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天佑
(贺州学院 贺州矿冶钱币文化研究所,广西 贺州 542899)
宋代梧州元丰监及宋代贺州钱监都是宋朝廷在广西设置的钱监,两钱监在功能、规模、铸期与铸币上都有较大的差异。梧州和贺州钱监遗址现在都是区(省)级文物保护单位。两个钱监遗址以及在遗址出土的遗存物有许多相同之处,但也各有特点。笔者根据多年来对两个遗址的深入调查,并在遗址遭到破坏时尽可能从村民手中收集不同类型的遗存物。现将两监遗址遗存物的异同分述于下,以供文物管理部门和冶金考古及钱监研究学者们参考。
宋代梧州元丰监的主要功能是铸钱。根据宋代史料记载:梧州元丰监年铸额为15万缗[1]42,最高年铸额达19万缗[1]37。根据宋史上的一些记载,梧州元丰监在宋徽宗崇宁年间还有可能铸过铁钱[1]297。1965年8月,在梧州元丰监遗址的发掘,发现了大量与冶炼有关的遗存物。如炼渣、陶风管、低品位矿石等。在广西区博物馆和梧州市博物馆收藏了在遗址出土的铜矿石,还有冶炼铜铁矿产生的炼渣等。这些都充分证明宋代梧州元丰监具有冶炼功能,而且规模还很大。只不过冶炼出来的铜或铁产品,都是用于元丰监铸币使用的。
贺州钱监的主要功能是冶炼,这从遗址的功能区分布上就可以看出来。遗址面积约3万平方米,在遗址的东北及中部占到遗址面积五分之四以上,分布的都是冶金炼炉,仅在靠南边不到五分之一的地方是铸钱遗址。根据遗址面积来推测,年铸额不会很大。贺州钱监主要是因铸夹锡铁钱而设。这在宋史上记载是十分明确的。如《皇宋十朝纲要》卷十七,大观元年六月壬戌条:复广、惠、康、贺州旧铸夹锡钱钱监;到政和二年,蔡京复得政,条奏广、惠、康、贺、衡、鄂、舒州昨铸夹锡钱皆精善,请复铸如故[2]。从遗址采集或从遗址上居住的村民手中购得的一些遗存物如钱币、炼渣、高铁硬头等,通过光谱分析也证明了钱币是夹锡铁钱,而炼渣也是冶炼锡矿的副产品[3]。
贺州钱监冶炼的矿物主要是锡矿。可为贺州钱监提供矿石原料的地方都不是很远。距离遗址不到5公里就有原属平桂矿务局的新路锡矿。新路锡矿旁有一条可通航(二十世纪五十年代仍然可通航)的马尾河,可以直达贺州钱监。稍远一点的还有闻名中外的水岩坝锡矿。据贺州博物馆胡庆生馆长介绍,在水岩坝还有不少古代的采矿洞,其中规模最大的是“万宝隆”矿洞,直到1949年后仍然有采矿活动。
古代贺州的锡产量在全国一直占有重要的地位。宋神宗元丰年,贺州产锡87.895万斤,占到全宋锡产量的38%,而到了南宋时代,贺州的锡产量占到了全国产量的62%[4]322-323。铸钱业是离不开锡的。宋代贺州钱监冶炼的锡除留少量自用外,大部分都运到了全国各地铸钱。当然也有一部分运到梧州元丰监铸钱。近年在河南发现了打有篆字“贺州”的古代锡锭①。前些年,贺州上寺冶金铸钱遗址地上堆积及地下埋藏了炼渣数万吨或者更多。这当然是长时期的冶炼生产才会产生如此大量的炼渣。所以完全可以说贺州钱监是贺州最重要的炼锡遗址。
宋代梧州元丰监遗址出土的遗存物主要有:钱币、坩埚、铁凿、铁锹、陶风管咀、通风管残件、铜矿石、铜锭、炼铜炉渣和炼铁炉渣、陶瓷片等等。其中大中小坩埚就有774个②。这是1965年8月考古发掘所获的遗存物。到了21世纪,在戴志强先生、周卫荣先生的支持和鼓励下,并有幸得到广西钱币学会大力支持,从2004年至今的八年时间里,笔者以及一些热心元丰监研究的支持者不断从元丰监遗址采集到相当数量的遗存物。主要有:坩埚残块、石英砂团、铸钱砂模残块、耐火材料残块(件)、炼铜炼铁炉渣等等。为方便起见,现将采集获得的主要遗存物编为表一,供各位专家学者参考。这些遗存物有些是与博物馆馆藏相同的,如炼铜炉渣;有些是博物馆没有收藏的,如冶炼用石英砂团、翻砂铸钱砂模残块、陶质通风等残件等。
最近笔者在元丰监遗址的水沟底采集了一件由耐火材料构成的炉体残件。图1是该残件的外表,图2是残件的断面,在残件的内侧有一处因冶炼产生的矿物聚积层,厚约有2毫米(见图3)。初步分析该残件是炼炉在地面上的部分结构。当然,这件耐火材料残件是何物,仍然有待冶金考古专家的确认。
图1 残件表面
图2 残件断面
图3 残件冶炼物积层
图4 无结晶体炉渣
图5 有结晶体的炉渣
贺州钱监遗址上遗留了大量的炉渣。炉渣主要有两种形态:一为琉璃态炉渣。琉璃态炉渣呈现的颜色有多种,主要是黑色、灰色和褐色。二是疏松态炉渣。该类炉渣有二种情况:一种是炉渣内部的空隙没有结晶体物质。2010年春天笔者采集了一块重达13公斤的无结晶体炉渣(见图4)。另一种是炉渣内的空隙分布有针状、柱状或片状的透明结晶体(图5)。这种结晶体物质的产生原因尚未清楚。目前只知道这种结晶体是一种属磷酸盐的物质。它被记载的时间似乎要早于唐宋时代,主要依据是《中国文化遗产》对此种物质有过报道[5]27。如果确因需要长时间的填埋才能形成结晶体物质,就可以解释为什么有部分疏松态炉渣因时间不够长而没有形成结晶体物质。贺州钱监遗址遗留有一定数量的高铁硬头。根据周卫荣、李延祥两位冶金考古专家分析研究,高铁硬头属于锡铁合金,含锡约15%。这种硬头(当地村民称之为铁头)就是铸夹锡铁钱的主要原料[6]171-172。高铁硬头是解决铸造夹锡铁钱工艺的重要物证。现广西钱币博物馆、贺州博物馆已经收藏有高铁硬头。
2010年秋—2011年春的大规模盗挖盗卖活动将贺州钱监遗址翻了一遍又一遍。有村民挖出一些疑似炼炉炉底的铁块。笔者从村民手中购了几件(图6),几件铁块最厚处为3厘米,边沿渐薄,到最边沿仅厚0.5厘米。这几块铁块尚未作金属成分分析。这次大规模的盗挖活动也有不少钱币被挖了出来。由于经济原因,笔者仅从村民手中购了六枚(见表二)。更多出土的钱币就不知去向了。从该遗址上还采集有炉壁(图7),以及不少唐宋时代的陶瓷片。
图6 炉底铁块
图7 贺州钱监炉壁
从遗存物来看,梧州元丰监遗址出土了大量不同规格的坩埚,在贺州钱监遗址就一个都找不到,大家都觉得这是一件奇怪的事。笔者曾推测,是否贺州钱监停止铸钱后,将所有的坩埚都运到了梧州元丰监继续使用。
贺州钱监遗址遗留有一定数量的高铁硬头,这是梧州元丰监遗址至今没有发现的东西。高铁硬头是铸夹锡钱的重要原料。梧州元丰监在历史上是否铸有夹锡铁,至今仍未有实物发现。而贺州钱监在宋史上明确记载,曾经铸有夹锡钱。在近十余年文物工作者的考古发掘和村民在遗址上建房挖地基时,都曾出土有“大观通宝”铁钱和“政和通宝”铁钱。经周卫荣、李延祥两教授用能谱分析仪对遗址出土的五枚“政和通宝”铁钱进行分析,含有0.36%-2.54%的锡[6]171-172。贺州钱监遗址出土的“政和通宝”夹锡钱在贺州博物馆有十余枚,均定为三级文物。梧州元丰监遗址出土的“崇宁重宝”当十铜钱,在区市博物馆里都是定为三级文物。
贺州钱监遗址的陶瓷片多为唐宋时期的。笔者将在遗址上采集的十余件陶瓷片请胡庆生馆长鉴别。胡馆长判断这些陶瓷片大都是桂林永福窑唐宋时代的产物,也有一两块精细瓷片胡馆长认为是宋代江西湖田窑的产品。在梧州元丰监遗址所采集的陶瓷片较为复杂,从汉代到清末民国的都有。陶瓷器的产地既有本地的,也有龙泉窑的。这也是梧州元丰监遗址与贺州钱监遗址的不同之处。贺州钱监在废监之后就再也没有近现代工业企业在此生产,所有遗存物绝大部分是古代遗留下来。而梧州元丰监遗址就较为复杂,一是根据手抄本《苍梧县志》记载,清代乾隆嘉庆时期在梧州是设有钱局进行鼓铸的(图8)。
图8 有关钱局的记载
图9 梧州元丰钱监炉壁
图10 贺州钱监被盗卖的炉渣
但是否利用元丰监旧址来铸钱,目前仍然未能确定,有待于今后深入研究才能知晓。二是因元丰监遗址上建有一座华光祖庙,这座庙一直到上世纪五十年代末仍然有拜祭活动。待六○○四工地(桂江船厂前身)建设时,华光祖庙才被彻底拆了。所以不能排除遗址所遗留的陶瓷片有部分是由于上述原因而遗留下来的。
梧州元丰监遗址其他的一些遗存物,如石英砂块、耐火材料构件在贺州钱监遗址未有发现,推测是因生产方式不同所致。贺州钱监遗址采集到的炉壁与梧州元丰监遗址出土的炉壁基本相同,说明两地的冶炼炉结构在某个时期(北宋中晚期)是相同的。图9是梧州元丰监遗址发现的炉壁(现藏于广西区博物馆)。
两地钱监遗址都有丰富的冶金铸钱遗存物。这些遗存物,是今人研究古代冶金铸钱技术的珍贵资料。比如“夹锡钱”在学术界一直存在争议。其争议的焦点之一是认为锡的熔点(232°)与铁的熔点(1540°)相差太大,两种金属无法相熔。另外一些人认为,“夹锡钱”就是夹锡铜钱。从贺州钱监遗址出土的“政和通宝”夹锡钱和高铁硬头,经周卫荣、李延祥、黄启善等分析研究,确认了宋徽宗时期的特殊货币“夹锡铁钱”工艺是完全可行的,因实物就是最有力的证据。又比如宋代梧州元丰监,由于史料的缺失或记载疏漏,学术界对梧州钱监的置监时间也有分歧。有史料记载梧州是在熙宁年间奉诏置监,也有学者认为是在元丰年置监,理由是叫作“元丰监”,而从遗址出土有几式熙宁重宝折二铜钱来看[7]214,我们可以确认梧州钱监在熙宁年间置监的记载是正确的。
翻砂工艺是一项改变世界的发明。周卫荣教授曾经提出:“它的发明是改变了整个世界的机器制造业。可以这么说,没有翻砂工艺,就没有近代工业革命”[8]14。这也得到了国内外学术界普通认同。翻砂工艺是中国古代劳动人民在长期铸钱的实践中产生、完善和发明的,它大大提高了生产效率、节约了生产成本。而梧州元丰监遗址遗留的翻砂铸钱砂模残块,就是最好的物证。
另外,宋代钱监的铸币数量及铸期,铸币对本地区的经济作用等等,也是金融货币史研究的重要内容。
再者,贺州钱监遗址旁的二个宋营盘遗址,对研究宋代广西的兵备制度具有重要意义。目前,这方面的研究极少。
梧州、贺州两地的宋代钱监遗址保护现状令人担忧。贺州钱监遗址由于遗存有大量含有多种金属成分的炉渣,遭到了新中国成立60多年来最严重的盗挖盗卖。2009年秋天到2010年春天,被盗挖盗卖的炉渣总数超过2万吨,这给贺州钱监遗址的保护造成巨大的损失。由于种种原因,贺州文物部门追缴的炉渣只有10吨左右(图10),而梧州元丰监遗址周边的鱼塘、菜地也因桂江船厂的扩大生产会随时被征用。
笔者在此提三条建议:第一,两地文物主管部门应当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文物保护法实施条例》第二章第八条、第九条、第十二条和第十三条的规定,依法对两处遗址划定保护范围,依法设立标志,标明保护级别、保护内容,以便于管理,也方便广大群众了解和保护遗址及遗存物。第二,地方政府应尽快成立保护与开发利用钱监遗址的工作小组,研究保护与开发利用的措施与办法。第三,两地钱监遗址及遗存物仍然有许多亟待研究解决的问题,仅靠钱币学会这个民间学术团体是无法完成这些重大课题的,应由政府牵头,联合广西文博界及广西高校的学术力量来共同做好两地钱监遗址的研究及保护利用工作。
注释:
①这是去年(2011)贺州博物馆馆长胡庆生告诉笔者的一件事。
②《广西金融研究》1986年钱币专刊“广西梧州北宋时期的铸钱作坊”,作者梧州博物馆。
[1]汪圣铎.两宋货币史料汇编[C].北京:中华书局,2006.
[2]食货志·钱币[Z].宋史,卷一八○.
[3]余天佑.广西贺州宋代钱监遗址考察报告[A].广西金融研究,2008增刊.
[4]汪圣铎.两宋货币史(上册)[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3.
[5]中国文化遗产(季刊),2008(2).
[6]周卫荣,李延祥.广西贺县铁屎岭遗址北宋含锡铁钱初步研究[Z].钱币学与冶铸史论丛,北京:中华书局,2002.
[7]广西历史货币[M].桂林:广西人民出版社,1998.
[8]周卫荣.翻砂工艺[J].中国钱币,200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