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魔在身边

郁风闲

一、伤口

天灰蒙蒙的，细细的雨洒在脸上，她几乎睁不开眼。厚重的门在她身后关上，空旷的马路，三三两两的人，她却没有阔别已久的喜悦。

她叫了一辆车，报出记忆中的地址，车子开了一个小时才到。她站在街角，脚步却怎么也抬不起来。前头一对男女提着购物袋，和睦温馨，他们的手上各有一只对戒。

那个说要等她的人，已经另娶她人了。

其实早有预料，她只是带着一点点的期待——或许，他真的做到了呢？她来了，可是也绝望了。四年牢狱，将她的爱情也葬送了。

心灰意冷，她转身离开。

她没有勇气回家，在她做了那么多错事，害的爸妈操碎了心之后，她就再也没有资格回去。她找了个厨房打杂的工作，租了一间小屋，卑微却固执地生活着。

薪水不多，可是花的也少，她把第一个月的工资寄了一半回家里。不为补贴家用，只为让他们知道她很好。

从邮局出来，她正要离开，却听见一声低低的呼唤。

“颜颜。”

熟悉的声音，让她猛地一顿，神情倏地变了，她快速离开。

“颜颜！”唐如年追过去抓住她的手臂，“廖展颜！”

“你放手！”廖展颜愤恨地咬牙，“别以为我当年没杀了你现在就不会！唐如年，我什么都没有了，也什么都不怕！”

“对不起。”唐如年神情哀伤，他坚定地说，“但是我不会放手。”

“你还想怎么样！把我害得不够惨吗！”廖展颜甩开他的手，疯狂地咆哮，“我伤了你被抓去坐牢，我活该我认了。可是我坐了四年牢，我被沈家明抛弃，我不敢回家，我得到报应，苟延残喘，这样的惩罚还不够吗！唐如年，我不想再看见你，否则我怕我会控制不住杀了你。”

如果不是他，她现在会是个幸福的小妻子，有温柔的丈夫，有乖巧的儿女，她不会不敢回家，不会遭受别人的白眼。

可是一切都被他毁了。

他是恶魔，是她这辈子都不想再触及的噩梦。

她疲惫地蹲在地上，不让他看见自己不甘心的泪水。她不懂，为什么偏偏是自己，为什么遇到他之后要经历那么多不幸。

唐如年轻轻地抱住她：“颜颜，我爱你。”

胸前的伤口早已愈合，却时常隐隐作痛，他终于找到她，终于可以拥她入怀，终于可以补偿亏欠的一切。

“可是我恨你。”她说，“恨不得看着你死。”

二、颜颜

四年前，A大创校70年校庆，学校在校外饭店办了一场杰出校友聚餐。廖展颜打听到消息，带着沈家明混进去。

“颜颜，你慢点儿。”

“万一人家走了怎么办？”廖展颜火急火燎的，“认识一两个杰出校友啊，你毕业后有个人罩着也是好的嘛。”

沈家明有些不乐意，“你要那么喜欢杰出校友，干嘛不直接跟他们啊？”

“呆子！”廖展颜敲了他一下，“那些人都不是你啊！”

廖展颜在沈家明的脸上啵了一下，他立刻脸红了。两人换好服务生的衣服刚要出去，更衣室的门就开了，来人诧异地看着他们，“廖展颜，你又混进来了！”

“没办法啊，我要为将来的结婚钱考虑啊。”廖展颜凑过去笑嘻嘻地说，“学姐，你就当没看见我吧，就当给我结婚的红包了！”

女人无奈地摇头，“这次我真帮不了你。”她看了看身后，某位杰出校友站在那里，瞠目结舌地看着她们。

“呃……”

“我会当做没看见的。”唐如年和煦地笑。

廖展颜看得呆了，听到他这一句，立马回神，谄媚地说：“你人真好！”

两个人在会场饶了一周，失望而归，沈家明说：“那些人都用鼻孔看人。”廖展颜附和：“对，一点都不友善！还校友呢，我幻灭了！”她握住沈家明的手，深情地说，“你放心，将来就算卖地瓜，我都会跟着你的！”

沈家明扑哧笑了，“颜颜，没你想的那么夸张。”A大的学历出去还是拿得出手的。

“我浪漫一下，你不要破我冷水嘛！”

沈家明宠溺地捏住她的鼻子，廖展颜狡黠地笑了笑，从包里抽出一张名片，“不过还是有一个不错的！就是之前我们遇到的那个，他人很好哦！现在我们去找他！”

廖展颜和沈家明在冷风中等了好一会儿，唐如年才出来，“学长好，今天谢谢学长，为了表示感激我请你吃烤地瓜！”廖展颜凑上去说。

唐如年微笑着问：“这么快就发展自己家的生意了？”

廖展颜想了一下，才记起这是刚刚和沈家明说的话——原来他都听见了！她很囧囧地低着头，“那个，暂时还没开业，我们先去偷师！”

唐如年没有半点杰出人士的架子，也不会把他们当成小孩，自从他吃了廖展颜请的烤地瓜，她就缠上他了。

刚从公司出来，唐如年看见廖展颜一个人站在路边，冬日的风雪落在她的肩头，冷得她直哆嗦。唐如年停下车让她上来，“你男朋友呢？”

“他今天有事。”廖展颜没说实话，每次廖展颜都极力地推销他，搞得沈家明很没面子。但是廖展颜觉得没什么，她为了自己的将来，她希望自己的丈夫能够发挥所长，而她就可以专心做他的小妻子。“学长，你考虑考虑啦，家明很努力的，你一定不会后悔的。”

“你和沈家明的关系很好？”

“是啊，我们都想好了，毕业就结婚，我先工作两年，赚够了钱之后就专心在家生孩子……”想到未来，她的嘴角微微上扬，幸福地眯起眼睛。

唐如年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他沉默了许久，才道：“让沈家明下周来我公司实习，我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他能不能留下看他自己的实力。”

唐如年在路边停下，让她下车，他无法再跟她独处。初见那日，她像一只飞舞的彩蝶，窜进他的生命里，他想拒绝时却发现做不到了，他的目光已经会忍不住随着她打转。可是她的眼里心里，只有那个沈家明。

他深深地嫉妒，可是却害怕被她看穿。

到时候，她还会这样毫无芥蒂地叫他学长吗？

车子毫无目的的行驶，无意中竟到了A大附近，曾经光顾的酒吧已经挂上营业的牌子，他停了车之后便进去。

他需要酒精麻痹自己。

廖展颜家教回来，抄近路赶时间，却发现路边一个人呕吐不止。看见那身熟悉的西装，廖展颜试探地叫了一声：“学长？”

唐如年回头，脸上红彤彤的。

“学长，你怎么醉成这样！”廖展颜过去扶他，“学长，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她架着比自己重几十斤的男人艰难地走着，唐如年目光微醺，他从未这么靠近她，从未这么近地感受她的呼吸她的心跳她的香气，“颜颜……”他呢喃地叫出她的小名。

他以为自己身处梦中，若非如此，她怎会这么对自己笑？

“颜颜。”压抑的情感倾泻而出，他再也不想勉强自己，他反手抱住她，用力地吻下去。

“颜颜……”

只属于他的颜颜……

三、痛哭

廖展颜惊恐地瞪大眼睛，她不停地洗刷自己。唐如年强暴了她！她那么信任他，他却这样对她！

“颜颜，你怎么了？”沈家明在外头叫她，他看见浴室边上的破碎的粘着草屑的衣服，心里陡然不安起来，他连忙敲门，“颜颜？你快出来！”

许久，廖展颜才打开浴室的门，她裹得严严实实，两眼红肿，像是流光了眼泪，只在脸上留下淡淡的痕迹。

“你……”

廖展颜失神地看着他，“家明，我变脏了，我配不上你了。”

“你别瞎说！”沈家明抱紧了她，她浑身不住地颤抖着，他气得两眼冒火，“是谁！”

“唐如年。”熟悉的怀抱让她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他把我按在地上，我逃不掉……”

“那个人渣！”沈家明气得咆哮，“我去找他算账！”

“不要！”廖展颜央求他，“你不要去！他太可怕了，我怕他会对你不利！”

是她太笨太蠢了，竟然去接近那么可怕的人。她依偎在沈家明的怀里，却始终睡不着。只要一闭眼，唐如年那张可怕的脸就会出现。

她不记得自己这样持续了几天，直到那天有人敲门，她以为是沈家明，打开门看到的却是唐如年。她迅速地关上门，唐如年眼疾手快地把腿卡在门缝里。

“颜颜，我们谈谈。”

“别这么叫我！”廖展颜痛苦地捂着耳朵，这让她想起那个怎么也忘不掉的噩梦。

唐如年推门进来，她没去上课，几天下来憔悴了许多，他心疼地看着她：“那天我喝醉了，我不知道是你，我……”她是他渴慕而又生怕会玷污的存在，他竟然那样粗暴地对她！

廖展颜躲着他，他的靠近让她害怕，“我不想听！你给我滚出去！”

“颜颜，我会对你负责的。”唐如年试着靠近她，“我会娶你。”

“不要靠近我！”廖展颜走到厨房，拿起菜刀握在手上，防备地看着他，“我不想在看到你！你给我滚！滚出我的地方！”

唐如年怕她伤害自己，趁她不备过去夺刀，右手却生生地挨了一下，他吃痛地大叫了一声。廖展颜红了眼，举着刀又挥下去，“唐如年，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我恨死你了，你为什么不去死，为什么还要来……”

她痛哭出声。

为什么伤害之后，还要假惺惺地寻求原谅！

沈家明外出回来，家里乱作一团，，唐如年则倒在血泊里，廖展颜失了心一般坐在一旁……

她的失控，换来四年牢狱生活。唐如年利用权势找人做伪证，完全抹去了他强暴她的事实，让她被判了四年。

她用四年青春，用一生爱情，为自己的愚蠢买单。

“我早晚会死。”想到那日，面对她的憎恨，唐如年却能说出那样轻松的话来，“如果你想亲眼看着我死，你必须一直跟在我身边。”

后来他频繁出现在她的周围，下班回家的路上，出门买早餐的途中，他说：“只有我的妻子能有这项权利。”

她搞不懂他在想什么！

一失神，手里的盘子滑落，碎了一地。

“廖展颜！今天第几个盘子了！你这个月还想不想拿钱了？”身材壮硕的大婶冲过来大吼，“你来这里是工作的，最好别想那些歪心思！”

厨房的人都知道她进过监狱，鲜少与她往来，只有一个大婶也是吼来吼去。曾经有一个大厨偷偷找过她，让她别干这些了他会养她，她当然拒绝，却没想到大厨出去反说她勾引不成，众人更是不给她好脸色。她闷着头继续洗盘子，大婶离开前让她晚上加班，她反而觉得松了一口气。

这样就不用面对唐如年了。

时间慢慢过去，厨房外忽然传来嘈杂声，且声音越来越近。大门被打开，在众人的簇拥下进来的人，正是唐如年。

“幸好你还在。”唐如年说，“我以为你为了躲我又不见了。”

她出狱那天他去接她，她却已经走了，他找了一个多月才找到。他怕她再次不见，这一次他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了。

“我决定留下。”廖展颜面无表情地说，“我会一直看着你死。”

厨师长一听，连忙呵斥，“廖展颜！你怎么说话呢！”唐如年是饭店的大股东，厨师长很擅长阿谀奉承之事。

“不用怪她！”唐如年笑呵呵地说，语气里却是不容反驳的气势，“她会是我的妻子，我希望你们对她有起码的尊重。”

四、疤痕

唐如年把廖展颜的东西搬到他的公寓，廖展颜扫视了一圈问：“我记得唐家老宅是一栋别墅的，怕我给你丢人，所以不敢把我带回家？”

“我已经很久没有回去过了。”唐如年轻描淡写地说，他带着她参观家里，他曾经幻想过会和她拥有一个家，没想到真的实现了。他动容地说，“谢谢你，颜颜。”

廖展颜冷冷地说：“我还没有原谅你。”

“没关系。”她肯住进来，对他来说已经满足。

廖展颜正式入住的第二天，公寓来了不速之客，端庄的中年女子高傲地斜睨了她一眼：“我不会允许你这种女人嫁进我们唐家！”

“颜颜，你先进去。”唐如年央求道。

廖展颜对他们的家庭纠纷没有兴趣，她回房，却还是能听见外头的争吵。

唐夫人气得直跳脚，“那种坐过牢的女人，根本配不上你！”

“她会坐牢还不是因为你！”唐如年大声吼道，“如果不是你买通别人作伪证，她会坐牢吗！我会受伤是我咎由自取，你为什么一定要怪到她的头上！”

“她差点把你害死，你在医院住了半年还不够吗，为什么还要帮她说话！唐如年，你到底还要不要我这个妈！”

“如果你不是我妈，我四年前就不会任由你胡作非为，也不会让颜颜平白坐了四年牢！”唐如年说，“我爱她，这一次我绝对不会放她离开！如果你敢伤害她，即使你是我妈，我也不会原谅你！”

唐夫人哭天抢地，廖展颜却再听不清了，她一直以为是唐如年报复才让她坐牢的，她不知道唐如年会伤得那么重。

唐如年推门进来时，她正在发呆。廖展颜愣愣地抬头，“你伤得很重吗？”

“那都是我活该，你不用内疚。”他在加护病房住了一个星期才醒过来，之后又过了三个月才下得了床。他跟母亲讲清楚了，是他错在先，却没想到母亲会害她坐牢。唐如年轻吻她的发，轻轻抱住她道，“对不起，如果不是我，这几年你也不会……”

“你很久没回去，是因为这个吗？”

他不说话，廖展颜叹息道：“不值得的。”

错误已经铸成，再做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廖展颜带着午餐来到唐氏找唐如年，前台小姐问起名字时，她笑了笑道：“我叫廖展颜。”

前台顿了顿，吃惊地看着她，这个名字最近在唐氏内部引起轩然大波。总裁唐如年竟然要娶一个坐过牢的女人，这件事如果被对手利用，势必对公司不利。公司的几个大股东齐齐反对，唐如年却异常固执。

通过秘书通报，廖展颜走进唐如年的办公室，几个董事正在不满地指责他。看见廖展颜也依旧毫不客气地说，“有些人最好知道廉耻，不要赖着别人不放！”

廖展颜回敬道：“那么有些高贵的人最好也说些人话，免得不知道的人以为您是畜生乱叫呢！”

“你！”

唐如年冷然道：“林董，我和谁结婚是我的私事，如果你觉得我不行，大可以让董事会罢免我，除此之外我不允许任何人侮辱我的妻子。”

廖展颜自进大楼开始，就感觉到旁人的注视——这是她要的效果，她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唐如年的妻子是个前科犯，她要让唐如年丢脸！

“你在想什么？”唐如年发现她魂不守舍的，“是不是脚疼了？你明明不会穿高跟鞋，为什么要逼着自己穿？”

廖展颜淡淡地说：“我高兴，你管不着。”

她总是这样冷淡，唐如年却没办法责怪，他无奈地叹息，起身道：“我送你出去买一双鞋子。”

“你不用……”

“我坚持！”

这层楼除了唐如年，还有一个秘书部，一群人瞪大了眼睛看着平日不苟言笑的老板露出讨好的笑，

廖展颜莫名其妙地感到不满：“唐如年，不许笑！”他为什么不觉得愤怒，他应该觉得丢脸，然后甩开她的不是吗？

“好，不笑。”

说着，嘴边的笑意却始终抹不去。

“你……”

廖展颜被绊了一下向前栽倒，唐如年冲过去用身体挡住她，两人跌在一起。唐如年痛哼一声，随即担心地问：“你怎么了？没事吧？”

廖展颜终于发现不对劲了，他明明可以拉住她的，可是他的右手……她想起他以前惯用右手的，现在却变成了左撇子。

想到那个可能，她大惊失色，“你的手怎么回事！”

唐如年苦笑，“废了。”

“是我……伤的吗？”

“没关系，反正还有一只手，还是可以抱着你。”

“唐如年，你是不是疯了？”廖展颜推开她，生气地吼叫，她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什么还要娶一个曾经差点杀死自己的人？

因为内疚吗？

她不屑！

她对他只有恨。

廖展颜不说话，她莫测地看了他一眼，走出唐氏。当晚回到公寓，唐如年发现廖展颜还在生气，她一言不发，吃完饭自己去洗澡。唐如年叹息，他知道自己不能操之过急，四年他都等了，他不介意多等几天。

只是，会很累。

他疲惫地躺在沙发上，不敢去想未来。

半睡半醒间，他发觉有人靠近，立刻警觉地睁开眼，是廖展颜。

“这道疤，是我造成的吗？”廖展颜看着他胸腔长长的伤疤。

唐如年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衬衫被解开了，他尴尬地拉起来，“你别介意，已经没事……”猛吸一口凉气，他没想到廖展颜会……吻上那道疤痕。

她说：“对不起。”

唐如年抱住她，松了一口气道：“没事，已经不疼了。”只要她在，他就不会疼了。

五、牵绊

他们相安无事地过了一夜，廖展颜在他的怀里醒来，四年来，唐如年第一次感到这么放松。“去医院看一下吧。”廖展颜说，“你的手，说不定还有希望的。”

唐如年微笑：“好。”

她会关心他，这让他很高兴。

唐如年一天没进公司，他们来到医院，做了详细的检查后医生说，伤到筋骨，右手已经基本无法使力。廖展颜奔出医院，她接受不了唐如年安慰她时的表情。

她不需要安慰，她只觉得畅快。

在庭院中收拾好情绪，廖展颜准备回去，却撞见了沈家明，他的身边站着的正是那日的女子。沈家明看到她颇为讶异：“你出来了？”

廖展颜点头，此刻再见到，已经没有上一回的情绪波动，她看了看旁边的女子说：“你的妻子？”

“我们三个月前结的婚。”沈家明让妻子先去医院，只剩两人独处时才道，“她怀孕了，我家里人逼着我娶她，所以……”

“我没有追究你，你不用解释。”故意支开妻子，是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有个坐过牢的前女友吗？“你的妻子很漂亮，你们的孩子也一定很漂亮。”

“你最近好吗？”

廖展颜笑得一脸幸福，“很好，我和唐如年在一起，他对我很好。”

“唐如年？”沈家明吃惊不小，“你和他在一起了？怎么可能，他明明……”

“以前的事情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以后。”唐如年从医院里出来，廖展颜说，“我要回去了，再见。”她走到唐如年身边，挽着他的手臂，一语不发地离开。

唐如年问：“那是沈家明？”

“应该是带她的妻子来产检。”

想到孩子，唐如年充满期待，“我们以后也会有个孩子的。”

廖展颜莫测地看着他，是时候了。她深吸一口气，仔细地看着他的脸，“你有一个孩子。”

“你说什么？”

“我曾经生下过一个孩子。”廖展颜面无表情地直视着他，残酷地说，“在看守所的时候发现的，托她的福我被减刑，不过生下来之后我就把她丢了。”

唐如年颤颤巍巍地重复听到的话，“丢了？”

她享受一般地看着他痛苦的表情：“我不要的孩子，干嘛不丢？”

“廖展颜，你——”他第一次大声吼她，可是吼完了他不知道该怎样对待她，她会如此是他造成的。可是，想到那个孩子，他的眼圈红了，“为什么要丢了她？”

“我恨她，就像恨你一样！我不想生的，可是无论是怎么不吃不喝，孩子就是不掉！我为什么不能丢掉她，她是我的耻辱，她的存在提醒我你曾经如何对待我！”

她痛恨这个孩子的存在，恨到不愿多看一眼，生完就逼着别人暴走了。

唐如年没有想过她的恨依然这样深重，甚至连累到孩子。他表情痛苦，她脸上的笑容越灿烂。她说：“听说是个女孩。”没再继续享受他的痛苦，她回到房间里，失声痛哭。

她拼命地咬着嘴唇，努力压抑着痛苦，却还是哭出了声。

她的孩子，或许是她生命中唯一的牵绊，被她丢了。她找了那么久，还是找不到。

“我会找到孩子。”

廖展颜醒来，就听见这么一句话。唐如年坐在她的床边，神情疲惫，却还是露出一贯的微笑，“我发誓，即便用尽我一生，也一定会找到她。”他擦拭她脸上的泪痕，心疼她的隐忍和她所经历的伤痛。

唐如年投入大量人力寻找，却始终没有消息，廖展颜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少。

这一天廖展颜醒来，唐如年已经去了公司，他留纸条让她好好休息记得吃饭。廖展颜把纸条丢进垃圾桶，门外忽然传来响声，进来的人是唐夫人，她身边还跟着一个年轻的女人。

唐夫人依旧高高在上的态度，“我有事跟你谈。”

“我没必要跟你谈。”廖展颜转身回房。

“如果是关于你女儿的呢？”唐夫人说完，得意地看着回过头的廖展颜，“我知道你的女儿在哪里。”

“你怎么会知道？”

“因为我是孩子的奶奶，孩子当然会交给我处理。”唐夫人很鄙夷地说，“当初你怀了孩子，我以为会是个孙子，才会暗中照顾你，没想到是个女儿，我当然不会要……”

廖展颜激动地问：“我的孩子在哪里！”

“要我告诉你也可以。”唐夫人指了指身边的叶笙岚，“我要你离开如年，笙岚才是和如年门当户对的妻子，像你这种有前科的人，根本配不上我们家！”

“即使这个前科犯是被你害的吗？”廖展颜冷笑。

叶笙岚打量了她许久，终于开口道：“廖小姐，如果你真的在乎唐大哥，就离开他吧，你也知道你的身份，继续和唐大哥在一起，对他的未来很不好。”

“我不爱他。”

“那就更得离开他。”

廖展颜深吸一口气，缓缓地道：“告诉我，孩子在哪儿？”

“你离开如年后，我自然会告诉你。”唐夫人起身离开。

廖展颜开始收拾行李，没过多久就提着行李箱离开。公寓楼下，不放心她的唐如年回来，正巧见到她要离开，“你做什么？”唐如年慌了，他不怕她的憎恨，却害怕他离开，“你提着行李箱要去哪里？”

“我要走了。”廖展颜执意要走。

“不许！”唐如年左手紧紧地拽住她，“说清楚，否则我不会让你离开我！”

“我要去找孩子。”

唐如年急了，“我说了我会找到她！”

“可是你找到了吗？”廖展颜摇头，她累极了，“唐如年，你找了这么久都找不到，只可能是有人把她藏起来了。只要我离开你，就可以见到她！”

唐如年一头雾水，“你到底在说什么？”

“你妈妈，她说知道孩子在哪儿。”

“她是在骗你的！”

“如果是真的呢？”她知道有可能是为了把她骗走，可是万一是真的呢？她没得选择。

“不管是真是假，我都不会让你走。”唐如年把行李丢给管理员照看，单手扛起她把她带上楼。廖展颜不停地挣扎，“唐如年，你放开我！我会恨你的！”

唐如年苦笑，“你不是一直都很我吗？我习惯了。”

廖展颜咬紧牙根，恨恨地问：“你为什么还不死？”他死了，她就自由了。

唐如年丝毫不在意她的诅咒，“因为我还要娶你。”

他们的婚礼，定在了一星期后。

六、豆豆

廖展颜彻底失去自由了，她每天和唐如年吵闹，他都可以不在意。婚礼如期举行，廖展颜看见脸色铁青的唐夫人，她的表情更加阴郁。连神父都觉得好奇，她大概是他见过的最不快乐的新娘。

她看着唐如年笑容满面，越想越气，“我不会爱你的。”

能娶到她，他已经很满足，“我爱你就好。”

“我不能再生孩子了。”她不配做母亲，所以她早就去做了结扎，重视子嗣的唐家不会同意吧？

唐如年依旧不在乎，“没关系，我们已经有一个女儿了。”

他幸福得，就像实现多年美梦的毛头小子。

看向外头，唐如年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颜颜，你看，我们的小花童。”

廖展颜不经意地瞥一眼，彻底呆住了。那是一个小小的，可爱的小女孩，她走过来抱住廖展颜的腿，甜腻腻地叫了一声妈妈。

这张脸，和照片里的她一模一样。

廖展颜热泪盈眶，“唐如年，你……”

“这是我送给你的结婚礼物。”他在婚礼前找到了孩子，想给她一个惊喜，也是想惩罚她竟然想离去。“她叫豆豆，我是在孤儿院找到她的。”

“豆豆，妈妈对不起你，对不起……”廖展颜哭成泪人。

出来后她就一直想找到女儿，她想忏悔赎罪，她以为上天连这个机会都不给她。可是唐如年做到了。

“颜颜。”唐如年叫她，“婚礼可以开始了吗？”

廖展颜愣了愣，点点头。她还没有原谅唐如年，可是，豆豆需要有个家，需要有爸爸。也许，为了女儿，她可以试试看。

休息室的门忽然被推开，沈家明气喘吁吁地走进来：“颜颜，你不能带着我的孩子嫁给他。”沈家明走到她面前说，“颜颜，我后悔了，我要带你走。”

唐如年霸道地揽着廖展颜的肩膀，冷然道：“颜颜是我的妻子，豆豆是我的孩子，这里不欢迎你。”

沈家明问：“你真的那么肯定豆豆是你的孩子吗？”

“我肯定。”唐如年低头看着廖展颜，目光温柔，“豆豆会是我们的唯一的孩子。”

廖展颜呆了呆，她握紧了唐如年的手，“家明，我会和唐如年结婚，我希望你祝福我们。”

“不行！”沈家明大声说，“你不能嫁给这个骗子！”

“骗子？”廖展颜不解。

唐如年催促：“颜颜，婚礼快开始了。”

他在紧张！

廖展颜看向沈家明：“他骗了你什么？”

“我一直遵守承诺，等你回来。”沈家明说道，廖展颜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唐如年的身上，他独自站在窗边，不停地抽着烟。廖展颜抱紧了豆豆，眼神示意他继续。

“在你出狱前的五个月，我因为酒醉，和宁艳上了床，甚至被父母抓奸在床。我爸妈逼着我负责，我不肯……可是两个月后，她怀孕了，我们必须结婚……”沈家明颓丧地低着头，“几天前，宁艳流产了，她告诉我真相……”

“原来一切都是唐如年故意设计的！他知道宁艳对我有情，就故意下药，甚至通知我的父母……”沈家明说：“颜颜，我会和宁艳离婚，你回我身边吧。”

廖展颜没听到他最后的话，她看向唐如年，认真地问他：“他说的都是真的吗？”

唐如年的神情已没有那样意气风发，“是我做的。”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耍我好玩吗！”廖展颜沉痛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因为你爱他。”唐如年的眼里闪过一抹受伤的神色，“如果他还在等你，你一定会回到他的身边。颜颜，我们认识的太晚，我不想四年后还是只能偷偷地看着你。”

“我讨厌骗子！”廖展颜咬牙切齿，她漠然地转身，抱起豆豆走向门外，“婚礼取消吧。”有气无力的声音，几乎让他的世界崩毁。

七、如年

屋子里很安静，唐如年坐在沙发上看着廖展颜，她只拿了证件钱包，就带着豆豆要离开。她恨他入骨，这次一走，是真的不会回来了吧？唐如年抿着唇，将苦涩咽进肚子里，这一切都是他的咎由自取。

“把孩子留下。”唐如年一出声就后悔了，对上她惊愕的眼，他却还是把话说完，“我不会允许唐家的孩子流落在外。”

廖展颜嗤笑：“你怎么确定这孩子是你的？也许她是沈家明的！”

“我相信父女天性。”豆豆不懂发生了什么，却知道对着他笑，这个孩子喜欢他。唐如年沉着声音说，“如果你想上法庭我也不介意，但是我一定要让豆豆跟在我身边。”

“唐如年，你真残忍。”他明知道上了法庭她不会有一丁点胜算，她坐过牢，没有固定住所和职业，怎么跟他斗？廖展颜松开牵着孩子的手，自嘲地说，“也好，跟着你继承大笔财产，总比跟着一个坐过牢的妈妈强。”

她转身离开，头特不回，她怕自己撑不下去，怕她会软弱地留下。

唐如年身子一颤，愧疚得无以复加。她是在憎恨，在报复。他抱紧了豆豆，空挡的房间里传出低低的呜咽。

两人婚事告吹，最高兴的是唐夫人，没想到唐如年却把孩子留下，她急得带着叶笙岚赶过来。“她都给你戴绿帽了，你还要帮别人养孩子？”

“孩子是不是我的，你比我清楚。”唐如年一夜没睡神情憔悴，眼里却含着慑人的精光，“你买通沈家明，不就是想阻止我的婚礼吗？很好，我可以告诉你，这一辈子都不会有婚礼了！四年前我为了你的面子没有撤销起诉，害了颜颜是我蠢，以后休想我会任你摆布！”

“如年，你……”

“这里是我的家，不欢迎你再来！”唐如年下了逐客令，“你不用继续表现你所谓的母爱了，我的所有财产不会给你一分钱！”

唐夫人正要离开，听到这一句大骇，脸部的表情瞬间扭曲。

“颜颜，你好吗？”唐如年在廖展颜的住处外等了很久，看见她立刻迎上去打招呼，他想她，思念的感觉比四年前更甚。

廖展颜看见他紧张地问：“你怎么来了？是豆豆出了什么事吗？”

“不是。”怕她担心，唐如年连忙摇头，“但是豆豆很想你，她说她想要妈妈抱她。”

廖展颜眼圈发红，她摇头甩开纷扰的情绪，故作轻松地说：“你在开玩笑？我跟她见面才一天，她才不会想我！”

“她真的说了想你。”唐如年忏悔道，“颜颜，我真的错了，请你给我一个机会，原谅我好吗？”

“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廖展颜冷笑，“会同意你的追求搬去你家，，只是为了报复你！唐如年，看你痛苦，我真的很快乐！我恨你，又怎么会爱跟你生下的孩子！”

她故意这么说，只有这样，她才不会有退路。

回去又怎样，她忘不了他做的一切，忘不了恨——这样的恨持续太久，已经成了她生命的一部分，她甩不掉了。

廖展颜绝情地离去。

唐如年失了失神，他知道廖展颜的恨，从四年前就知晓，只是，每次听见还是这样的疼，让他深陷懊悔中。

他一路跟着廖展颜。她点了儿童套餐，一边吃一边哭的稀里哗啦。她站在儿童用品前驻足良久，最后在售货小姐的询问下仓皇逃走。唐如年去把她看上的东西都买了，他要告诉豆豆这都是妈妈送的。

廖展颜在等红灯，唐如年不敢靠近，忽然对面马路停着的一辆车朝着这边疾驰过来。

“颜颜！”唐如年吓坏了，他丢下玩具冲过去撞开廖展颜。

剧烈的冲撞，让他怀疑自己几乎要散架了。

廖展颜吓得失了神，她想起恍惚间听到的那一声叫唤，回过神时唐如年已经倒在血泊里。廖展颜慌了，“唐如年！”

“你为什么要救我！”为了她这样的人，不值得啊！

“颜颜？”唐如年意识模糊，“你……没事吧……”

心中筑起的高墙轰然倒塌，廖展颜拼命捂着他流血的伤口，“你不能有事，千万不要有事……否则我会恨你一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你不要吓我……”

尾声

报复一个男人最好的方法是，让他爱上你，而你不爱他。

她成功了，可是也把自己输了。

廖展颜坐在手术室外，面无血色，神情萎靡。

警察来过了，已经查出撞她的人是叶笙岚。她自称是受了唐夫人的怂恿，唐夫人却矢口否认。廖展颜没说话，她摇头，拼命摇头。

错的人是她。

是她只想着报复，却从不来都看不清他的爱慕。

她让他承受过的悲痛，现在一一回到她自己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