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忍,他将目光投向一侧不去看我,艰涩的道:“我只是个阉竖配不起你,十七王爷年轻有为,会是可托付的良人。”
一滴泪从眼角滑过,怒意逼得我口不择言:“好,好,既然如此,你这狗奴才就等着吃我和十七王爷的喜酒吧!”
【叁】
三个月后,我却并没有嫁给赵逸,而是入宫成了先帝的妃子,我知道宁非不过是想将我的利用价值发挥到极致罢了,区区一个王爷在他眼里怎比得过皇帝。临进宫的那日,宁非将一只玉簪插在我的鬓边,低声道:“珑儿,不要恨义父。”
我低眉顺眼,一言不发。无论是嫁给赵逸也好,亦或是皇帝也好。他们却都不是我心中的良人,然而正是我心里的这个人,亲手将我送给了别的男人。
我咬着唇将头低下,不去看宁非,只是平静而带着疏离的道:“玲珑的命是义父给的,玲珑愿为义父赴汤蹈火还义父的恩情。”
宁非抚在我的鬓边的手一滞,只缓缓吐出一个好。
此后的三年,我使劲浑身解数让先帝对我越发痴迷,也对宁非愈发宠信,并委以重任。至此,宁非权势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
后宫的日子并不像想象中那样简单,我虽然受到先帝百般宠爱但亦是如履薄冰,我不愿将这一切告诉宁非,亦不愿见宁非。
而与此同时,赵逸仿佛有读心之术一般,每当我心情不痛快的时候,他便会想些法子背着宫里的人偷偷哄我开心。也因此,我对赵逸渐渐有了依赖与恋慕之情。
先帝虽然刚过不惑之年,但身体却益发衰弱,我知他时日不多,而我自己还未有子嗣,日后定会落得幽居冷宫的下场。
但我并不在意,只因赵逸对我说,玲珑,皇上一去世上便再无惠妃變氏,到时候只要忍耐一段时间等没人注意的时候,本王便设法带你离开,从此天地广阔,你我双宿双栖。
三载少年岁月,断送我一生幸福,我已还够宁非恩情,也将对他的感情埋藏在了心底。我只想在皇帝去世后,离开皇宫与赵逸一起,却不想宁非竟然篡改遗照,逼我为太后。
思及此,我对宁非的恨愈发强烈。当初是他亲手将我推送进这座偌大的囚笼,如今也是他阻挠我从中逃出生天!
“玲珑,你怎么了,可是身体不舒服?”赵逸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将我的思绪拉了回来。
我摇了摇头,道:“没事。”看了眼天色不早,只得道:“皇帝要来问安了……”
赵逸眉峰微蹙,唇在我的额上印了印,“玲珑,总有一日你我不必如此躲躲藏藏,相信我。”
【肆】
赵逸离开后不到半柱香的时间,便有宫人在门外通报皇帝前来问安。
我整理了下仪容,便从内室走了出来,皇帝已经侯在了正厅,见了我连忙跪下,“儿臣给母后请安。”新帝虽然年幼,但是礼数周全。
我将他扶起来,闲话道:“皇帝今日学了些什么?”
“回母后,今日太傅教陈思王的《当欲游南山行》。”
我笑着点头,“东海广且宽,由卑下百川;五岳虽高大,不逆垢与尘。这句最好,皇帝唯宽可以容人,唯厚可以载物,为君王者尤其要谨记。”
皇帝点头,“儿臣谨遵母后教诲。”我抿了口手中的茶,抬头就见小皇帝一双乌黑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我不由得问:“皇帝,有什么话要对哀家说吗?”
小皇帝似是斟酌半晌,“母后,儿臣进来前,见宁公公跪在门外,不知这个狗奴才怎么惹到母后了?不知儿臣能否替这奴才求个情,饶他一次。”
我不觉愣住,将目光移向窗外,只见雨越下越大。我走到门外,就见宁非跪在地上,被雨淋得分外狼狈,一贯俊秀的面容此刻苍白憔悴。
我冷笑开口,“宁公公岂不是折煞哀家,昔日先皇都曾下旨允许宁公公不跪拜任何人,宁公公如此,哀家怎么承受得起?”
宁非紧抿双唇,似是未曾听到我的奚落,“太后,奴才只有一句话要说,赵王此人不可信。”
我怒极反笑,然后陡然抬脚踹向宁非胸口,别人不知,我却知道宁非武艺高强,我知这一脚伤不到他,不过是想要发泄怒气罢了。
赵逸不可信,难道他宁非可信?因着他,我这半生困在这囚笼一样的皇宫半点不得自由!
想到此,我脚下越发下了狠劲。
出乎我意料的是,宁非竟然不躲不闪,硬接了这一下。血从他唇角溢出,他朝我叩头,然后起身离开。他的脚步踉跄,背影狼狈。我回忆起他刚才参杂着痛苦和悲伤的眼神,没来由的我的心竟然有些难过,却只是一闪而逝。
小皇帝离开的时候,我叫住他,“皇帝江西叛乱,兹事体大。哀家放心不下,就让宁非去监军吧。”
小皇帝愣了片刻,道:“母后三思,而今江西情势危急,此时派宁公公去,岂不是让他送死。”
不错,宁非毁我一生,令我与相爱之人不能相守,我却是恨他入骨想借机除掉他。我想不通小皇帝为何要维护宁非,昔日他生母沈氏便是死于宁非之手,宫中多有传言他怎会不知。
我冷笑,“皇帝为何如此?”
小皇帝明白我心中所想,跪下道:“母后不知,儿臣生母原是孝贤烈皇后身边的一名洒扫宫女,后来生母蒙父皇宠幸生下儿臣,但孝贤烈皇后生性善妒,儿臣生母不敢声张,只能偷偷养育儿臣。后来孝贤烈皇后知道此事,将儿臣生母赐死,并下令将儿臣溺毙,全赖宁公公相保,儿臣才得留下性命与父皇相认。父皇不知这其中隐秘,因着孝贤烈皇后无子,父皇才将儿臣交于她膝下抚育。孝贤烈皇后为遮掩此事费尽心机,因此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多。”
我入宫时浅,算来今日也不过将将四年,想不到其中竟有这段秘辛。
可饶是如此,我也断不会放弃这个整治宁非的机会。
我冷冷开口:“皇帝,难道哀家的话也不听吗?”
小皇帝抬头看我一眼,终究缓缓道:“儿臣遵旨。”
【伍】
宁非前往江西的半个月后的一日,我坐在小皇帝身侧的珠帘内,听着大臣们回禀朝政,偶尔在小皇帝身边提点一二。
这时,御史大夫曹炳文上前一步道:“皇上,太后娘娘……臣有事容禀!”
“爱卿请讲。”
我看到曹炳文的脸上流露出一种沉痛的神色,然后他跪下,颤着声音道:“臣今早得到的消息,宁……宁大人他在前往江西的途中,遇到了伏击……已经……已经殁了……”
“什么!”我听到小皇帝震惊地脱口而出。
“不可能……不可能……”我感觉到浑身的力气在这一瞬间都消失了,我瘫坐在椅子中,脑海中一片空白,只反反复复有一个念头,就是宁非不能死——!
虽然我痛恨宁非,但不知为何得到这样的消息我却并没有想象中开心。
我没有等到早朝完毕,便提前回到了慈宁宫,自己一个人靠在凤榻上辗转反侧,一颗心仿佛被狠狠揪着,一种莫名的钝痛感从心口涌上来。
在我还未来得及深究为何会有这种感受的时候。
门外忽然一阵喧闹,我不由得坐起身,“苏云……”唤了一声却不见有人来,我略微有些惊异,起身打开门,却见苏云像一个残破的木偶躺在院子里的地上,血从她身上泊泊流出,而平日一道伺候我的宫人也尸横遍地。
我不敢置信面前的情景,几十个羽林军站在慈宁宫的院中央,他们手持长剑将我围了起来。这些本应维护我和皇帝安全的人竟然持剑相向。
我强作镇定,斥道:“你们好大的胆子!”
“太后不要怪他们,这些人是我吩咐的。”一个戏谑的声音响起。
羽林军自动分开一条路,一身铠甲的赵逸走了出来。
“是你……”我震惊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怎……怎么会……”我冲到他面前,“阿逸,你……”
赵逸笑了,此时的他令我陌生的心惊,他仰天大笑:“当日父皇本就有意立我为太子,却不想半路被大哥算计!否则我怎么等到今天?”
看着他有些疯狂的样子,这些年我与赵逸相处的片段飞速闪过。难怪几日前,他提议要我派宁非前往江西。他不过是想借机除掉宁非,让明睿失去宫中的最后一道屏障,以便他能顺利逼宫,我竟然错信了他,“你利用我?你利用我来达到你谋朝篡位的阴谋?”
我心痛之至,原来我一直以来的感情在对方眼里竟然这样不值一文。
赵逸的眼睛危险的眯了起来,“不错,你这个蠢妇!你以为这世上除了宁非,谁还会为了你一个罪臣遗孤费劲心思?”
“你说什么……?”我颤声问道。
赵逸的脸上带着一种胜利者的残忍,“兴许你对自己的身世一无所知吧?你本是淮盐御史變少淳的遗孤。当日變少淳得罪先帝,满门抄斩。宁非念在曾受變少淳的恩惠,拼死将你保了下来。当日我不过是看你有几分姿色才逗着你玩玩罢了。没想到宁非竟然找到我,想要将你许配给我。我自然不愿,但又不想开罪宁非。便趁机将你的画像给了先帝看,先帝垂涎你美色,将你纳为妃子。看你深宫寂寞我与你消遣下罢了,谁想到你当真了,说实话你在我身边一直是个累赘,我本想趁你入冷宫的时候偷偷下手杀了你。没想到宁非竟然胆大包天篡改圣旨将你保了下来!不过又能如何,到头来这皇位还不是我的,而你和明睿这两块绊脚石今天也就可以清理了!”
我颓然倒地,我从未料到,这个十四岁便与我相识,每每在我失意时相伴的男人,竟然是一个妄图篡位的贼子!想不到这么长时间以来,我竟然相信赵逸这个奸贼而怨错了宁非。
赵逸从身后扯出一个人,是小皇帝明睿,十二岁的少年吓得不知所措,一双大眼睛里满是惊恐,他在赵逸的手里不断扭动,“王叔你好大的胆子!”
赵逸冷哼一声,小皇帝挣脱开赵逸的手,扑到我的怀里,叫了一声“母后!”
我将他紧紧揽住,“赵逸,你到底想怎么样?”
赵逸哈哈一笑,“太后,你让明睿写下退位诏书,否则本王就让你二人葬身这里!”
“你竟然想逼宫!”我感到浑身都凉了下去,仿佛所有的温度在这一霎抽离。
“不错!”他吩咐人将纸笔备好放在我们面前,一脸阴测测的笑意,令人生寒,“太后,皇上不会写,您总是知道的,您可以教他!”
“你!”我怒极攻心,“哀家不会写,赵逸你休要妄想!”
赵逸闻言,冷笑一声,一把揪过小皇帝,将他摔在地上,然后他的手指扣住我的脖颈,“變玲珑,不要给本王耍花样!既然你不愿意,那么本王只有杀了你们,到时候对外称是刺客入宫本王带兵平乱,不过……太后和皇上葬身贼人之手了。到时候本王依旧是名正言顺称帝。”
我感到自己的呼吸开始变得艰难,我听到自己艰涩的声音响起:“哀家不会写的,你不要做梦了!想当名正言顺的皇帝,可你知道玉玺在哪儿吗?没有玉玺你怎么登基?”
赵逸听了我的话,脸色越发难看,他知道我说的都是事实。没有玉玺就无法名正言顺入主天下。
他手指一点点收紧:“说!玉玺在哪里?”
我咬紧牙关,“我说了你就会放过我和明睿吗?”
他的眼神阴郁,“会。”
我笑了起来,“可我不相信你……你这个卑鄙小人!”
我话音未落,赵逸的手更加大的劲道,我感觉我的神智也开始涣散,我知道我要死了,既然横竖都是一死,我做鬼也不能成全了赵逸的野心。
可临死之前,
我还有一件想要做的事,就是看一眼宁非……对他说一声:“义父,珑儿一直错怪你了……”
【陆】
“放手!”一道清越的嗓音响起。
赵逸扣住我颈子的手缓缓松了开来,我感到呼吸不再困难。赵逸狐疑地望过去,只见男子一身黑衣站在院中,而他手中的长剑正直逼着他的胸口。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竟然是宁非……他……没有死?
“义父……”我不由得呼唤出声。
宁非的身形一滞,然后笑容在他唇畔绽开,“珑儿,义父带你走!”
说着,他挺身上前,手里的长剑向着赵逸的胸口没入了一分,“放开珑儿和皇上。”
赵逸的脸色阴沉,但是面对唾手可得的权势如果没了性命又有何用,他吩咐人放开明睿,将我向前一推。
宁非手腕一转,剑锋收回,另一只手却迅速将赵逸扣住,“为了以防万一,摄政王送我们出去!”
宁非挟持着赵逸,带着我和明睿从慈宁宫的院子里出来,一路来到了宫门外,然后宁非将赵逸往前推出,将我和明睿拥在怀里飞身而起。
我听见身后赵逸恼羞成怒的声音响起:“放箭——!”
不知过了多久,确定没有追兵追来后。在一片密林中央,宁非终于将我和明睿放下。
而他自己却颓然倒在地上,靠在身后的一棵大树上喘息。我连忙冲到跟前,“义父,你怎么了……?”
他脸色雪白,面上露出痛苦之色,却强撑着道:“无事。再往前面便是玉溪县的一个村落,一直往前走有条小溪旁边的小屋是我为你们准备的。你们去吧,义父要在这里歇息一下。”
“不行!”我断然拒绝,这才注意到有血从宁非身后流出,将地上的沙石都一并染红了。原来刚才宁非将我和明睿护在怀里,自己却受了伤。我过去,蹲身在宁非一侧,想要将他扶起来,他却推开我的手,摇头道:“珑儿,你快带皇上走!”
小皇帝虽然年幼,又受到之前诸多惊吓,稚嫩的童声中听得出在竭力保持冷静:“朕也不会让宁卿自己留在这里!”
闻言,宁非苍白的脸上浮现一丝无奈的笑容。
我没有再说话,而是强行将宁非扶起。
宁非看着我,目光中闪过一丝异样,“珑儿……”
我眼圈一红,终于再也克制不住心里翻涌的情绪,哭出声来:“义父……珑儿一直以来错怪你了……”
宁非面色苍白,他强忍着痛楚,抬起手抚着我的发丝,轻声说:“没有关系的,义父从来没有怪过你……”
【柒】
三日后。
宁非从前的部下找到他赶到了我们落脚的村落,宁非强撑着指挥麾下人马在离玉溪县不远的洛水与追赶而来的赵逸的部队展开交战。
六个月后。
赵逸寡不敌众,被大将军风城击毙。至此,这场摄政王夺权之争落下帷幕。
适日。
位于天朝最偏僻的这个村落,迎来了上万兵士前来恭迎明睿回宫。
宁非将黄袍呈于明睿面前,跪下道:“奴才恭请圣上回宫。”
明睿望着面前的宁非,眼中的神色晦暗不明,他由宫女服侍着穿好衣服,临上马前,对宁非道:“此次救驾宁卿立了大功,可有什么赏赐想要?”
宁非道:“奴才不敢……只有一事相求。”
明睿眉峰微蹙,“讲。”
“奴才想要告老还乡。”
明睿眼中复杂的神色终于散去,不过半年时间,这个年轻的帝王已经有了自己的打算,他本就忌讳宁非此次功高盖主,到了这一刻他心里的阴霾才算一扫而空,明睿笑了起来:“准!”
然后,他的目光扫到还是一袭寻常百姓装扮的我,不由愣了愣,“母后……你……”
我上前一步,跪下:“變太后已死在乱兵之中,民女玲珑只想要皇上一个恩准。”
明睿没有说话,他自然是明白了我不愿回宫,他只是深深看了我一眼,然后转身上马离开。
【捌】
明睿离开后,我和宁非依旧留在玉溪县的小屋子里,因为宁非病倒了。
宁非的身体本就不好,再加上半年前的箭伤没能好好休养。他这一场大病,整个人便陷入了昏迷状态。
我守着宁非寸步不离,看着白皙的脸上染上一层病态的红潮,在梦中疼得呻吟,我心痛的就无以复加。
我用手帕沾了水为他擦拭额头,手腕忽然一紧,是宁非的手握了过来,我一喜,以为他醒了。却发现他整个人还是昏迷不醒,嘴里说起了呓语,反反复复只是两个字:“珑儿……”
宁非一贯红润的嘴唇,此刻干涩破皮,我看得心疼,眼眶一红,我鬼使神差地俯下身吻住了他的嘴唇。
这一次,不若多年以前那个蜻蜓点水的一吻。
宁非的嘴唇因为生病而变得滚烫,我轻轻吸吮,一点点的用舌头撬开他的齿关。
身下的人似乎有所感应,宁非的手微微动了一下,接着将我搂在了怀里。
力道之大,仿佛要将我揉碎一般。
唇齿相触间,我心跳的飞快,仿佛成千上万只小鹿乱撞,我慌乱间不由得轻轻咬了下宁非的嘴唇。
他吃痛,睁开眼睛,如梦初醒,四目相对,他清澈如水的眸子注视着我,面上一阵可疑的红潮涌上。
我脸烧得发烫,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我看到宁非的面容闪过一丝不自然的神色,他的手紧紧攥着身下的棉被,这一次他没有骂我不知廉耻,我却自己找了个借口起身冲出了门。
走到外面。
凉风吹拂在面上,却没有让我感到一丝凉爽,反而脸上的热度更胜。
多年来一直压抑在心中对于宁非的感情,在这一瞬间倾泻而出。
【玖】
宁非竟然趁我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收拾了行礼准备离开。
发现了这一切的我,拦在了他的面前。“义父,你要去哪儿?”
宁非诧异的看着突然出现的我,“珑儿……我想回老家徐州。”
“你……”我咬牙切齿的挤出几个字,“你怎么可以扔下我一个人……”
宁非别过眼睛不看我,“珑儿已经这么大了,不能总跟着义父……”
我不讲理的回应,“可我偏要。”
“珑儿不要任性——!”他转过身要走。
我几步上前,从身后抱住他,“义父……,我喜欢了你这么多年,你要走,我怎么办?”
宁非的身子一震,他喑哑的声音从前面传来,“我只是个阉竖……配不起你……”
“又是这句话,三年前就是因为这句话,让你我错过这么久……”
我将双臂箍紧,不让他挣脱开,一字一句我说得恳切:“到了现在难道你还不清楚吗?我心中有你,其他的身份、地位我都不在乎……”
宁非推开我,脸上是一种难言的凄楚,“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知道!”
宁非别过脸,“可……我对你只是父女之情!”
我咄咄逼人,“你撒谎!如果只是你说得这样,你生病的时候为什么一直叫着我的名字?”
宁非避开我的目光,他的脸上失去了最后一点血色,他抿了抿干涩的唇,几乎是低吼出声:“是,就算我喜欢你又怎样,變玲珑……难道你还不明白吗?我根本不能人道……”
如此世俗的理由,气得我恨不得咬他一口,“宁非,我變玲珑喜欢了你这么多年,难道你说的我不清楚吗?可我喜欢你啊……我喜欢了你这么久,久到我都不记得这份情愫怎样开始……”不知道为什么说到这里,自小到大与宁非相处的画面一齐涌上脑海,我不禁眼圈一红,连带着声线也跟着颤抖起来,“其他的我根本都不在乎,你我已经错过了这几年,我不想一错再错……我所要的不过是想与你厮守一生……”
这一刻。
宁非终于抬起头望向我,眼中流露出的神色说不清是喜是忧,他抬起手替我擦干脸沿的泪水,我顺势踮起脚,一口咬住宁非的唇,唇齿纠缠间,我用舌头撬开他的唇瓣一点点深入进去,他猝不及防,被我推在了身后的墙上。
宁非大病初愈,力气自然不如我,他挣脱不开,只能任由我一点点攻城掠地。
半晌过后,
我放开宁非,将他的手圈在掌心,凝视着他,颇有些无赖的道:“宁非,谁让你当年捡了我,既然捡了,我就赖上你了,跟定了你,你不要再妄图扔下我一个人!你养了我十几年,我将一辈子都陪给你了,你赚到了!”
宁非终于不再抗拒,但脸上又现出了可疑的潮红。
他低下头紧了紧环着我的双手,终于低声缓缓道:“好。”
我赖在他温暖的怀抱里,看着外面的山清水秀,
第一次觉得人生如此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