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中正
我跟福鱼是春天去城里的一家建筑工地上打工的。那年春天,工地上一片敲敲打打,雄伟的塔吊上下来回地吊装钢筋、模板、混凝土,还有一些预制件。
我跟福鱼在工地打灰浆,是属于干苦力活的那种人。我负责往搅拌车内倒水泥,福鱼用斗车拖卵石,还有一个工友小牛负责用斗车拖黄沙。一天活儿干下来,我常常是腰酸背疼。
福鱼却像一点事没有。
福鱼比我个子大,干起活来,有使不完的力气。
下了工,福鱼就拉着我在工地附近走走,逛逛。有一回,福鱼跟我商量,再往前走走。我没同意,他径直往前走,我看着他的背影远去。
福鱼回来的时候,很晚了,脸上挂着高兴。他小声对我说:前面的街巷里,有女人愿意跟人睡觉。福鱼说的那种女人,就是为了求生存不得不出卖肉体的女人。
我跟福鱼说:别说了,明天还要打灰浆。
福鱼这才躺下。
刚在工地上打工的那段日子,福鱼几乎每晚都是跟我睡在一个铺上的。自从在那条街巷里跟女人睡过后,他往往后半夜才回来,闹醒睡梦中的我,不好意思地跟我借钱。我把钱借给了福鱼。包工头发了我们干活的工资,福鱼把借我的钱还给了我。
转眼夏天了,晚上睡眠时间短,福鱼还是出去。福鱼回来的时候,没了春天时的高兴劲。他再不闹醒我,径自躺下。
我再看福鱼,福鱼明显地瘦了。
搅拌机在不停地搅拌混凝土,它把一些水泥、卵石、黄沙和水吃进去,再吐出混凝土来。
福鱼拖一斗车卵石显得非常吃力。我跟福鱼说:福鱼,你咋拖不动一车卵石?
福鱼苦笑,然后说;拖得动,不信,你看看,卵大个事?福鱼跑到卵石场,很快拖来一车卵石。我笑。福鱼也笑。
福鱼再次向我借钱的时候,我说:福鱼,你干了一个春天,加上半个夏天,手头还没攒到钱呃。
福鱼摸着后脑说:也是呃。
我劝福鱼:福鱼,你往后再不要去那种地方,那地方要花钱的。
福鱼口头上答应不去了,好像是在听我的劝。实际上是口袋里的钱不答应他去了。
往后,福鱼下了工,就买酒喝。酒是那种低档酒。有一回,福鱼喝得双眼通红,在工地上拖卵石,让包工头发现了。包工头说:福鱼,你在街上找女人,我管不着,你再喝了酒在工地上干出点事故来,我对你不客气。
那一天,福鱼受了很大的委屈。福鱼捏紧了拳头,有狠狠揍包工头的迹象,很快,我制止了他的冲动。我小声对福鱼说:你打包工头,就是跟你自己的钱过不去,你打了他,你得拿钱给他治。说不定我们的工钱都拿不到手了。
福鱼那天给了我很大的面子,才没动手。
秋天,福鱼变得又跟春天来工地时一样了。
下了工,吃了饭,洗完脚,就在床上睡。他也不出去找女人,更不喝酒了。
我跟福鱼在工地上卖力干活。有一个女人找到了工地,我看了一眼那个女人,比福鱼的女人长相要差,身材也差,气质更差。
福鱼很自如地推着一斗车卵石,往搅拌车里倒完。女人很直接地找了福鱼。女人说:福鱼,你亲口说要把睡我的钱送来的,都几个月了,你说话不算数,还是不是个爷们?
福鱼一把拉住女人,小声说不就那几个钱,我回头跟我兄弟借了,他手头也没有,再说,我不在工地上好好地干着活吗?又没有跑。
女人说:福鱼,是爷们就得讲信用。到年底,回不了家,可以到我那儿过年,要回家,我给你路费。
你小声点,免得我兄弟听见。福鱼说。
女人给足了福鱼面子,走的时候说:莫忘了来看我。我见过的男人中,就你算个爷。
女人跟福鱼说的每一句,我都听见了。下工后,我说:福鱼,那女人当你是个爷,就得有做爷的样子,我把钱借你,回头还上她的钱。
福鱼拿着我借给他的钱,就走了。
晚上,福鱼啥时候回来的,我没有觉察到。
雪天来临之前,我们工地上的活干完了。
干完了活,包工头就给我们结了工资。
我们坐在工棚里。福鱼说:兄弟,我不甘心,快一年了,就拿这点钱回去。
我说:福鱼,你还有啥想法?
福鱼说:还有一个冬天,我还要在城里扎实干一个冬天。
我依了福鱼。
我背着包就回了村里。
年底,福鱼回来的时候,很风光。他请了一个司机,帮他开回了属于他的宝马。他要司机把宝马停在我家门口。
这辆宝马送给你!福鱼跟我说。
福鱼说:我还要买一辆。
我说:福鱼,不可能吧。
福鱼说:咋就不可能?你回来后,我去找了那个女人。那个女人说:天冷了,外面的活不好干,就让她养着。我依了她。那天,她带我到彩票站买了彩票。没想到就中了,我还往她的卡上打了钱。要不是你们俩,我也没有宝马。
那一刻,我他妈觉得福鱼就不是普通人,简直就是个财神。
选自《小说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