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瀚
自小她的脚就没缠没裹,天性无拘无束。出嫁后,还是本性难改,好在丈夫也是一介农夫,对她不怎么约束,只要她懂得顾家,里头外头,随她甩开大脚板去跑动。闽西“闹红”时,依她的本性,也会去参加暴动。可惜那时她怀了孩子,双脚浮肿,行动不便,只能在家里待着。
她常在家门前的瓜棚下闲坐,做针线。丈夫也很少出门,帮她料理家务。在外人眼里,这是一对安分守己的夫妻,暗地里他们是红军的交通员,帮队伍接头,送信。
几个月后,她生下了一个招人喜爱的儿子。
一个夜深人静的晚上,丈夫领来了一位红军首长。那首长的怀里,抱着一个孩子。
她接过来一看,和自己的儿子一样大,也是男孩,同样长得眉清目秀。她很喜欢。
首长说:“你要喜欢,这孩子就送给你吧。”
她说:“不行。人生人疼,他的母亲会心痛发疯的。”
首长说:“我的妻子死了,死在突围战斗中。”
她不再问,不再说,紧紧搂着孩子,淌下一行泪水。
大部队走了,她留下了这个襁褓中的红军后代。
两个孩子在她怀里一天天长大。会走路了,就一起打闹,一起跟在她身后。会说话了,就一起叫她妈妈,叫得一样甜,一样亲。两个孩子的脸膛很相似,前庭饱满,双眼明亮,就像一对双胎胞兄弟。
一天清早,她的丈夫正在门前劈柴,瞅见山下来了一队白军。情急之下,丈夫让她抱着两个儿子逃上后山,自己朝白军眼皮底下跑去。
白军朝她丈夫放了一阵乱枪。她丈夫中弹倒下了,就再也没爬起来。白军在她家中找不到人,就追上后山搜查。她甩开大脚板拼命跑,可还是跑不过围剿的白军。她和两个孩子一起落入敌手。
白军要她交出红军的孩子,否则,就把她和两个孩子一起处死。她一口咬定,两个孩子是自己的双胞胎儿子。
白军首领说:“别想蒙混,两个选一个去死,要不就一起死!”
她心如刀割,十指连心啊!
她面临着生死抉择。
她宁可自己去死,也不愿交出任何一个孩子。她双手紧抱两个孩子,一阵挣扎。
白军猛地从她手中夺走了一个孩子,朝崖壁下的深潭抛去……
“扑通”一声水响,是她晕厥前听见的最后声音。这声音一辈子回响在她心里。她带着活下来的一个孩子,再怎么苦,也支撑着。
终于,盼来了解放。
一天,那位红军首长来找她,想要回自己的孩子。他来的时候,大车小车,场面很大,好多人陪他一起来,还有他的妻子和一对儿女。她知道他当了大官,有了新的家人。她说:“孩子被敌人抛进了深潭,村子里的人都知道。”
首长问:“你的儿子呢?”
她说:“他不在,进山砍木头去了。”
“你的丈夫呢?”
“死了。和孩子同一天死的。”
首长不想再说什么,回头就走。
这以后,上级对她生活上大加关照。直到临死前,她才对儿子说:“儿啊,你是红军首长的儿子。”
儿子说:“不,我是您的儿子,永远是您的儿子。”
她说:“那个首长才是你的亲生父亲,他知道你肩背后的胎记。”
儿子说:“两个选一个,我还是选您!”
选自《福建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