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会离开—专访姚谦

文 _ 本刊特约记者 王莹莹

我不会离开—专访姚谦

文 _ 本刊特约记者 王莹莹

品位

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首姚谦的歌。

不是吗？《鲁冰花》《我愿意》《如果爱》《味道》……这些熟悉的旋律，便是台湾音乐人姚谦为你装饰过的音乐记忆了。

采访姚谦，临出门前，我低头检查了一下自己的鞋子。在新书《品味》中，姚谦这样写：“鞋子虽然藏在别人目光不容易搜寻到的地方，但是，相信我，也只有在最不容易被发现的地方，反而更能诚实地凸显一个人对于生活的审美眼光。”姚谦坦白，自己对一个人的观察总是从鞋子开始。

今天的姚谦，脚上穿了一双Prada最新一季的皮鞋，精细的手工，黑色与枣红色拼接的鞋身，极简的设计，一个夸张的尖头打破了通体的平淡，令鞋子突然有了个性。

上身是一件色块鲜明的T恤，天空蓝与粉灰色交织，一些看似漫不经心的彩色线条打破了整体的规整与沉闷。他说这是日本设计师川久保玲的作品，这是一位非常有意思的艺术家，设计于她不是工作，更像一种游戏或者探索。

至于背包，他伸手从另一把椅子上拿过来，非常认真地给我介绍，这是美国设计师Rick Owens的作品，单带设计，整体是一个有些倾斜感的多边形，有点像中国的粽子。

Prada、川久保玲、Rick Owens……这些距离我们有些遥远的奢侈品牌，搭配在姚谦的身上却有着出乎意料的和谐与好看，而且因为他的理解，从而有了亲切与温度。原来，时尚不是被炫耀的，而是被理解的；不是被盲目追随的，而是被智慧选择的。只有这样，你才不至于成为品牌的奴隶，而是驾驭甚至超越时尚，成为真正的时尚达人。

城市里，美丽的女子固然是一道风景，但有品位的中年男子更是一道风景。此时此刻的姚谦正是如此，时尚却不张扬的穿着，略有些搞怪的蝴蝶形黑色边框眼镜，鬈发被诙谐地绑在脑后。

有人说，富过三代才能论品位。在姚谦看来，这话说得有些严重，当品位超越财富的时代来临，我们每个人都可以建立自己的品位。“品位是一种选择的智慧和自我认知的过程，这一点对于男人来说尤为重要。”姚谦微笑着说，目光温和又坚定。

最懂女人心

姚谦并非天生是个词人。

工业设计专业毕业的他，第一份工作居然是汽车推销员，一场突如其来的胃溃疡令他重新思考人生，由此进入自己喜爱的音乐行业。

从早期的《鲁冰花》开始，入行20多年，姚谦先后创作出600多首流行歌曲，一度被台湾综艺天后张小燕称为“和李宗盛一样最懂女人心的王牌音乐人”，“两者的不同之处在于，李宗盛从男人的角度解读女人，而姚谦则是从女人的角度”。

懂得并不一定拥有。虽然认为“女性是生命中的奇迹”，但今年50多岁的姚谦至今独身，据说可圈可点的爱情也唯有一次。对于女人的理解除了因为善于倾听，或许更来自对于生活中那些细枝末节的细致观察和品味。

譬如《味道》。

姚谦是一个重视味道的男人，会在客厅、卧室、浴室等生活的各个空间里放置自己精挑细选的不同味道的蜡烛，不是为了去除异味，而是为了实现自己期待的生活感受。有一回，他患了重感冒，严重鼻塞，“嗅不到花香，闻不到枕头熟悉的汗味，看书嗅不到纸张与油墨的味道，感觉坠入一个没有味道的地狱中”。沮丧中，他突然想起一位女同事，她非常讨厌别人抽烟，可偏偏爱上一个喜欢抽烟的男孩。为了不挨骂，男友只好躲着她抽烟，见面立刻丢掉。分手后，女孩万万没料到，每每想起那个男孩，首先想起的便是他手指上的香烟味道。于是，便有了姚谦笔下那句经典的“想念你的笑，想念你的外套，想念你白色袜子和你身上的味道，我想念你的吻和手指淡淡烟草味道”。

还有《我愿意》。

那时的王菲还叫王靖雯。当姚谦接到为王靖雯写歌的任务时，非常犯愁，因为自己对她一无所知。一筹莫展之时，恰好坐飞机时翻到一本娱乐杂志，封面用了那张举世哗然的著名八卦照片：北京的胡同里，王靖雯端着夜壶，睡眼蒙眬地去公共厕所倒。

“我瞬间就被击中了，一个已经在香港大红大紫的歌星，居然为了爱情什么都去做，什么都可以放弃。”多年后，姚谦回忆此事依然有掩饰不住的感动。他的脑海中立刻便有了三个字“我愿意”，然后就是，“我愿意为你忘记我姓名”……

至于与袁泉合作的《亚热带巧克力》，则是一首既带给歌迷味蕾满足，又轻轻抚慰失恋者心情的歌曲，而灵感则来自于自己吃巧克力时的特殊感受。

因为时常在北京与台北之间穿梭，爱吃巧克力的姚谦注意到，同样的巧克力在不同的地方会带给口腔不同的感受。比如，在北京干燥清冷的天气里，巧克力是完整的；但是到了高温潮湿的台北，巧克力放置在空气中不一会儿就变得有些黏手了，那种黏黏糊糊的感受，特别像失恋者的心情，剪不断，理还乱，浑浊粘连。于是，他写下：“风吹过亚热带夏天，巧克力总是特别黏，淡淡的苦和淡淡的甜，徘徊在舌尖，是我治疗孤单独家秘诀……”

时光荏苒，人渐老，而经典永存。曾经，姚谦走出家门，大街小巷都飘荡着自己填写的歌曲，也曾经有过沾沾自喜，但今天的他越来越明白，那些被冠以“经典”、被群众传唱的歌曲并非自己的，只是神借助自己的双手填写的。所以作为创作者，无须骄傲，更不要急躁，如果能够放下功利之心，品味生活，表达生活，或许有一天，神会选中你。

音乐永远都在

姚谦的角色并不只是词人。

从20世纪80年代末进入流行音乐行业，20多年来，姚谦从一名普通助理做起，历任海丽、点将、索尼、EMI、维京等多家著名华语唱片公司老板，成功打造张清芳、萧亚轩、李玟、江美琪、柯以敏、刘若英、赵薇等华语乐坛巨星，多次创下唱片销售百万张的商业奇迹，成为不折不扣的华语流行音乐“幕后推手”，那些在他麾下破茧成蝶的女歌星则被歌迷们统称为“姚女郎”。随着网络下载的兴起以及盗版的夹击，唱片行业开始走下坡路，网络下载的便利使得歌曲的更新速度更快，也更速朽了。

因为见证并且亲历唱片行业的鼎盛与衰落，姚谦常常自嘲是这个行业的“活化石”。不同的是，他不像化石一样定格，而是努力寻找新的出路。2005年，他宣布从唱片行业“退休”，离开自己一手培养壮大的台湾维京唱片公司。

他写作、读书、旅行，从事艺术品收藏，做单曲和电影音乐，以一种更加沉静的姿态品味生活，思考音乐。在第一本小说《脚趾上的星光》里，他塑造了两位身处异地的恋人，通过情书来传递彼此对音乐、爱情的困惑。提笔伊始，他还有些情绪，但是当写完最后一个字，内心更多是释然与接受。“大众听音乐的习惯改变后，我们怎么还能坚持以前的模式？我们必须先放下旧的价值观，相信文化应该共享。有了新的交流方法，新的模式建立，音乐不会死的，音乐永远都存在。”

不久前，吉克隽逸的首张个人EP爆红网络，三支单曲《彩色的黑》《即刻出发》《一首心歌》获得极高的点击率，吉克隽逸也拿下可口可乐等多家商业巨头的音乐代言，而这一切的幕后策划以及歌曲创作者正是姚谦。此番适度回归，不仅出于对吉克隽逸的喜爱，更因为在这个时代转型期，姚谦似乎渐渐看到了音乐的出路。

曾经，姚谦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唱片已死，但音乐还活着。”而此时此刻，当城市里的喧嚣不绝于耳，他用一种沉思的表情说：“似乎有点方向了。”

品位不是恋物癖

《读者·原创版》：姚老师，我注意到你今天身上有很多时尚品牌，你非常喜欢这些品牌吗？

姚谦：对啊，但时尚并不仅仅只是logo，作为消费者，你需要享受的是它成名的原因和特质。比如川久保玲，她最早是在日本庆应义塾大学攻读艺术与文学专业，后来学哲学，所以她的很多设计都和文学、哲学有关。几乎每一季她的作品我都会买一两件，可能别人会觉得很前卫很怪，但当你知道这些设计理念之后，设计师的思想也就注入你的生活了。这就是我对于时尚品牌的态度。

《读者·原创版》：其实不仅仅只是穿着，你在生活的方方面面都极其讲究品位，比如喜欢收集香味蜡烛、花瓶、杯子、椅子……这种对物质的热爱，算不算恋物癖？

姚谦：绝对不是。中国人不好意思表现自己对物质的欲望，常说“无欲则刚”。对，无欲则刚，可是对物质的态度是最重要的，而不是肤浅地展示物质、迷恋物质。其实人和物质之间有一种沟通，一种精神上的交流。比如我有很多杯子，之所以收藏它们，有的是因为颜色，有的是因为形状，有的是因为概念，不同的场合我会用不同的杯子。这就是享受设计师思考的精华，通过一个杯子，分解到生活中。

《读者·原创版》：我想没有人会排斥精致而有品位的生活，但之所以很难实现，还是因为没有钱。品位和钱有关吗？

姚谦：我们很容易流入物质层面，这其实错了。走在大街上，我们经常看到那些把很多符号堆在身上的大款，心里面是嘲笑的。我没有任何贬义，只是说当你刚开始接触品牌时，一定会挑快速展示财富的那种方式。但当你习惯用一些有品质的东西之后，价钱不是最重要的，品牌也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东西跟你本人的关系，是否符合你的品位。一个懂得品位的人，10块钱也可以花出品位来。

《读者·原创版》：能否谈谈你类似10块钱的品位？

姚谦：比如买水果，我不会去超市，而会买小区推车的那种。每到一地，我都会寻找当地年轻设计师的品牌，前一段我一直在用一个杭州设计师设计的围巾，又便宜又好。因为现在注重环保低碳，所以我会用手工肥皂，也会用坯布，尽管很难清洗，但也减少了对环境危害极大的漂白剂。我还很喜欢“无印良品”，有一年买了很多“无印良品”的围巾和袜子，因为设计师把一些废弃的布通过特殊工艺重新利用，我特别支持。所以，生活中我们与物质的关系，就是在使用它们的过程中形成一些价值观，这是很快乐的事情。

所有被群众接受的作品都是老天爷的

《读者·原创版》：现在我们正坐在咖啡馆聊天，很可能过一会儿他们就会放一首你写的歌，如果听到了，会是什么感觉？

姚谦：会觉得，哦，原来这是我写的歌，也就过去了。年轻时会很高兴，记得有一年，我写的由伍思凯演唱的《分享》只要一出门就能听到，那时候真有点沾沾自喜，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影响力了，但之后就没有了。

《读者·原创版》：是比较平静吗？

姚谦：这也是一个说法。但一个更强烈的想法是，十年来，我从台北来到大陆，本想选择最大的华人区域把唱片事业做得更大，但后来时代变了，唱片没有了，音乐还活着。我后来很少参加版权运动，也很少反对盗版，当然，并不是说我支持盗版。我只是开始思考，作品走入人民群众中，如果群众不付钱，我就生气了，那么我创作的意义是什么？再往后，我偶尔听到一首歌，很少感觉是我写的，只是好奇当时我才30岁，怎么就会写出这一句歌词？现在明白了，原来所有群众接受的作品，都是老天爷借你的手给他们的。而所谓的灵感，就是老天爷借你的手。

《读者·原创版》：大家说你是“最懂女人心”的词人，但我觉得，你的私人品位以及对生活细腻的感受，成就了你歌词的特色。

姚谦：绝对是。就像别人问我为什么会写“我想念你的吻和手指淡淡烟草味道”，那就是真实的故事与感受。最近，我给吉克隽逸写了一首反响非常强烈的歌《彩色的黑》，就是因为在《中国好声音》时，她拒绝炒作。后来她没有拿冠军，也没消息了。我很想鼓励她，既然有这么好的音乐才华，能否一直拒绝这种诱惑？所以我写：“我灵魂太直觉，连呼吸都凭感觉，诚恳的谎言不会。”这首歌现在对她来说，就有一个自我标准：有些游戏我就不玩，有些坚持我必须要做。

“姚女郎”

《读者·原创版》：说到吉克隽逸，让我想到你不仅是词人，更是流行音乐“幕后推手”，你推出了李玟、萧亚轩、江美琪等一大批“姚女郎”。

姚谦：没有，是她们本身好。

《读者·原创版》：如果你是一个琢玉的工匠，面对这么多璞玉，你会选择什么样的玉石来打磨？

姚谦：我主要有以下几个考虑：首先，不是她好不好，而是我能不能做到；其次，如果是音乐工作，要看她唱歌的声音，还有她的外表，不是漂亮不漂亮，而是衬不衬，即组合起来是否搭调；最后是这个人的性格，我之所以帮吉克隽逸，就是因为我喜欢她的性格。这个姑娘说不了谎，一说谎就会结巴，就没那么理直气壮了。她平时有点蛮横，比如会直接表示，我就要这样，我就要那样……看似有些凶猛，像小孩似的，却是人性很本真、很可爱的地方。

《读者·原创版》：从歌手到歌星，在你看来，起关键作用的是什么？

姚谦：如果说是迅速成名，主要靠背后团队的操作。但如果想要拥有长久的艺术价值，那么对于这个艺人来说，自我坚持是很重要的。

似乎看到一些出路了

《读者·原创版》：我们知道，你曾经从唱片业“退休”，但最近看到你又回来了。

姚谦：对。当时也觉得唱片业陷入低谷，一直找不到新的模式，我做了不少努力，也投了不少钱，最后我选择退出。这次回来，主要还是因为被吉克隽逸打动，于是又回来做少量音乐的工作。我当时的离开和现在适度地回来，都是因为这个产业。曾经我没有找到方法，整个环境似乎没有给我们出路，但现在似乎找到一些方法，看到一些出路了。

《读者·原创版》：是什么样的出路呢？

姚谦：现在我们不再说一首歌要挣多少钱了，而是说艺人在这一年中产生的总价值，有多少是分到这首歌上的。一个艺人和一首作品成功后，不再是简单地从这首歌获得版税，而是通过代言、市场活动和为这个产品做互动性的工作来获得很多的酬劳，而这就是流行音乐新的生存模式。

《读者·原创版》：其实不只是音乐，整个文化圈都在面临转型。

姚谦：所有的一切，文学创作、出版社……最终，传播平台都会大洗牌，电台已经死了一半，媒体平台必须面对很多。使用者的习惯在改变，新的网络世界和群众之间的关系在这三五年间会有很大的改变。

《读者·原创版》：从业者应该怎么办呢？

姚谦：请相信自己的创作，作品是最重要的，作品的能量不是一个字值多少钱，而是有多少人相信你的理论。这个理论是属于你的，终有一天，这个理论成就某个商业行为，它会让你共享商业利益。

图片由受访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