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面

王斌

清道光年间，陇州城出了位异人解尘缘。

起先，人们对解尘缘知之甚少。有一次，一商贩短斤少两哄骗买者，被人发现后恶语相向。解尘缘偶遇出面调停。那人欺解尘缘面善，操起案板上一把牛耳尖刀狠狠刺中解尘缘腹部，那尖刀竟被弹得脱手而出，扎在一木门之上。那人吓得面色苍白，倒头便拜。

慢慢的，人们晓得解尘缘还有一种柳叶飞刀的绝技，之巧，可削发断叶。之力，可穿木进石，之绝，可刀阵幻化。十分玄妙！

因解尘缘少林寺出身，就有不少人向他挑衅比武借以扬名，但解尘缘从不与人过招。

其实，解尘缘大名远扬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很早以前，解家祖上经营着一面馆。因经营有方，到了父辈这一代，也开始大菜酒水生意，一缺人手，解尘缘就被家人从少林寺召回。

那晚，解尘缘在少林寺大哭了一场。

解尘缘还俗后广传佛经，俗事也没有闲着，专攻酒店主食，也就是面食。时日一久，竟然自创了让人惊叹的“飞面”。

飞面，是扯面改良之后形成的一种面。面团须老早揉制，甩起后一米内薄厚均匀，两米内柔纫不断，讲究手法，以面条在空中图形变化为根本。食客看起来赏心悦目，操作人也可舒筋活骨。

酒馆立着一面数方大小的木墙，叫刀屏。表面上栩栩如生地雕着山山水水，飞禽走兽，人物传奇。雕图一些暗处，天衣无缝设有孔洞，当飞面舞到高潮时，解尘缘会从面圈中飞过柳叶飞刀助兴。刀落于刀屏，准，快、奇、险，追魂夺魄，客人可观赏飞面当空舞，可惊叹飞刀直面来，刺激得很。跟前小二当是肤色白，五官标致，身材窈窕的美貌女子。飞面悦心，飞刀惊心，美女舒心，食客快似神仙，生意想不好都难。

因解尘缘这两个缘固，陇州人送其绰号“佛面”，也引来一些麻烦。

陇州城有一叫铁猴子的年轻人，仗着拳脚枪棒功夫不错，平日里纠集一帮痞子打架斗殴，收保护费，坑蒙拐骗，是个人见人怕的主。

这一日，铁猴子见解尘缘迎面走来，大喝一声：“假秃驴，今日你若不与我过招，就枉为人子。” 说完拳脚雨点般落在解尘缘身上，直到铁猴子打累了，解尘缘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三日后你到解家酒馆，如果能吃到我的佛面，我必与你过招。”

那天，解家酒楼人山人海。

解尘缘道：“飞刀敬善，佛法无边。铁猴子，你去刀屏后站好，面部紧贴刀屏。你若憷飞刀直面疾射、脸离刀屏为输。反之，就算你赢，就可以吃到我的飞面。”

铁猴子透过刀屏暗孔，只见解尘缘两袖一扬，十几把柳叶飞刀已在空中，两手飞快如球状慢慢转动，飞刀便在空中形成一刀圈飞转。点点寒光闪烁，游鱼一般。

稍顷，解尘缘大喊：“猴子小心了。”

双手动作间，只见飞刀阵形突变，疾如风，“嘭嘭嘭嘭”插入铁猴子眼前刀屏之上，一张脸的轮廓立现。右手食指飞点，“噗噗噗”，眼睛、鼻孔部位己被打出孔洞，双掌缓缓拍出，那张脸变得软如面团，从屏木中脱落，死死罩住了铁猴子那张脸。

铁猴子又惊又怒，抽身击向解尘缘.人却己不见，铁猴子感到腋下一麻，整个人立刻木头一般不能动弹。

“留你鼻眼是佛之恩赐，蒙你恶面是佛之教诲，封你污口是佛之惩戒，自今日起你要洗心革面，好好思过。”

铁猴子那张“脸”被解尘缘摘下，己是五日后的事情，饿得奄奄一息的铁猴子望着远去的解尘缘，深深跪拜在地。

那以后，听说铁猴子从军，屡建战功。

时光荏苒，二老相继去逝后解尘缘又皈依佛门，方丈师父圆寂后，解尘缘接过衣钵，法号了缘。

伺候了缘大师的是一位叫一尘的和尚，长得五大三粗，少了一只眼睛。看到人时大师心头泛起阵阵涟漪，直呼善哉。大师经常带着一尘云游四方，看人间疾苦，悟江湖忠义，采日月精华。每日清灯古卷，领悟佛理，研习武学。一晃十多年过去，那一尘和尚无论修行还是武功都己达上乘。大师甚是兴慰。

那时大师己到了百岁高龄。按寺规，要祝寿。

那日，寿宴前有人端一红木盘，盛两个尺长稍抹香油的面棒。待支起的那口铁锅内水开始冒热气时，就听大师说道：“这是老纳数十年前自创的一种面食，叫佛面。人之一生，一念为魔，一念为佛。一生一世只是轮回之瞬间，不以恶小而为之，不以善小而不为，乃真君子也。为师借今日寿宴，要做一碗佛面。面来于大地，佛存于心中。食此面者要以自身修行造福于世，普渡众生，更要接任老纳百年之后方丈一位。”

话毕，只见大师双臂一抖一抽，手中面棒暴长一尺，在身边方桌上擀得薄厚均匀、宽窄相同之后，听得桌上“啪”一声摔响，双手轻轻一扯，手中面又加长少许。之后双手举面于额前快速甩动数次，左手猛然撇下，那面就在空中飞起来，越来越长，越来越薄，在空中形成一个“佛”字，不断不落，不急不缓，张弛有度。

稍顷，手中动作一变，身形也跟着变起来，那“佛”字顷刻间幻化成好多个小佛字，或正立、或倾斜、或卧躺，一会儿如游龙绕柱，一会儿如山舞银河。彼此相连，互相穿插，在空中飞舞出一片奇幻。大师衣衫飘飘，如风摆杨柳，好不怡然自得。

众人正看得惊奇，那面在空中突然变成一条白色游龙，扑一声钻入沸腾的铁锅内。

小弥僧把那碗面端到一尘和尚面前时，了缘大师只说了一句话：“这碗面我为你留了四十年。”

一尘泪水涟涟。

选自《小说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