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刚
地震发生不久,夏记者就走进了灾区现场。
之前的一个下午,夏记者曾问女友王妮:生命是什么?
王妮是个心理医生,她奇怪夏记者为啥突然问这个问题,但还是回答说,生命是一个过程,但对我来讲,那只是一种感觉。
夏记者就说,从生物学的角度讲,生命是从一种物质团中起始产生的高级化学运动现象。但有人说,生命是一个黑箱子,不能打开观察,一旦打开,你不但不能观察到什么,反而会使生命运动的功能就此丧失。王妮没回应,只是呆呆地看着窗外。
那一刻,窗外正下着雨。夏记者仿佛聆听到了生命的回响,那檐雨的滴嗒声,让他感到了生命的流失。他的心,有些湿。
然而现在,当一切都触目惊心地呈现在他眼前时,一刹那,生命的黑箱子被打开了:无数残垣断壁下的生命残骸那样突兀地陈列着,它清晰地提示你,那些高级化学运动已经停止。生命运动已经停止。
此刻,他不知道一个生命对另一个生命意味着什么。
那时,有人告诉他,在一个临时帐篷里,有个五岁的小男孩连续几天一直在给他已经压死在楼板底下的父母打电话。
听后,他的心一阵揪紧。但他还是走进了那个帐篷。
“在给父母打电话呢?”夏记者摸一下孩子的头。
孩子漠然地看一眼夏记者,没回答。
夏记者又说:“是不是你的电话有问题,拿我的手机打吧?”
孩子眼中闪过一丝希望,随后点了点头。
夏记者就把手机递过去,孩子接过手机后非常熟练地输入号码,手机很快发出嘟嘟的声音,然后是提示,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孩子很失望地把手机扔一边,继续拾起床垫上的电话,但电话那头永远是嘟嘟的声音。夏记者好奇地接过孩子手中的电话,想看看是不是一个玩具,但不是,电话是真的,是一个完好的无绳电话。
孩子的父母肯定被压在楼板底下了,电话也被压在楼板底下了。
但另一个生命始终在等候,他不清楚生命运动的停止是按什么方式表现的;他不明白生命的消失意味着什么。他在焦虑,与以往无数次等待父母下班时的焦虑一样,只是这一次,时间拖得太久。
这时,奶奶端一碗冲开后的泡面进来,“小军,乖,吃点泡面吧,饿好长时间了。”孩子很粗暴地推开奶奶递过来的面,他眼里突然有了泪,似乎非常委屈的样子,他继续固执地把电话放在耳边听着。
夏记者就说:“小军你先吃面,叔叔帮你听着,我听到声音马上给你。”
孩子没理夏记者,他扭过身继续听他的电话。夏记者突然觉得,生命与生命之间,有时是以另一种方式连着的,你根本无法拆开。你能感觉到,但你听不到。
“小军,听话,先吃面。”奶奶忍着泪,不停地劝着。
孩子突然哭起来:“爸!妈!小军等你们回来吃面,你们不回,我不吃!”孩子说得非常坚决。
奶奶顿时愣了,夏记者一时也变得手足无措起来。但就在这时,电话那头突然传来一阵亲切的声音:“孩子,听话,先吃面吧,爸妈一时无法回家,我们都在天堂。”
孩子喊道:“妈!妈!你在哪里?天堂在哪里?”孩子的声音有些声嘶力竭,但电话那头的声音很轻、很柔:“孩子,天堂很远,爸妈一时回不了家,但爸妈看得见你,你要听话。”
“妈,我听话,你一定要回来看我……”
那一刻,夏记者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轻轻地捏了一下,他不知道这个电话是谁接的,他只觉得这个声音很熟,像他的女友王妮,真是她吗?难道她也来到地震现场了?也许,那只是个幻觉,但绝对是天堂传来的声音,是天使的声音。他的心颤了一下,旋即掏出手机,给王妮打过去。但电话一直无人接听。
她很忙吗?夏记者猜想,然后叹了声,暗道:她在关闭生命的黑箱子?
选自《小说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