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人

马继文

棋摊上除了这四位常客，还有两个重要人物不能不提。一位人称小诸葛，这小诸葛可不是白叫的，那棋下得可真是个好，算度那可真叫个深。他的棋到底有多好，我不知道，只记得他对我说过这样的话：“那个咱们县下象棋水平很高的西关杜三你听说过吗？他说自己跟谁下棋也没有怵过，可遇到我，愣是一点儿辙没有。就像孙悟空遇到了如来佛，筋斗云无论怎么翻也翻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不管是真是假，小诸葛这话，我还真有几分相信。我也算是粗通棋理了，看小诸葛下棋，开始并不觉得他的棋有什么出奇之处，和别人相比也看不出什么不同来，也都是走个炮上个马进个兵什么的，可一到中局，就显出他的不同了。他好像知道你要干什么，真是针锋相对、步步先机，不知不觉陷入他布下的天罗地网之中，你考虑半天才走出一步，他随便一着妙手，把你堵得严严实实，让你再一次陷入苦思，最后被逼得走投无路，不得不黯然认负。

小诸葛平时是不上这棋摊来的，他一来，棋摊可有得热闹看了。文学家和闷葫芦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主动让出战场。三板斧是人来疯，他可不管这么多，谁来就和谁下，从来没有服过软。一看小诸葛到此，就更来劲了。小诸葛自恃身份，当然不肯先走的，三板斧延续自己的一贯风格，上来就抡起自己的宣花斧，架起中炮，向对方发动猛攻，小诸葛则轻摇羽扇，挺起屏风马，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常常是棋到中局，三板斧的局势就已经岌岌可危了。他的车马炮好像陷入泥潭一样，动弹不得。又好像进入到神机妙算诸葛亮的八卦阵里，前进无路，后退无门。攻不下又守不得，三板斧急得抓耳挠腮，那张黄脸憋得通红，也顾不得说什么大话了。这小诸葛可真厉害，举手投足问，把个三板斧收拾得老老实实、服服帖帖。看看对手再也没有反抗能力，这下轮到小诸葛表演了。小诸葛棋高是事实，他那张嘴也是不饶人，你听，他对着三板斧说起风凉话来：“三板斧，你这样也算会下棋？你的三板斧呢？快拿出来让大家看看，是真斧头还是庙里糊的泥斧头？快拿出来呀！怎么还不拿出来？不拿出来肯定是泥斧头喽。”说罢哈哈大笑，引得众人也跟着笑起来。这局不行，下局再来，依然是外甥打灯笼——照旧（舅）。连着几局下来，三板斧像泄了气的皮球，再也没有了见谁都不服气的傲气。他一个劲儿地跟小诸葛说好话，求他别下场，这时小诸葛会来上一句：“你服不服？不服再来。”三板斧马上低声下气地说：“服了，真服了，这样总行了吧。”于是小诸葛嘿嘿一笑，站到旁边观起棋来。这时大家早已没有了平时争着上阵的劲头，互相推让着不肯往前。就这样推让好久，才会有一个人心不甘情不愿的坐上去。你再看这位，走起棋来就更可笑了。才没几步就有点儿手足无措起来，面对着自己的十六颗棋子，看看这个，摸摸那个，算是拿不定主意走哪个好了。小诸葛一张口，他像是得了圣旨一样，想也不想，拿起来就走。这下轮到三板斧作难了……小诸葛看了，实在无趣，也就走开了。所以棋摊上数小诸葛棋高，他却不常来，偶尔过来逛逛，也是看看有没有外地的高手前来挑衅，自己好上去应战，从而大显身手。等到过来一看，还是这几个老面孔，见了他就像老鼠见了猫一样，也就提不起兴趣了。

棋摊上另一位响当当的重要人物，人称“裁判长”。“裁判长”是一位老师，工作之余酷爱下棋，为此也下过不少功夫。听人说他会下盲棋，就像电视里的象棋大师那样，坐在那儿背对着棋盘，对手走一着棋，主持人报出这手棋，他会马上说出一着棋来。他的眼睛虽然没看棋盘，就跟看着棋盘一样，这棋走得又快又准，比有时看着棋盘走得还要好，就是几个高手在那儿低头商量也无济于事。这事我没有亲见，只是听人说而已。有一次我向“裁判长”求证，他并不回答，只是一笑带过。他到底会不会下盲棋？盲棋下得怎么样？直到现在，对我来说还是一个谜。

不过“裁判长”的棋高却是不争的事实，我以前看过他下棋，可以说是孤身战群雄。他坐在那里似老僧入定，一声不吭。对面下棋的、观棋的为了走好一步棋，快把天给吵破了。好不容易达成一致，走出一步，被他轻描淡写的一步就给化解了。再看对手们，一个个脸红脖子粗，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他们知道凭自己这手三脚猫的功夫，无论如何是躲不过这一劫的。裁判长不单棋好，为人也不错，棋摊上遇到棋例纠纷，大家首先想到的是找“裁判长”。只要“裁判长”在，几乎没有他解决不了的问题。大家叫他“裁判长”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听人家说他经常在县里举办的象棋比赛中担任裁判长，这我虽没亲见，但在前几次镇里举行的农民运动会象棋比赛中，他是裁判长我却知道。所以大家就“裁判长”、“裁判长”地叫开了，另外一些棋友可能觉得他的棋实在太好了，则称他大师。无论棋友们叫什么，他都一笑了之，从不反驳。

同小诸葛一样，“裁判长”也不常到棋摊上来。一来是他每天要上班，早出晚归的；二来是他的水平实在太高，大家都不是他的对手。经常输棋，人家再下下去还有什么意思？对他来说，一直赢棋难道不也是一种负担吗？有时星期天，他偶尔到了那里，也是看有没有对手。如果小诸葛碰巧在，那好，他就凑到跟前，往棋盘前一坐，与小诸葛大战起来。这时棋友们就会屏住呼吸，再也不发一言，紧紧地盯着棋盘，静静地观看他们两人的精彩表演。一局终了，个个大呼过瘾，脸上露出羡慕的表情。如果小诸葛不在，他扭头就走，生怕搅了大家的兴致。

这正是：棋称文学理论精，闷头葫芦显奇能。三板斧起群魔退，老板棋落鬼神惊。羽扇轻摇计谋生，诸葛智退百万兵。裁判妙手仙人愁，谈笑风生又一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