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_ 张丽钧
小时候的云彩
文 _ 张丽钧
“你可见过一朵丑陋的白云?”这是一个高中女生在她的作文中抛出的一个问题。她问得那么随意,甚至有点漫不经心,但是,这个隐藏在文字汪洋中的问题猛然击中了我。
我从厚厚的作文簿中欣然抬起头来,带着几分欢悦悄然自问:“我可见过一朵丑陋的白云?”
忆起儿时,见大人们指着天边说:“巧云!”—用“巧”来修饰云,这个词造得多棒啊!仿佛是在夸一个巧手姑娘的精美绣品。那天边的“巧云”,饶有兴味地模拟着凡间的万般景物。它们变幻的能耐往往惊得你目瞪口呆。你刚看出一匹扬蹄狂奔的野马,一阵风来,野马幻成一川流水;你刚看出一只凌空欲飞的老鹰,一阵风来,老鹰碎成一池锦鳞……
“纤云弄巧”,我爱上这个词时还不懂得《鹊桥仙》为何物,无端地就特别喜欢在作文中使用这个词,只要一写出“纤云弄巧”,就觉得那轻俏的白云在头顶曼妙地变幻着花样,引逗得一颗少年心莫名欢跳起来。
王冕说:“白云悠悠若无侣。”如果这个元代的放牛娃有机会在万米高空之上俯瞰一次白云,他还会这样认为吗?坐在飞机的舷窗旁,我愿意拿出整个空中旅程来看云。云之海,从脚下漫延到目力不及的远方,一朵一朵,挨挨挤挤,生了根一般,岿然不动。我让自己用挑剔的眼光比较着云们的丑俊、好歹,然而,我是多么徒劳啊!每一朵云都那么美,美得让人生出想要飞过去与之亲昵的痴念。
如果你驱车在草原上飞驰,你一定看到过这样一种奇幻的景观—天上的云一朵朵投影在无边的草原上,随着那云的飘动游移,硕大的绿毯变成了明暗交错、波浪翻滚的海洋。仿佛天上有一个伟大的灯光师,在孜孜不倦地追求着最佳的灯光效果。我们的车,就在这云影迷离的绿毯上穿行,心也在这云影里载沉载浮。我想,在我生活的城市里,云也是会慷慨投影的呀,遗憾的是,美丽的云影被那些跋扈的高楼撕破了,落到我们身上的是云的碎片……
多数时候,我们的头顶是无云可看的。灰蒙蒙的天空,让云朵失却了容颜。一次骤雨过后,我与爱人漫步街头。他指着天边大片大片被夕阳勾出金边的云彩对我说:“多像小时候的云彩呀!”我笑了,却笑得苦涩—“小时候的云彩”,这是一个多么让人心酸的表达!我问自己,是谁偷走了我们“小时候的云彩”?在那数以万计的“小偷”中,我是不是其中一员?
雾霾来袭,我戴着30层厚的脱脂纱布口罩走在上班的路上。手机来短信了,我猜,很可能又是一个调侃这让人抓狂的天气的段子。我不愿意看这样的段子。我手里捏着一块眼镜布,不时拿下眼镜,擦拭雾气。抬眼看看这个沮丧地陷在雾霾里的城市,一切都那么晦暗,高楼也仿佛失去了根。突然,我的心空不可遏抑地响起一支小提琴曲,明亮、高亢、悠远。记忆里的某一天,一个学音乐的男生为我演奏过这支曲子。“这曲子叫什么名字?这么好听!”我问。他回答说:“‘云之彼端,约定的地方’。”我听了略略一怔—这名字,多像被我妥藏在心中的诗句啊!
20年前,我写过这样一句话:“在这个喧闹的世界上,有许多事情真的并不比看云更重要。”20年后的今天,我在一摞作文簿前想着关乎云的心事。我也在看云哦,看我记忆中的云,看我心空中的云。如果我偶一抬头,碰巧看到一朵真实的白云美美地嵌在干净的玻璃窗上,那我该多么欣喜……
谁愿和我一道去寻回我们“小时候的云彩”?
图/Winnie.J