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难忘记在文莱的日子,究其原因,很可能是因为我第一次在旅行中,整整七天没有沾过一滴酒精。我也很难解释我对啤酒的执着(因为基本也就喝一瓶),就算在德里暗黑的、不甚安全的街区,我也曾经步行800米去社区仅有的烟酒专售店买一瓶70卢比的黑啤。在热辣晴天永远统治的热带,一杯冰啤酒是我总是会选择的佐餐饮料,也是我长途步行后解放沉乏感的选择,所以就算徒步到了4100米的山上,我也愿意支付山下三倍的价格换一杯啤酒,清凉从头到肚,正好冷静面对雪山。
文莱并不是东南亚唯一的穆斯林人口为主的国家,却是惟一的全国严遵伊斯兰教法的国家。这里严格禁烟禁酒,更不要提赌博和卡拉OK这样的娱乐场所,在斯里巴加湾市不许赌博,没有卡拉OK,大规模的聚会要向国王申请,除了惟一的娱乐场所——一间老旧的电影院,仅剩的夜生活就是一家人围炉夜话,或读书看报,或看电视嗑瓜子聊天。 市中心最大的雅雅桑购物中心,总是门可罗雀,也没什么货品好买。住在文莱的外国人,可能遇见的惟一夜生活场所,就是市中心Jalan Sutan(苏丹路)上汇丰银行旁边的两三间咖啡厅,那里在周末会营业到凌晨1点,除此之外,夜晚的文莱,再无他人,甚至也没有车,如果车遇见人,一定礼让停驰的——这里人太宝贵了。
每天在那间宽敞的旅馆游完泳后,我都会出门吃饭,然后步行到这个“咖啡馆角”点一杯含咖啡和可可的冰饮,就这样蹭到午夜打烊,三天没什么,五天总觉得缺了点小意思。遇见的人多半也是外国人。文莱人要么窝在家里,要么飞去新加坡寻找快乐——当然也有短平快的地方可以去,这就是沙捞越的美里,或者更远的沙巴首府亚庇。每到周末几个较近的东马城市都充斥着开车过来的文莱家庭,女人带着小孩购物,而男人,我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偷偷去找酒喝和找中国按摩店,至少我,是冲到了沙巴的海鲜排档上,点了咖喱蟹和一瓶啤酒解渴的。
虽然对文莱人是块小乐土,但对我来说,马来西亚肯定不是一个对喝酒人士友善的国家,不如新加坡甚至号称世界穆斯林人口最多国家的印尼。毕竟有占多数的马来人穆斯林执政,所以政府对酒精饮料课以较重的税,你可以喝酒,但是要比其它地方国家付出更高的代价。马来西亚的酒鬼们到了中国都特别开心——啤酒价只是大马的七分之一,此时不醉,更待何时。而印尼由于人口众多,非穆斯林也有近5000万,穆斯林中的乡野之民或都市教育阶层也都不太忌讳酒,Bintang啤酒也成了人人皆知的品牌。
星马是东南亚的“先进地区”,啤酒产业也打上了国际化大产牌的烙印,Tiger本是喜力在上世纪三十年代创立于新加坡,后来转让给私人经营,才成就了Tiger在星马泰的“国际品牌”地位,可是也正是这国际品牌的味道,让我有点排斥这个老虎啤酒,总觉得喝起来就像夜店的喜力一般面目模糊毫无差别。
也许这是偏见,是对新加坡过于全球化的偏见。因为实际上,就算在后进国家如印尼,国民啤酒Bintang也早就被国际啤酒集团收购了,但我仍然偏执地觉得,在印尼热情的太阳下和永不停歇的海浪边,还是只有Bintang才配得上她浓浓的快乐。
说到底,要享受啤酒的快乐就不应该前进到马来半岛,停留在北部的中南半岛,才可以享受到热带午后,青木瓜沙拉配冰镇啤酒的乐园。在青木瓜沙拉是国菜的老挝,国民饮料也是老挝啤酒,它的美誉度甚至超过了老挝的传统米酒Cao lao,价格则相当一碗米粉汤,比起马来西亚来说,这是一个相当合理的价格。在这个工业几乎是传说的国家,老挝啤酒成了最重要的企业之一,你可以在所有需要赞助的大场合和小场合见到它的广告牌。老挝人深信它是东南亚最好的啤酒,而对饮料其实总是在牛饮的我却说不好它是不是最好,只觉得滋味深重,像湄公河一样暗流不清。
缅甸啤酒的品格颇似老挝啤酒,但在当地的价格与饭食比起来说,并没有老挝啤酒那么国民化,既然不是国民日常饮食,那也就上升不到国民品牌的地步。况且在缅甸旅行,也没有老挝那样的放松糜烂,躺在竹楼上抽烟看老友记吃糯米饭这种颓废场景是无法在缅甸看到的,旅游业仍然掌握在政府和富人手里,开个竹楼客栈还不是底层可以争取的选项——他们甚至没有买冷柜的钱可以为你冷藏啤酒,虽然社区有冰块供应商,但是冰丢进了啤酒,那味道真的要失色很多。
实际上,大部分中南半岛的啤酒都比中国啤酒浓重得多,放一点冰块进去,“啤酒味”还是比中国啤酒要浓。保守如印尼的Bintang啤酒,酒精度有5%,老挝啤酒和缅甸啤酒的酒精度皆可高达7度以上,麦芽的鲜味也颇超越中国那些大米酿造的啤酒,我清晰地记得尼泊尔国境士兵谈起拉萨啤酒的鄙夷眼神——虽然不在东南亚,对中国淡啤酒的无感则是共通的。
唯有一个国家,淡啤之风跟中国相当之雷同,那就是东南亚的“小中国”越南。
每一个到过越南的中国人,很难不把河内看成是与南宁和海口雷同的城市。在河内,随时能看到有汉字的黄色古朴祠堂,事实上,连60年前末代南芳皇后在法国乡间的墓碑,名字都以汉字和法文来铭刻,虽然如今汉字已经完全成了一种外语表记,你还是可以看到同样风格的骑楼街道,和同样的摩托车都市,以及那些和两广姑娘没什么区别的北越姑娘。
我的越南啤酒之旅算是从河内开始的,在之前的沙坝并无体会,踏足终日噪音的河内后,惊讶地发现那些横冲直撞互按喇叭打招呼的摩托车男子,常常路边停下来,在一小商店买上一杯啤酒,蹲起聊天。比起街边有座位的咖啡馆,啤酒显得更随意和平民,从价格看也是如此,在2010年,1元人民币便可以买到一杯啤酒,远比可口可乐要便宜。
在找到了1元钱啤酒,猪肝粥和夜市上声称要骑摩托车带我去兜风的姑娘后,我很快喜欢上了河内,即使到了更热情和规矩的西贡,也无法对这个骗子充斥的北方城市说些不好的话。但是你要我说出河内啤酒跟顺化啤酒和西贡啤酒相比有什么差别,我很难说得出来,这个国家跟10年前的中国一样,每个城市都有自己厂牌的啤酒,如今中国的地方啤酒已经基本被大集团并购完毕,越南不知道还能保留多久。
街上1元钱的鲜啤(也有人叫它淡啤酒)跟瓶装的品牌啤酒不是一回事。 它的出现,其实来源于60年代越美战争的物质紧缺,由于缺乏瓶子及运输工具,北越的啤酒被装在约100公升的金属桶中,被称为啤酒炸弹。慢慢的,更由于米酒的缺乏(战时政府禁止大米酿酒),这种啤酒开始流行起来,逐渐成为越南人尤其是河内人在炎热天气下的共同习惯。就着烤墨鱼、炒花生,男人们开始口舌飞舞,这种酒精和清凉兼具的效果又岂是咖啡能达到。在北越一统南方后,淡啤酒也挺进湄公河三角洲,但受欢迎的程度就不及北方了。
今时今日,不少“先富起来”的越南人已经看不上喝这种廉价淡啤酒而开始追逐西洋红酒,但坐在还剑湖边的骑楼屋檐下,一杯冰啤还是让你减轻嘈杂感的最好方式。在经历了法律禁止啤酒的文莱和只能由国家特许商店销售酒的印度后(有时候,你走遍一个镇子都找不到卖酒的地方),我不由深深地怀念这个啤酒唾手可得的国家,想念骑楼下还剑湖边从不停歇的夜晚。所有的管制都是催生反叛的最好途径,印度管得那么严,反而使所有啤酒厂牌都有酒精度8的“strong”系列不寻常地更受欢迎,这个国家每年都有不少绝望的苦人死于假酒,若是放开良民自由经营,这种人间惨剧,大抵就会减到最少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