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峥
开会回来,看见手机上有好几个未接来电,是父亲打过来的,我心里不由得有点紧张。因为我一般会在周末比较固定的时间段给家里人打电话,报个平安,聊聊家长里短。没什么急事的话,父亲很少主动打电话过来。
赶紧给父亲拨过去,那边的电话接起很快,我甚至还没有完整地听到电话拨通后“嘟——”的响声。我微微一怔,还没来得及问“家里没什么事吧?”便听到父亲急促的声音:“伢子,你还好吧?”我说:“我很好啊。”“真的没事?”父亲有些不相信。“真的没事。”我确认。“没事就好,没事就好……”父亲舒了口气,他是个急脾气:“一上午没人接电话的,真让人着急。”我终于有机会问:“爸爸,你自己怎么样?家里都好吧?”父亲说:“都挺好的。”这样,我忐忑的心也安定了。不过很纳闷父亲这次怎么这么着急打电话。父亲接着说:“家里都很好,你不要牵挂,干好自己的工作就好了。只是昨晚梦见自己的大拇指受伤,流了很多血,担心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我的心轻轻颤动,有一股暖意从心底深处缓缓涌上鼻头,但还是跟父亲开起了玩笑:“爸,我是你的大拇指呀!”“好啦,没事就好。”父亲还是一如既往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我缓缓收起手机,立在那里半晌,思绪又飞到了南方的故乡。每当我想起父亲,最先在我脑海中浮现的,往往是在七月阳光响亮的田野里,健壮的父亲挑着两百来斤的稻谷疾步如飞的身影,而八九岁的我扛着农具一颠一颠跟在后面,望着他的汗水淌过古铜色的颈项,湿透了肌肉鼓胀的衣背。也许,正是这样直观而深刻的感受形成了一个儿子对父亲最初的崇拜。时间也许会在回忆中停滞,粗枝大叶的我似乎忘了岁月不饶人,忽略了这几年父亲硬朗的腰背开始有些佝偻,步履也远不如从前矫健。
父爱如山,但父子之情也往往吝啬于言表。性格硬朗的父亲也是这样子的,话从来不多。而今天,一通短短的电话,一幕很平常的梦境,一个焦急等待回音的父亲,触动了我深埋于同样硬朗脾性之下的某根柔软神经。这一刻,我想天底下没有任何一个做儿女的会去纠缠于父亲是否迷信,而只会沉醉在一种淡淡的温暖之中;这一刻,让我知道了为“儿行千里”担忧的并不只是母亲;这一刻,也让我觉出了某种沧桑,我不再是那扛着农具的细伢子,印象中似乎永远年轻健壮的父亲也会有老的一天。
我是父亲的大拇指,每个孩子都是父母的手指头,因为“十指连心”。身在军旅,有些时候我们对于父母会有更多的歉疚,也正因为此,我们应该给父母更多的精神慰藉,多报报平安,多嘘寒问暖,多聊聊你的生活点滴,休假的时候多一些时间与他们共处……事实上,我们的政策不是冷冰冰的,很多时候我们对于岗位也没有那么“不可或缺”的重要,老人们需要的也并不完全是你有多大“出息”,需要的只是时时刻刻牵动他们神经的你能安抚他们日渐脆弱的心。
我微微抬起头,不想让鼻尖的暖流轻易流逝。窗外的树叶在风中摇曳,我只愿父亲的梦境里,拇指再也不会流血,变成了稻浪翻滚的田野边一棵可以遮阳挡雨、倚靠歇憩的大树。